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到了什么?”
    “末将想到,北狄的军师曾经用一城的人来威胁苏元帅和尹夫人……所以,海盗会不会如法炮制?”
    沈沛听完这些,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发现他们一直盯着的那户人家忽然有了动静。
    那户人家的男主人扶着一个老人家走了出来,两人的手里还拎着一篮香烛,“爹,您慢些,这给娃儿烧纸我一个人去就好了,您是娃儿的长辈,这怎么合适?”
    “死者为大……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那老者轻轻的说了几句,男主人也没有多言什么,反而去招呼左邻右舍结伴而行,顺便叮嘱他们最近要小心些,有人在查将军当年的旧事,
    沈沛皱起眉头,“做贼心虚?”
    云静竹却觉得不像,他们好像是要极力隐瞒着什么,结合他们刚才听到的那几句,云静竹先前假设的那个孩子,原来是真的存在过,如今不在,是因为已经夭亡了?但也有可能,说的是侯海宏的孩子。
    “王爷,我们跟上去瞧瞧,末将总觉得他们在隐瞒着什么,也许和侯海宏有关系。”
    沈沛点了点头,跟在这些人的身后,他原本以为百姓们不过是心中愧疚,想要去祭拜侯海宏的孩子,却不曾想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一片荒凉的坟茔,堆着十几个小坟包儿,没有墓碑,只是逢年过节还有生祭,死祭的时候有人来给他们烧些纸。
    “娃儿啊……爹和你爷爷,来看你了。”
    随着百姓们的一声声诉说,云静竹肯定了她的猜测,若是……这些人的孩子全死了,侯海宏的孩子也死了?
    这件事想不联系起来都觉得困难。
    就在云静竹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沈沛却下了命令让暗三去想办法把侯海宏给带出来,在等待的时间里,沈沛和云静竹总算是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侯海宏的孩子的确死了……
    可百姓们的孩子,同样也死了。
    死在了同一年,同一月,同一天?
    还有什么事情是不清楚的?海盗抓了百姓们的孩子来威胁,所以他们才没有救侯海宏的孩子。
    这哪里是他们畏惧海盗?分明只是情势所迫,他们心疼自己的骨肉罢了。
    他们怀着愧疚,祭奠侯海宏的孩子,和自己的孩子。
    日复一日的愧疚下去。可他们却不知道侯海宏做了什么。
    在这些百姓们的心里,依旧崇敬着他们的将军,在他们的心目当中,侯海宏那个叛徒,依旧是一个英雄。
    云静竹无论如何都听不下去了,紧紧的捏着手里的剑,恨不得直接了结了侯海宏。
    当云静竹听到他们告诉那些长眠地底的孩童,他们的将军总有一天能消灭海盗的时候,云静竹再也忍不住了。
    她把剑狠狠的戳向地面,咬牙切齿的恨道:“王爷,七月廿六那天,您能带末将一同前往吗?”
    沈沛心里同样也不好受,可他毕竟不是云静竹,无法感同身受。
    当暗三把侯海宏绑过来的时候,云静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把剑狠狠的架在他的脖子上面,让侯海宏看向那边荒凉的坟茔,“你自己看看清楚!”
    这里的动静闹的太大太大,原本正在烧纸的百姓们齐刷刷的看过来,看见了侯海宏和沈沛,都有些不敢相信。
    手里的竹篮子啪嗒一下掉在地上,愣了愣神,“将……将军?”
    侯海宏原本正在疑惑是什么人把他带来的,如今见到沈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更让他震惊的是这个地方,还有这些百姓们。
    这些人的脸,侯海宏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便是他们…畏惧着海盗……
    只是,这些鼓起的小坟包是怎么一回事?
    “侯海宏,你看不到的吗?”云静竹不等沈沛说话便率先的开口,“你看不到百姓们的苦衷吗?”
    侯海宏震惊的看向他们,又看了看那片坟地,“这是怎么回事?!”
    侯海宏厉声质问,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回应他,他看着那些香烛纸钱,看着那些玩具纸扎,整个人都快疯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将军……您别问了。”其中一人轻轻的开口,显然是不想提起这伤心事,可侯海宏此时此刻却惊讶的发现,自己也许是有什么事情是不知道的。
    云静竹说,苦衷?
    “你们到底隐瞒了我什么?”
    看不到百姓们的苦衷?
    不,侯海宏根本就不知道百姓们的苦衷。
    “便是他们没有选择救你的孩子……也是人之常情。”沈沛从来都觉得,一个人是否愿意为旁人牺牲,都只是那个人自己的事情。
    “你怪他们没有救你的孩子……他们也同样可以因为自己的孩子,不救你的。”
    侯海宏像是没有听到沈沛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那些百姓们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到底,瞒着我什么?”
    “你们告诉我,那些坟包是怎么回事?这些香烛纸钱是怎么回事?”
