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婶看见董文一路跟着,眉梢扬了扬,没说话。
    她带着几个仆妇在后院中搜寻起来。
    东平侯府内宅的主子不多,只有一个大小姐安灵儿与住了主院的安夫人住在东院。
    西院前院住的是府里的男主子,安强已死,他的园子里还有七个姨娘,另外就是安昌与董文。
    还有几个院落住着东平侯的姨娘——安夫人替东平侯收在房里做面子的,但东平侯不敢碰。
    一行人在府中搜寻起来,不多时,搜到了安昌的院子这里。
    安昌听了云曦的一番话,心中一直不平静,表哥会害他?
    他不相信。
    但云曦让他坐在屋中等着,他果真等着。
    谁想到,真的来了一群人来搜寻,其中就有董文跟着。
    董文看向安昌,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安昌则是木然的看向众人,“表哥,平婶,你们……这是做什么?”
    来的人不少,呼啦啦十来个人,都是安夫人的心腹婆子。
    平婶笑了笑,“夫人有个东西丢了,为了避嫌,夫人说,不管是府里的主子还是仆人都要搜上一搜。”
    安昌没说什么,侧身让在一旁。
    平婶收了笑容,手一挥,三四个婆子大步进了屋里。
    柜子,花瓶里,每本书册的夹页里,甚至是鞋子里都没有放过。
    安昌的神色渐渐的变冷,果真同曦小姐说的一样,来搜寻罪证来了。
    他浑身感到一阵寒冷,这可是他的家人!家人也这样待他?
    平婶在屋中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异样的东西。
    她带着人就要离去,董文这时忽然说道,“平婶,床上还没有搜啊,比如床上,床下?”
    安昌的目光挪到董文的脸上,不带一丝温度。
    昨天,在观月楼里时,董文便一口咬着说他毒倒了父亲,现在又被曦小姐找到了砒霜与巫蛊布偶。
    表哥,他这是为什么?
    董文的话一落,已经走到外间的平婶又带着人走了进来,她的手一挥,“搜那床上床下!”
    “是,嬷嬷!”四个婆子冲到里间的床上。
    床上的被子都被掀在了地上。
    但,床上除了被子被单,也只多了一个枕头,没有其他的东西。
    董文盯着那堆东西看,眼睛也不眨一下,心中还嘀咕了一声,“怎么会没有?”
    他不死心,自己又上前翻了翻,但是,的确是什么也没有。怎么回事?被人拿走了?可是,他进来的时候,这屋里明明没有人。
    “床下有没有什么东西?”董文说道。
    那包东西太小,容易掉,但床下的那个木偶,不可能丢!除非长脚了。
    婆子们又开始翻床下,“平婶,床下是空的。”
    空的?怎么可能?
    董文将头伸到床下看,他放的盒子不见了。
    此时,他也不再相信是自己放错了,而是百分百——有人发现了他的东西。
    是安昌?
    他看向安昌,安昌也在看他。
    只是,安昌的表情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平婶没找到东西,带着人很快出了安昌的院子。
    董文这时心头一惊,东西不在安昌这里,那么去了哪里?丢了?还是——
    他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正要悄悄的走开,安昌一把拉着他。
    “表哥,昌想知道嬷嬷搜寻的是什么?不如,表哥与昌一起看?”
    董文想拍死安昌的心都有了,如果他跑掉,会被人怀疑,不跑——
    他心中实在难安。
    忐忑中,一众人已到了他的院子。
    平婶依旧是将大手一挥,“搜!”
    十二个婆子,一半进了屋里,一半人在外面守着。
    董文想进屋里看情况。
    安昌却一把拉着他,“表哥,这是你的屋子,你得出来,避嫌啊。”
    董文气得咬牙,这个书呆子怎么不呆了?居然拉着他?
    “不是,表弟,表哥只是想……”
    “表少爷。夫人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你马上跟着老奴见夫人去!”
    几个婆子将几件东西装在一个大盒子里,展示给董文看。
    董文倒吸了一口凉气。
    东西怎么会在他的屋子里?这些东西被姑姑看到,以姑姑的脾气,他就得死!
