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
    他们都逐渐的开始忙碌起来,若晨在六部尚书的共同监考之下,通过了童试,而后便报名参加秋闱,当他写下苏若晨三个字的时候,只觉得心中有一股异样的感觉划过。
    若晨看着那三个字,久久不曾言语。
    他的身份被昭告天下,所有参与考试的学子们,都清楚他的身份,也因此,若晨成了所有人都关注的对象。
    有的人为他惋惜,有的人则开始嫉妒,更多的是落井下石。
    从士族子弟到平民,若晨的人生看似是不幸的,可若晨一直觉得,能够遇到姐姐,是他这辈子非常幸运的事情。
    所以,若晨坦坦荡荡的走进贡院,无视所有人探究的目光,无论是好意还是恶意,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最要紧的是秋闱。
    他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帮助姐姐,即使结果不尽如人意,他也不会有任何的退缩。
    若晨这边忙着考试,沈沛那边同样也不轻松,他接连几日早起去兰玥宫跪着,待到日落西山再离宫。
    从不间断。
    膝盖上的淤血揉散了第二天又会有,破皮的地方结了痂又破,周而复始,新伤加上旧伤。
    饶是如此,沈沛也不肯离开,依旧每日早早的跪在宫外,莫说是求饶,便是连饭食也没有用。
    皇后听罢之后,不准任何人去给他送吃食,只当沈沛想要羽化成仙。
    皇后眼见沈沛这般固执,索性免了嫔妃们一个月的请安,让沈沛跪个够,母子两个算是彻底的耗上了。
    关于沈沛的消息,其实每日都有人告诉皇后。
    皇后只当没听见,她拒绝见沈沛,也拒绝见若冉和他们俩的孩子。
    倒是陶嬷嬷,时常找机会劝皇后,见一见那个孩子。
    可皇后的反应却颇为冷淡,“本宫不见。”
    “娘娘……您不见那丫头倒也罢了,可这孩子毕竟是王爷的骨血,您这般不闻不问的……是不是…有些不大好?”陶嬷嬷小心翼翼的开口。
    皇后却依旧不为所动,“呵……非婚生子,本宫为何要承认那个孩子是本宫的孙女?”
    皇后根本就不愿意接受承认她们,又何必要见面?何必自欺欺人要?
    陶嬷嬷不再说话,只是有些担忧的看着外头,今儿个的天气有些古怪,外头阴云密布的,唯恐要下雨,“娘娘,王爷这都已经跪了半个月了,您……”
    陶嬷嬷想问皇后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那么多余,如今的状况还不够明显吗?
    便是他们母子两个彻底的杠上了,谁都不愿意妥协,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就这么耗着,拖着。
    谁先低了头,谁就输了。
    皇后不愿妥协,沈沛同样不愿妥协,可陶嬷嬷看得出来,这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毕竟秦王殿下的举动,无疑是用钝刀子在割皇后的心。
    当母亲的又能承受多久?
    “让他跪着。”皇后依旧是那句话,这半个月来,受折磨的哪里是沈沛,分明就是她。
    秦王殿下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可是皇后不一样,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剜掉了一大块,里头空洞的可怕,沈沛此举,无疑是把她半辈子的骄傲,认知,统统的都践踏了。
    她要妥协,就必须要抛开这一切……
    皇后那里能办得到?
    陶嬷嬷还想劝什么,外头就黑了下来,太阳被乌云遮蔽,瓢泼大雨伴随着惊雷滚滚倾盆而下,来的猝不及防,外头的宫人们三三两两的找地方去躲雨。
    唯有沈沛还是一动不动的跪在外面,仿佛这雨对他而言像是不存在似的。
    陶嬷嬷看向皇后,皇后倔强的别开眼。
    陶嬷嬷便自作主张撑着油纸伞冲出去劝沈沛起来,“王爷,这么大的雨,您快进来躲躲雨吧。”
    沈沛脸色苍白,唇瓣干裂,大雨打湿了他的头发,睫毛,雨水顺着脸颊落下,打湿了所有的衣衫。
    雨水砸在身上的滋味并不好受。
    风大,雨也大,雷声更大,盖过了人声,沈沛跪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会儿听到陶嬷嬷的话,却只是虚弱的摇了摇头,“雨大,嬷嬷你回吧,不用管我。”
    陶嬷嬷如何能够放心的下,替沈沛撑了伞挡雨,跟他说着些什么,沈沛只觉得声音越来越模糊,根本就听不真切。
    他含含糊糊的应着,翻来覆去也只是让嬷嬷不要管他……他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认输。
    可沈沛却渐渐觉得不对劲起来,他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声音越来越缥缈,眼前一黑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沈沛这一倒自个儿倒是不要紧,却吓坏了一群人,陶嬷嬷被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雨伞都拿不住,忙不迭的喊着宫女太监过来帮忙。
    外头闹哄哄的,皇后再也坐不住了,走到殿外来,一眼就瞧见了这让她疵目欲裂的一幕,眼看宫人们都不敢动,狠狠的骂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把人搬进来,赶紧去请太医,笨手笨脚的。”
    皇后发了话,所有人的动作更快了,皇后等不到宫女打伞着急的亲自跑了下来,要去看沈沛的情况,陶嬷嬷见状连忙跑过来拦着她,“娘娘啊,奴婢求您,您快些回去,莫要淋了雨。”
    “你们快些,快些啊!”皇后着急的催促道,这会儿她哪里还能想得到要同沈沛斗气?
