白菀嗅了嗅,屋内的血腥气早已被外头的风雨吹散,倒也不明显。
    “在里头,”说话的是清桐。
    白菀看着床榻上的隆起,咬咬牙掀起被褥跟着躺了进去。
    她满脑子胡思乱想,正想看看地上的绒毯留没留痕迹,殿门却被轰然推开,带着一阵浓烈的酒气。
    外头恰好电闪雷鸣,惨白的光从姜瓒头顶泄下,他的神情冰冷,比里头的活阎罗,更像索命的厉鬼。
    幔帐翻飞,白菀镇定自若道:“臣妾已经歇下了,殿下可有要事?若是小事,可否留待明日再说?”
    她话音一落,只觉得自己腰间被若有似无的轻轻碰触着,带着丝丝缕缕的麻痒。
    姜瓒步履摇晃,行至床榻前,隔着幔帐,垂眸看着床榻间只露出个头的女子,她像是有些害羞,面上红酣酣的,搭在锦被上的指尖水葱似的鲜嫩。
    软玉温香,是极美丽惑人的场景,姜瓒却只觉得厌恶心烦,白菀的话也只当她欲擒故纵。
    “孤说了今夜回来安置,”姜瓒对这拙劣的伎俩嗤之以鼻。
    白菀却被被褥里的霍砚夺去了大半理智,她进去的动作有些急,没注意亵衣翻起露出大半个背,如今整个背紧紧贴着他的躯体,她甚至能感觉到自他身上传来的濡湿和他的体温。
    见白菀久久不说话,姜瓒以为他戳穿了白菀那点小心思,心里越发鄙夷。
    他抬手拉开鹤氅的系带,伸手去撩幔帐。
    “殿下,殿下!”白菀心如擂鼓,偏偏霍砚作弄似的在她腰上的软肉轻点,又酥又痒。
    姜瓒停下动作,不耐的皱眉:“这种下三滥的伎俩你和旁人玩去。”
    他又撩起幔帐。
    霍砚在她腰窝上吹了一口气。
    白菀情急之下蓦的开口道:“殿下,臣妾月事来了!”
    姜瓒面上难掩嫌恶,一把甩下幔帐,声音冷漠:“所以你怎么没和杜岚说?你就这么耐不住,来月事也要逼孤和你圆房吗?”
    他看见白菀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像是忍着屈辱:“晚间才发现的,殿下又一直未曾过来……”
    她嘴上嗫嚅着安抚姜瓒,被褥下霍砚却去勾她的手。
    白菀看不见,却能感觉得到,霍砚引着她的指尖划过他壁垒分明的腰腹。
    姜瓒怒不可遏,只觉得被耍了一通,阴沉着脸转身便走。
    白菀感觉到霍砚贴着她的身探出头来,俯在她耳边喃喃道:“太子妃,我不过是个太监,您又何须惊慌。”
    姜瓒只要一转身,就能看见他的太子妃,和大楚最恶名昭著的奸宦,在床榻间纠缠不清。
    可他没能转身,外头丧钟长鸣。
    “太子殿下,皇上驾崩了。”
    第6章
    姜瓒带着白菀匆匆进宫,整个楚宫死气沉沉,内侍登着梯子将大红的灯笼取下,挂上奠笼。
    殡宫内,一身圆领麻衣的皇后,领着后妃跪在大行皇帝的梓宫前,面上清泪潺潺,衣襟已被哭湿了大半,嫔妃均在掩面哭泣。
    白菀来得算早,其他几位王妃还不见踪迹,她在皇后下首空着的蒲团上跪下,抬手抹了抹眼,泪珠子便一连串的落下。
    等她再抬起头,外面晨曦渐起,天快亮了。
    白菀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发黑,双腿已然没了知觉。
    前面的皇后身形微晃,白菀还以为自己头晕眼花,随后便见皇后直愣愣的向后倒。
    白菀连忙扶住她,拧眉望向四周:“快去请太医!”
    宫婢七手八脚的将皇后抬去偏殿,梓宫前离不得人,白菀和后妃以及守灵的命妇还得在儿守着。
    “皇后娘娘悲痛交加,惊怒攻心,一时半会儿估计醒不过来。”
    耳畔传来含糊的说话声。
    白菀循声看过去,说话的德妃正捏着帕子抹泪,看着悲痛欲绝,声音却极其冷淡。
    “大行皇帝是被人刺杀而死。”
    白菀垂眸,眼里蓄着的泪滴落在绒毯里。
    庆和十五年秋,庆和帝遇刺而亡,同日夜,端王利用庆和帝之死,诱骗百官命妇连夜进宫哭灵,随即伙同司礼监掌印霍砚起兵逼宫,血洗宫殿,嫔妃百官及命妇,无一幸免。
    这是霍砚累累罪行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白菀站起身,望向大行皇帝的梓宫,两个时辰前还浑身浴血的霍砚,像个没事人一般坐在一旁。
    只他脸色煞白,奠笼的烛火昏暗,更显他面容阴翳。
    像是察觉到白菀的视线,霍砚抬眸看过来。
    白菀看见满脸阴翳的霍砚,朝她勾唇一笑。
    她觉得自己腰侧发烫,霍砚用他的血在她腰窝处画了一朵红梅,事发突然,姜瓒急着进宫,她腰上的血迹没来得及清洗。
    那朵血梅,还在她的腰间盛放。
    白菀眨眨眼,压下过快的心跳,回首往丹墀望过去。
    皇后昏过去没多久,文武百官陆陆续续携眷进宫,她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缟素。
    没有内侍引领,命妇们只混乱的跪在丹墀上,嘤嘤哭泣声在四周回荡。
    除此之外,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太安静了,连每个时辰一响的钟,都一直未有动静。
    帝王殡天,命妇进宫哭灵是惯例,却是要等第二日,皇后着人安排的,细节繁琐。