    他眸光一闪,伸手飞快地去抢平婶手里的东西。
    平婶只是个婆子,董文可是从小习武,这次选武状元,他也报了名。
    可想而知,平婶被他推倒在地,那一盒东西被抢走。
    安昌顿时怒了,站在门口拦着他。
    “表哥,你为什么要害我,害我娘害我爹?”
    董文冷笑,“你这书呆子,一辈子都不会懂!让开!”
    他挥手朝安昌的脑门用力一劈,来个一不做二不休!
    忽然,从外间跑进一个人来,动作之快,只看到一片碧色的影子。
    那影子里甩出一条银链子卷上他的手腕,然后用力一带将他的手带偏,另一个碧绿的影子则是抬脚踹了他一下!
    安昌躲过一劫,但也吓了一大跳,身子往旁一跳。
    董文的眸色一冷,反正事情已到了这里,拼了,绝对不能被人捉住。
    他一手端着装有砒霜巫蛊布偶房契地契的盒子,腾出另一只手与两个着碧色衣衫的女子打了起来。
    婆子们吓得大气不敢出,安昌也是紧张的看着二人。
    但没用多长的时间,董文被二女踩在地上。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拿绳子来,将他捆起来!”安昌指挥着婆子们。
    “是,二公子!”
    婆子们虽然不会武,但这些人都是安夫人的心腹,平时就是专门施罚仆人的粗等婆子。
    五六人从屋中找了绳子将董文捆了个结实,又担心他会胡言乱语,安昌还将他的嘴堵住了。
    “平婶,你们看着他,我去请夫人!”安昌对平婶说道。
    “二公子,夫人身上有伤,她不宜走远路啊。”
    安昌抿了抿唇,道,“夫人身上有伤,我便背着夫人过来。”走了几步,他又转身朝屋中那群婆子厉声喝道。
    “董文的事,若你们敢透出半个字去,本公子绝对不轻饶!”安昌腼腆的书生脸上,头一次布满戾色,周身散着萧杀之气!
    从未发过火的人,忽然发火,更能让人惧怕。
    平婶吓了一跳,“奴婢们不敢!”
    其他的婆子们看见平婶都屈服于安昌了,个个都恭敬小心起来:“奴婢们谨听二公子的话。”
    云曦微微眯眼,这个安昌,看起来呆头木脑,但心思缜密。
    从董文的屋里翻出这些东西,对安夫人无疑是不利的,侄子心思不纯,身为姑姑也会受到非议!
    安昌是想将事情处理得隐蔽。安昌朝云曦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
    看了一眼众婆子,他便拿上那盒东西大步出了董文的园子。
    董文则带着一副毒怨的目光看着一侧站立的云曦与吟雪。
    他心中生疑,这两个丫头面生,不是府里的人,而且会武,那安昌又对其中一个黑脸丫头极为客气,她是谁?
    云曦坐在椅内,表情淡淡,经过这些事,安昌应该会成长一些了吧?
    董文盯着云曦的脸心中盘算着,忽然,他的心头一亮,这个黑脸女子的眼神——
    还有她唇角边的一颗小黑痣——
    她是谢云曦那个贱人!
    害死他妹妹的罪魁祸首!
    他将身子扭了扭,扑倒在地,将口里的布给蹭掉了。
    “谢三小姐!”董文嘿嘿一笑。
    云曦一怔,他居然认出了她?
    她朝四周望了望,安夫人的贴身婆子们都站得远。
    “董文,你心思狠毒,自己砸脚了吧?”她冷笑一声,“焚火终会烧到自己的!”
    “哼,我是我姑姑唯一的侄儿,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但曦小姐有个秘密却被我知道了,而且,有人在找你,你想不想知道是谁?”“秘密?”云曦眯眼,“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曦小姐的血……”
    云曦的神色一变,“谁找我?”
    “我不会说,除非你放了我。”
    “小姐,他是故意诓你的,别信!”吟雪低声说道。
    “你若不放了我……”董文阴阴一笑,“曦小姐的血……”
    砰!
    云曦一脚将他踢倒在地!
