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冉的确是不担心这些的,她担心害怕的,从来也都不是沈沛,他们之间的问题,也从不是彼此的感情,“告诉您了……您一定会带我回京城的,我的身份,注定会让悦悦遭受到许多的非议,我……不愿这样的事情出现。”
    “他们会嘲笑秦王长女的生母,是个婢女……”若冉有些艰难的说着这些事情,这些便是横在他们之间的,永远都无法跨越的沟壑,“我不愿意悦悦被人嘲讽,我也不愿意旁人说……我并不配同您在一起。”
    那一眼就可以看到头的结局,并不是若冉愿意看到的。
    她原本是不贪心的,沈沛却一点一点教会她要如何的贪心,一点一点的告诉她,可以贪心,以至于没有希望的时候,若冉才会选择离开。
    得不到独一无二,她也不想将就。
    沈沛曾经说过的“只有她”太过于美好。
    他说的“我们”触动了若冉心中最深的秘密。
    若冉对于夫妻最初的印象,便是自己的父母,他们恩恩爱爱,即使只有她一个孩子,也是如珠如宝的疼宠她,在若冉的记忆里,父母永远都未曾红过脸。
    这是她心中,关于父母的最美好,最美好的记忆。
    若她留在沈沛的身边,也只会侍妾的身份,她永远都成不了沈沛的妻子。
    “怎么会……你不要说这样的话。”沈沛像是根本不愿意听到若冉说这些,有些不满的打断她。
    若冉却只是释然的笑着,“王爷,我的出身是没有办法改变的,我也并不想否认我过去的身份,自欺欺人大可不必,就算骗得了别人,我也骗不了自己……大抵也只有在您的心里,才觉得我从不低微。”
    “所以……我才什么都不愿意说。”这些事情她自己藏在心里就好,沈沛尊重她,她同样也想要维护这份尊重。
    若冉并不想在沈沛的面前,一次又一次的强调着自己和他之间的天差地别,她也会有自欺欺人的时候。
    沈沛每一次听到这些话,就觉得自己的心会愈发的痛一分,在他的心里,竟从未想过这些事情,只因在沈沛的心里,从不会觉得若冉低微,沈沛缓缓站起身,轻轻的拥抱着若冉,“此番同我回京,我会求父皇和母后,给你我赐婚。”
    若冉初初听见,心中只觉得震撼,可感动过后便是无尽的惆怅,如今听见却只觉愁绪万千,“陛下和娘娘,是不会同意的。”
    皇子正妻,亲王妃,无论如何都不能是一个平民,况且她曾经还是奴籍。
    “本王说了,这是本王要操心的事,你不需要操心这些,也不需要担心这些,只需要好好的照顾自己,照顾悦悦,然后相信我。”
    沈沛说这些,自然不是随口哄若冉开心的,他的的确确是想要娶若冉的,让她从此不再局促不安,而他,会当若冉和悦悦最大的靠山。
    若冉缓缓的伸出手,环上了沈沛的腰,埋首在他胸前,小声的抱怨着,“您为什么,就是看不出悦悦长得像您。”
    这话是真的彻底把沈沛给问住了,他当真是看不出悦悦长得像他的,就在之前,沈沛还抱着悦悦问俞长胜等人,孩子长得同他像不像。
    可他们仨都觉得,悦悦长得更像若冉一些。
    就连沈沛自己都那么觉得,“你到底哪里看出来悦悦长得像我的?”
    若冉却不再开口,她看着悦悦,哪哪儿都像沈沛,尤其是睡着的时候。
    “说啊,到底是哪里像?”沈沛非常的好奇,可也不能这个时候过去把悦悦抱过来瞅一瞅哪里像,要是把孩子瞅醒了可就麻烦了。
    “我不告诉您。”若冉轻笑着开口,“您自己猜。”
    若是猜不出,那这就会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沈沛有点儿无奈的看着若冉,也没有在纠结什么,无论他看不看得出孩子像不像自己,都改变不了悦悦是他骨肉的事实。
    “不说便不说了,我只想知道,你们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沈沛轻声的询问。
    若冉却是说不出太多诉苦的话,她点头,说一切都挺好的。
    “因为侯将军的关系,这里的百姓们,对参军的将士们都很是和善,所以……爱屋及乌。”若冉轻声的解释道。
    “所以……就算我‘死了’这些百姓们对你这个遗孀,也会善待对吗?”沈沛冷不丁的开口。
    若冉听着这话只觉得有点儿尴尬,这件事情是要过不去了吗?