    她不过是一个担心孩子的普通母亲罢了。
    兰玥宫闹得沸沸扬扬的,苍玄帝和太子同样得了消息,匆匆的赶了过来。
    他们到的时候,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被皇后给找来了。
    父子俩围着太医不停的追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忽然晕倒的?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回陛下,回娘娘,回太子……秦王殿下这是劳累过度,又因为一冷一热中了暑气,一时不慎才会晕过去的。”太医只觉得额上汗涔涔的,面对三宫的询问,压力可想而知。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皇后冷声质问道。
    太医却说沈沛膝上的伤口有感染,加上他多日未曾休息好,什么时候醒过来并不确定,“娘娘,按微臣的建议……还是让王爷多睡一会儿更好。”
    皇后又追问了一些事,太医都从容不迫的回应了,并且再三保证沈沛真的没有事,皇后才没有逮着人继续追问。
    太医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得到苍玄帝的首肯后,便着手给沈沛处理伤口,只见沈沛的膝盖上的伤口青紫一片,结痂的,破皮的,化脓的,简直是惨不忍睹。
    皇后看了一眼就不忍心再看下去。
    她一言不发的坐在了不远处,安安静静的看着太医给沈沛处理伤口,看着沈沛在睡梦中依旧不安稳的呓语。
    皇后看着看着,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下来,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倒是苍玄帝接过了皇后手中的帕子,轻轻的替她擦了泪,“兰儿,莫哭了。”
    皇后看着面前的丈夫,眼睛里充满了迷茫,“陛下……臣妾,错了吗?”
    把孩子逼到这个程度,她真的错了吗?
    “没有。”苍玄帝想也没想的回应道,“你只是以另一种方式,爱着他,无论是哪一种,爱都是没有错的。”
    皇后听到这话,只觉得心酸不已,“那为何,你们都要逼臣妾?都要让臣妾来妥协?”
    苍玄帝轻轻的擦掉了皇后脸上的泪,坐在她的身边,陪同她一起看向沈沛,“兰儿……我们一共只有这两个孩子,靖儿从小被予以厚望,朕对他严加管教,可是小九……分明就是我们私心里把他养成这样的。”
    生在帝王家,却渴望寻常夫妻情,父子情。
    他们的长子要继承瑰丽江山,言行举止,都得张弛有度,不能行差踏错……
    可是沈沛不一样,他是幼子,身上并没有那么多的责任,他无忧无虑的,在他们的疼爱中长大,骄傲,张扬,任性。
    他把他们俩,当成是普通的父母。
    他把太子,当成是至亲兄长。
    会变成这样,分明就是他们刻意纵容的。
    所以,为什么要怪沈沛任性?
    “兰儿,朕从不否定你对小九的爱,这世上所有的爱,都是爱,可你爱他,却不是你让他伤心的理由。”苍玄帝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拍了拍皇后的手背。
    “可是……”
    “最多,不过就是被人议论几句,孩子开心最重要。”苍玄帝非常的开明,他珍惜皇后,自然珍惜皇后生的孩子,其余的,苍玄帝也没有多言,他知道皇后一定会想明白的。
    只不过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罢了,假以时日总是会接受的,当父母的面对孩子时?哪里有什么胜算可言?
    沈沛膝盖上的伤口总算是处理好了。
    皇后看着那一盆盆的血水,只觉得心在颤抖。
    太子来看过沈沛确定他没事之后,便回了东宫,苍玄帝也没有久留。皇后的心结,还是留给他们母子自己解为好。
    偏殿里的人来了又去,皇后却还是一言不发的坐在一旁,看着沈沛,他额上的伤口已经很淡,可皇后却想起了那天他鲜血直流的模样。
    她看着沈沛,想起的却是他小的时候,那个精致的,漂亮的孩子。
    转眼就长大了。
    皇后看着看着,心绪愈发的复杂起来。
    沈沛睡了几个时辰,皇后就看了几个时辰,直到他的眼睫轻轻的颤抖,皇后才收回了目光,却未曾挪步。
    沈沛只觉得自己疲惫极了,他挣扎着睁开眼,入目是有些陌生的地方,身下的锦被舒适温暖,身上的衣服也悉数的更换过。
    他挣扎着就想要起来,警觉的环顾四周,这些举动却在瞧见皇后的时候,戛然而止:“母后?”
    皇后微微颔首,“醒了?”
    沈沛抓着被子,有点儿不知所措,却依旧挣扎着想起,被皇后按住了,“你的腿是不想要了?”
    沈沛这才觉察到膝盖上延绵不断的痛楚,伤口上清清凉凉的,虽然疼,却比之前要好很多,他当然知道是太医的手笔,既然母后宣了太医,母后也在,那这地方应该是兰玥宫的偏殿。
    “多谢母后。”
    皇后点了点头,受了沈沛的道谢,过后便是无尽的沉默,母子两个谁都没有说话,相顾无言。
    皇后在心中叹气,看着沈沛当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小九啊——”
    “你就真的那么喜欢她吗?”
    喜欢到,无可替代?
    喜欢到,宁愿这般伤害自己?
    沈沛毫不犹豫的点头,说爱她,“儿臣原本以为,成亲是一件很让人反感和可怕的事情,可当儿臣想着成亲的对象是她时,心中便会生出许多的欢愉和期待。”
    “欢愉着那个人是她,期待着我们日后的生活。”
    皇后轻轻的摸了摸沈沛的头发,只觉得昔日任性的孩子,到底是长大了。
    “本宫还以为,你会大吵大闹。”皇后无奈的开口,看着他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心中不知是要气还是要恼。
    她怎么都没想到,沈沛居然会跪在外头那么久。
    “本也是想的。”沈沛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还有些羞赧,“可是阿冉说……母后因为这件事很伤心,让我不要同您置气,我便想着让您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