    这一脚直踢心口,董文晕死过去了。
    “小姐,这人留不得,他怎么知道小姐的事情?”吟雪一脸的谨慎。
    “我救了安夫人。”云曦说道,“安夫人不会说出去,但保不准这个董文发现了意外,会生起歹意。不过,他活不了的,他低估了安夫人的心,安夫人自私起来比谁都自私,从她一味的宠着安强时就可以发现。所以,安夫人不会放过他!”
    安昌到了前院找安夫人。
    彼时安夫人仍在东平侯的书房里。
    她看着昏睡的东平侯,心中有气发作不得,一直心中郁闷。
    “夫人,二少爷来了。”丫头回道。
    她往门外看了一眼,淡淡道,“叫他进来吧。”
    母子两个,相怨近二十年,陡然间释怀,她心中一时也放不开。
    “是,夫人。”丫头出去传话。
    安昌大步走了进来,他挥手屏退了几个丫头,又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父亲,小声地对安夫人说道,“娘,这是从表哥的屋子里搜出来的。”
    他打开盒子盖子,将盒中的东西呈给安夫人看。
    安夫人吃了一惊,“阿昌,你确定?”
    “有平婶与几个嬷嬷做证,她们都看见了。”
    安夫人一把抓起盒子,“砰”的一声将盖子关了。
    她的唇角抖了抖,眼中闪着戾色,“带我去他的园子!另外——”她顿了顿,“将舅老爷请来!”
    “是,娘。”
    安昌吩咐人去请舅舅,又找了两个粗使婆子抬来轿撵,抬着安夫人到了董文住的园子。
    董文又醒了过来,不过嘴里仍然被塞着布条,看着安夫人“啊啊啊”的发着音。
    安夫人当然不会放他,此时见到他,心中恨不亲手掐死他!
    她怎么有这么蠢的侄子,害姑父?偷房契地契?做巫蛊布偶?亏他做得出来!
    这让府里的人知道了,她还能顺利的当这个主母?当这个侯夫人?
    安夫人前脚到,董文的父亲董老爷也到了。
    “你的儿子,自己做决定!”安夫人将一堆东西扔到他的面前。
    “妹妹——”董老爷咬了咬牙,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妹妹有事,他也活不了了!
    “妹子,那我就亲自处罚,让你解恨!”董老咬牙道。
    “拿棍子来!”安夫人淡淡道。
    董文傻眼,这问都不问就施罚了?
    婆子取来了棍子,云曦朝吟雪使了个眼神。
    吟雪会意,飞快地弹出一粒石子,那婆子的棍子掉落在地。
    云曦上前帮着捡起来,手中早已捏起的一只瓶子悄悄的往棍子上酒着药水。
    董老爷不等那婆子接过云曦的棍子,自己一把抢了过来,咬着牙打起了董文。
    怎么样也要做个样子给妹妹看。
    哪知十来棍子下去,董文的身子便开始发抖,这不是打得疼的感觉,而是全身如有万千只虫蚁在咬着他。
    这感觉,生不如死!
    他看向云曦一脸惊恐,这个女人捡过棍子——
    难道她在棍子上做过手脚?
    云曦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用唇型说着几个字,别惹我!
    这笑令人毛骨悚然,董文的眼皮翻了翻,倒地不动了。
    董老爷这才发觉打重了,一下子瘫倒在地,继而,嚎啕大哭起来。
    安夫人看了他一眼,只说道,“送舅老爷,表少爷回董府。”便带着人出了院子。
    府里的人算计着她,已让她寒心,没想到自己的家人也是这样,她自嘲的笑了笑,她的人生怎么这么暗淡失败?
    安夫人由平婶扶着,正要上轿撵,便听身后有人喊道,“夫人,请留步。”
    她回过头来,见是府里的一个婢女站在她的身后,她微微挑眉,好大胆的奴婢!
    她正要发怒,这奴婢忽然笑起来,“夫人这么快就忘记了观月楼的大柜子了?当时——您奄奄一息。”
    安夫人的两眼一眯,对平婶说道,“你们都退开,我有话对这位姑娘说。”
    平婶马上带着一众婆子离开。
    董文的园子里只有安夫人与云曦。
    “你是……”安夫人看着云曦。
    “是我。”云曦淡淡一笑,“夫人是不是觉得最近府里发生的事令您心情很不好?”