    怎么老提?
    “这话真的不是我说的……”便是小晨当年想当沈沛死了,若冉也未曾同意,谁知道阴错阳差还是变成了这样。
    “罢了罢了,本王大人有大量,不同你计较这些小事。”沈沛原本也就是随口一说,他先前连若冉和旁人成亲这件事都能接受了,何况是这些小事。
    若是那将士遗孀的身份能让若冉过得好一些,沈沛倒也是不介意被传身故,不过一些虚名而已。
    “这些日子,让四喜帮忙把行李收拾了,等到侯海宏的葬礼结束之后,我们便启程回京。”沈沛把之后的事情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若冉从沈沛怀中挣脱,有些疑惑的问道,“王爷这边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完了吗?也不用小晨去北漠了吗?”
    “本王让云静竹传信给苏穆和尹涵月,让他们俩即刻动身回京,让若晨在京城同他们会面即可。”沈沛拽着她的手在一旁坐下,“至于这边的事情,本王的身份到底有些微妙,西南军和西北军好不容易可以和睦相处一些,本王总不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皇兄已经选了人过来,届时让他去操心吧。”
    若冉:“……您怕是,嫌麻烦吧?”
    沈沛见被若冉戳穿,那是半点儿也不觉得羞愧,“本王这是为了让将士们和睦相处。”
    “王爷如今和将士们相处的倒是极为融洽,您这些年在北漠过得可还好?”若冉见沈沛提起来,便也顺势就问了,她的确没有什么诉苦的欲望。
    却想要了解沈沛。
    “唔……过得倒是不错。”沈沛摸了摸下巴,想起在西北军军营的事情,北漠苦寒,西北军崇尚武力,尹涵月一介妇人能成为将领,那是靠着一刀一剑拼杀出来的。
    她脸上的疤就是这么来的。
    所以起初沈沛去北漠的时候,没有人把他当一回事,只以为他是过来游山玩水的闲散王爷,只觉得沈沛脑子不好,选北漠这苦寒之地游山玩水。
    “那……之后呢?”若冉好奇的问道。
    沈沛原本就无心睡眠,只想拉着若冉说话,可一开始也不知道要和若冉说些什么,如今见她想知道,便努力的回忆了一番,“本王在朝中名声一般,如此突兀的出现在北漠,定然是所有人都不服气的。”
    可沈沛想要参军,当然也不会是从小兵做起,军中将士不服气。
    “那……这要怎么办?”
    “打服就好了。”沈沛满不在乎的说道,“都是些没什么心眼的,打趴下就是,一次两次总能学乖的。”
    沈沛那个时候,满身戾气无处发泄,胸腔中的愤怒都快要把他整个儿焚烧殆尽,刚好有一群不知死活的在眼前晃悠,沈沛自然来者不拒,一个个把他们打趴下。
    沈沛不过是想发泄心中怒意,岂料被他打败的那些,输的心服口服,不仅如此还到处宣扬说秦王殿下不拘小节,和他们打成了一片。
    听的苏穆都跑过来问他到底是用的什么办法。
    沈沛压根不知道这些事情,只觉得西北军这些将士们,当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可秦王殿下也不愿承认自己不知道,便随口扯这些将士们好相处。
    此话一出,更是让所有将士们都动容了。
    再加上沈沛的第一场战役打的极为漂亮,直接让他俘获了这些将士们的心。
    这些事情也是沈沛后来才知道的。
    那个时候沈沛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当中,白日里和没事人一样,晚上却依旧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到后来,他也只有固定的时辰,才会睡一会儿。
    “您和他们相处的,倒是极为融洽。”若冉浅浅的笑着,竖起耳朵听着沈沛说的话,她一直都知道,沈沛想做什么,都是可以办到的。
    但是若冉也清楚,他究竟付出了什么。
    “您身上的伤……都是怎么一回事?”若冉有些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问。
    沈沛听到她这么说,下意识的抚上了自己的手臂,他只觉得这些没有什么好说的。沈沛承认,一开始他的确是在自虐,自暴自弃的想着,若有朝一日若冉知道了这些,可会心疼?