    许是庆和帝去得突然,端王派去的人又带着皇后玉印,因此大多数人虽有疑虑,却还是听命进了宫。
    殊不知,这一踏入宫门,便再也出不去了。
    “娘娘不觉得有些不对劲吗?”白菀伸手将德妃搀起来。
    德妃转头看她,眼前的太子妃,眉目如画,一身缟素也难掩丽色天成,眸中却一片澄澈,平静如水。
    白菀救了姜珩,她很感激她,否则方才也不会出声与她说话。
    “太子妃既然心里有数为何要进宫来?”德妃揉了揉酸痛的腿脚,她方才扫了一眼,没见着宁国公夫人,想必宁国公也不在,倒是瞧见了白老太君的身影。
    白菀搀着德妃在一旁的交椅上坐下,她带进来的露薇仍杵在原地,不知在张望什么。
    她亲自给德妃斟了杯茶,唇边笑意盈盈:“就是知道才要来。”
    皇后突然昏厥,送去偏殿歇息,白菀让露薇去看过,偏殿里并没有皇后的身影。
    白菀就知道,或许姜瓒在庆和帝死之后,便知晓端王谋图篡位,他甚至抽空带走了皇后,却不曾对她这个嫡妻透露只言片语,此间的意味自然不言而喻。
    他之所以纵容端王将百官命妇骗进宫,不过是想借端王的手,除掉对他有异心的朝臣,以及她这个多余的太子妃。
    白菀捧着茶碗浅啜,汲取那一点稀薄的温度暖和冰冷的手心,她望向台下,在白老太君身侧找到了怯生生的白蕊,敛眉轻笑。
    姜瓒兴许也给白蕊去了消息,可他这小情人并不与他心灵相通,甚至为了见他一面,撺掇白老太君进宫。
    “娘娘快走吧,”白菀算了算时辰。
    德妃看见宫门前,姜珩的内侍在朝这边张望,她站起身,碧落跪下整理她的裙摆:“太子妃你当真不随本宫离开吗?”
    白菀依旧笑意不减,缓缓摇摇头:“娘娘放心吧。”
    德妃见她执意如此,自己也算提醒过她了,便毫不犹豫的转身步入皇后消失的偏殿。
    放在圆桌上,白玉茶碗里的碧螺春,正升起袅袅白烟。
    白菀有些意外的望向霍砚,她以为他会拦下德妃。
    霍砚坐在大行皇帝梓宫旁的交椅上,狭长的凤眸微阖,定定的望着虚空的某一处,白玉扳指被他捏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触薄唇,好似并没有注意到德妃的离去。
    领头的皇后和德妃接连离去,贤良淑三妃甚至连面都没露,命妇难免有些躁动不安,一个个望着最前面的白菀犹豫着要不要上来试探几句。
    白老太君也觉出些不对,联想起临夜禁卫军手持皇后玉印来请时,宁国公毫不犹豫的拒绝,她还斥宁国公目无王权,如今心下却越发慌乱。
    白蕊满心都是她的情郎,一想起今夜他要与白菀圆房,她的心如遭蚁噬,偏偏姜瓒还传消息来,让她今夜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国公府。
    她哪里坐得住,得知皇帝殡天,禁卫军来请命妇进宫哭灵,白蕊便撺着白老太君,打着伺候她的名义随她一道进宫。
    可她跪了半夜,连姜瓒的影子都未能瞧见。
    “祖母,不如咱们去问问太子妃吧?”白蕊压着心底的焦虑,向霍砚觑了一眼。
    白老太君正有此意,当即便拄着龙头拐杖,颤颤巍巍的朝白菀走去:“老身见过太子妃。”
    “老太君不必多礼,”白菀嘴上说着,身形却不动,结结实实受了她一礼,随即才站起朝她福身。
    “三妹妹怎也来了?”白菀看着白蕊笑得温柔。
    白蕊的眼睛落在白菀搭在桌边的素手上,十指芊芊,指尖流玉,皓腕上缠着她送的那串小叶紫檀数珠。
    白菀确实如她所言,将这数珠随身携带。
    白蕊羞涩的往白老太君身后躲,用害羞掩盖心虚:“祖母年纪大了,蕊儿不放心,便随着一块儿来了。”
    白老太君问皇后和德妃去了何处。
    白菀还未说话,外头突起密密麻麻的脚步行进声。
    殿门被轰然推开,端王带着叛军,手持滴血钢刀闯了进来,向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命妇逼近。
    这下白老太君还有什么不明白,她们这是搅进天家争权的漩涡里了,恐怕很快要碎成渣。
    尖叫声起伏,命妇们在丹墀上连滚带爬的往殿内躲,有位夫人脚下不稳,竟直接滚了下去,落到端王的脚边。
    端王甚至没注意她是谁,毫不留情的提起钢刀,那位夫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便身首异处,鲜血溅了端王满身。
    凛冽月光照在他身上,粘稠的鲜血从端王甲胄上滑落,他抬手抹去脸上的血迹,眼眸中满是嗜血的杀意,活脱脱一个夺命厉鬼。
    “太子妃也是知道的?”白老太君目睹端王的凶行,脸色陡然惨白,声音都带着颤,心中万分懊悔没听宁国公的阻拦。
    血腥味弥漫开来,白菀压下心头翻涌的恶心,回过头看她,面色平淡,眸色冰冷:“想必父亲也曾劝说过老太君。”
    白老太君出身商贾,为人市侩,无胆无识,苛待长子偏疼幼子,甚至曾试图越过长子让白二爷袭爵,这超一品诰命,也全靠妻凭夫贵,这么些年在富贵窝里浸淫,倒还染上些高华,只是这一吓,就原形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