    安夫人不说话。
    “夫人有没有觉得这些事情发生的源头正是夫人您?”
    “你在指责我?”安夫人怒目,“我感激你救了我一命,但,你这么指责我是不是很不礼貌?我怎么错了?”
    “您当然有错!且不说您怨恨你的二儿子是个笑话,只说你在对安强的事情上,就是个大错误!安强都是个废人了,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捧在手心里,世子一位让他坐着,这怎么会不让您的侄子心生非分之想?
    他害二公子,害侯爷,讨好您,结果便是想这个世子之位!”
    安夫人的嘴唇颤抖了几下,脸色渐渐地变白。
    云曦朝她微微一额首,转身便出了院子。
    安昌命人将董文的尸体扔出了府外,再回来找云曦,哪知早已不见了踪影。
    府外的马车上,云曦与吟雪正在换衣。
    “小姐,这东平侯府将来会由安二公子接手吧。但愿小姐的心血没有白费。”
    “安家已没人,当然会由他接手了。”
    东平侯中毒后,府中找了宫中的御医,京中的有名大夫,江湖郎中,都没有能让他醒来。
    因为云曦暗中吩咐着关云飞,在他上门给东平侯施针时,暗中扎了几针,这样,哪怕他真能醒来,也要睡上个一二个月。
    但这一二个月的时间里,安昌早已是新的世子,接管着他父亲的职位。
    ……
    淑妃的琉璃宫里。
    淑妃正听着自己身边的贴身宫女余姑在汇报东平侯府的事情。
    “娘娘,你说奇怪不奇怪,好好的一个东平侯府,不出几日,便完全变了一副天地,安夫人的性格大变样,侯爷昏睡不醒,书呆子二公子忽然变聪明了。东平侯府的老夫人正在请旨,请皇上批准安二公子任新的世子。”
    淑妃自己与自己下着棋,她瞥了一眼余姑说道,“东平侯的爵位能世袭,这是早先就留下的规矩。皇上一准会批。老的不行了,新的替代,家中生变故,安夫人与安二公子性格大变,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有一点有些奇怪。”余姑说道,“奕亲王与她的准王妃谢云曦一直在帮着安二公子。原本是大家指责安二公子毒倒了侯爷,但那二人不知怎么就为安二公子解围了。后来,安二公子还跪在奕亲王的马车前说要生死追随。”
    淑妃赫然看向余姑,“奕亲王?”她的两眼眯起,忽然冷笑起来,“如果本宫没有猜错的话,奕亲王已在暗中拉笼着朝中的势力,前些日子,朝中的一众官员家的小姐们在富春山遇到山匪的袭击,是他带着人去救的,那几个官员如今都对他像恩人一样,现在又多了一个管着户部的东平侯府,他这是公然与太子作对了么?”
    “娘娘,还有一个太师府,太师的门徒可是遍布朝中。”余姑提醒说道。
    淑妃的眼底闪着戾色,“本宫活着,太子的位置,谁也动不了!”
    殿门口有宫女在回话,“娘娘,明天就是武举比赛了,这是皇上命人送来的名单,请娘娘过目。”
    余姑将名单接在手时捧给淑妃。
    淑妃随意的在名单上扫了几眼。
    忽然,她的目光一凝,伸手指着一个人名说道,“余姑,这个叫谢枫的人是不是奕亲王未来的大舅子?”
    “娘娘,没错,就是他。”
    “谢枫,想要武状元?哼!”淑妃冷笑一声。
    ……
    次日便是武举的选拔日。
    谢枫早早的便在院中习武。这时,却有衙门里的衙役来报,“大人,衙门里有急事,上头来查往年的卷宗。”
    “往年的卷宗?这个时候?”谢枫眸色一沉,“知道了。”
    谢枫换了朝服骑马朝衙门里策马而去,走到一处僻静的道路时,从四周忽然跃出十数个挥刀的刺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