    可是后来……
    随着他和苏穆一次次的和北狄交手,沈沛看到北漠的百姓们的生活,那种心情就变了。
    沈沛像是找到了更有意义的事情,之后他便开始更认真的对待每一场战役,心中也有了一个更伟大的目标。
    并且为之努力着,沈沛依旧想知道若冉的下落,却没有再那么疯狂的寻找,他把若冉放在了心里,绝口不提…并非忘记,而是铭记。
    沈沛以为这些事情他隐藏的很好,可俞长胜和四喜都看的清楚明白。
    直到他收复了北漠十三城,直到侯海宏把他骗来了西南……
    “你想知道吗?”
    若冉点了点头,“关于您的,我都想知道。”
    “肩上的这一道,是最早的一道伤,被弯刀所伤……是北狄当时的将领……叫什么忘记了。”沈沛仔仔细细的回忆着。
    “忘记了?”
    “本王为什么要记得手下败将的名字?”沈沛不答反问,况且那将军也没有活过第二年,沈沛更加不会费心去记。
    “腹部上这一道……是东古城那一仗受的伤……”
    “背上的,大概是……”
    沈沛的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疤,许多的伤他自己其实都已经忘记了,如今再说出来,居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每说一句,若冉的心里就难受一分。
    眼眶里不知何时又盈满了泪,像是随时都要掉下来似的,“您……疼吗?”
    “云将军告诉我,您当年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自己划开了伤口,取出了箭矢。”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云静竹并不知沈沛从前是何模样,只觉得佩服不已,可若冉却是知道的,所以……她心中更难受。
    沈沛倒是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一茬,“这人怎么话那么多?”
    “好好的怎么又要哭了?你以前可没有那么爱哭的,难道是心疼我了?”沈沛笑着调侃,轻轻的擦掉她的眼泪。
    又想起了他们去江南时候的事情,便是那么难受,若冉也是隐忍克制的,如今倒是哭了一次又一次,“要是让悦悦知道,她娘这么爱哭,有样学样可如何是好?”
    “到时候,本王是要先哄你,还是先哄女儿?”
    “那您,要先哄谁?”若冉顺着沈沛的话就问了出来,话音刚落她就觉得自己有些幼稚。
    倒是沈沛比她更加幼稚,“当然是哄你,因为悦悦是阿冉生的,所以本王才那么喜欢。”
    在不知道悦悦身份的时候,他心里便是这样的想法。
    沈沛见若冉还是欲言又止,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真的想知道?”
    若冉依旧是那一句话:只要是关于您的,我都想知道。
    “西北军所有的将士,包括苏穆都觉得本王是不畏疼痛的,本王原本也是这么想的,无论军医如何处理伤口,都听之任之。”沈沛有些羞赧的别开眼,他矫揉造作想诓骗若冉哄他的时候,什么都说的出来。
    便是三分疼也喊成了十分。
    如今让他自己亲口说,还真是……非常的艰难。
    “本王原本也以为是不疼的。”
    “可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你不在,有些事情我就不想告诉别人了。”
    沈沛的悲伤和喜悦,也只想说给若冉听,至于旁人,他连一丁点儿倾诉的欲望都没有,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阿冉,其实并没有特别疼。只是…你以后再也不要离开了,这些疼痛和你离开我比起来,并不算什么…”
    若冉原本还没有掉下来的眼泪,却因为这句话掉了下来,沈沛分明是不想惹她哭的,可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惹若冉哭。
    “这些年,我最不能接受的,一直都是你离开我这件事,可我也明白原先是我的错,没有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名分很重要……可本王却一直忽略了这件事,让你受尽了委屈,直到如今才知道。”沈沛越说就越觉得自己太过分。
    偏偏,若冉什么都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