    “这些玩具纸扎……”侯海宏只觉得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有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念头,这个念头一旦形成了……
    便再也没有办法从脑海中抹去。
    “这些玩具纸扎……是给小虎他们的吗?”
    所有的百姓们都沉默了下来,谁也没有去回应侯海宏的话,只是听着他那声嘶力竭的声音,一个个心中都非常的不好受。
    “将军……”
    “将军您还是不要问了。”
    “你们说,小虎他是贪玩掉进海里淹死的?小花是害了疾病去世的?”侯海宏还记得这些孩子们的名字,这些孩子们,都在那一年,和他的孩子一起没了……
    幼童多病,幼年夭折的不计其数,侯海宏也没有多想,如今回想起来,他只觉得分外惊恐,他当时深信不疑,可是他忘记了,那些孩子们并没有什么疾病,一个个养的好好的,有的三四岁,有的四五岁,有的六七岁……
    没病没灾的,怎么就忽然病了?
    侯海宏只觉得,自己一步一步的,验证了那个非常可怕的事实。
    “屠书航抓了小虎和小花他们是不是?!”
    “他抓了孩子们,来威胁你们是不是?”
    明明是询问,可侯海宏心中却有了答案,只见他眼神呆滞的看着百姓们,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恍然大悟。
    侯海宏摇摇晃晃的……走到了距离他最近的那个百姓面前,轻声的开口,“告诉我……是不是?”
    其实不用百姓们说,侯海宏的心目当中也早已经有了答案,他如遭雷劈一般的双膝跪地,痛苦的抱住自己的头颅。
    眼泪茫然的从空洞的眼睛里涌出。
    沈沛只觉得他们已经触及到了真相,却远远没有想到,真相远远比他们所知道的更加残忍。
    当年……
    那些百姓们,最终还是选择救下了侯海宏的孩子,他们十几个人,放弃了自己的孩子,选择了,救那个孩子,只因为那是侯海宏唯一的亲人了。
    可最终,那个被他们救下的孩子,依旧没有活下来。
    因为……屠书航早就给那个孩子喂了毒。
    无论他们怎么做,怎么选择。
    都是无力回天的悲剧。
    那个孩子最后,在侯海宏的怀里逐渐的没了气息,变得冰冷。
    “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侯海宏的声音透着无限的痛苦和绝望,还有无尽的悔恨。
    他伤心的从不是百姓们的犹豫,他伤心的只是他们畏惧着海盗,当年即便是那个孩子活不下来,只要侯海宏知道,他竭尽所能护着的百姓们,有反抗海盗的勇气。于他而言便是欣慰。
    可侯海宏从不知道,在这畏惧的背后,原来藏着这样让人心碎的真相。
    侯海宏如今亦不知自己做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他的报复,就像是一场笑话。
    侯海宏以为自己被所有人辜负,可他今时今日才知道,原来从始至终,他从未被人辜负。
    他热爱的故土,他拼命保护着的百姓们,从未辜负他。
    “孩子已经没了……将军若是知道,也不过是平添悲伤罢了。”这是所有人心里的想法。
    他们不过是想要让他们的将军,少些悲伤。
    却不知事情会阴差阳错的变成这样。
    直至方才,他们都还不知道侯海宏因为这件事情和屠书航合谋。
    如今真相大白,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甚至连一句对错都说不出来,云静竹拔了剑指在侯海宏的脖子上,侯海宏哀莫大于心死,根本就不为所动。
    那颗他原本以为早已经无波无澜的心,又一次剧烈的痛了起来,他跌倒在地上,死死的捂着自己的眼睛…
    原来,他的眼睛,他的心,都是瞎的啊。
    原来,他的报复,他的仇恨,都是假的啊。
    所以?他还要活着干什么?
    他为什么还要活着?
    他怎么还配活着?
    “云将军,你动手吧。”侯海宏闭上眼睛,从容赴死。
    云静竹紧紧的捏着剑,恨不得就这么一剑刺下去,可她知道她不能。
    她狠狠的咬着牙,就在她挣扎着要收回剑的时候,一旁的老者步履蹒跚的走过来拦住了云静竹,“这位女将军…不可,不可啊。”
    云静竹惊讶的看着老者,似有些不明白,“老人家,您到底知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身为将领,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老人家沉默下来,方才所发生的事情,他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可他依旧拦着云静竹,“老头子没有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大道理。”
    “可是……老头子知道,将军也是人,他有血有肉,会痛,会哭……当然也会做错事。”
    云静竹的手颤了颤,她捏着那柄剑到底还是收了回来,倔强的别开眼不忍心在看下去,不知是在为这些百姓们不值,还是在为侯海宏遗憾。
    明明,他可以名垂青史的。
    可侯海宏却是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仿佛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沈沛一把把侯海宏从地上拎了起来,声音冷漠的可怕,“现在可不是让你哭的时候,你自己惹出来的事情,自己去收拾烂摊子。”
    “本王还指望着你对付海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