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下了楼,顾野的车停在那里。他靠着车门,双指间夹着一根未燃尽的烟。
    “江老师。”他唤了江寒一声。
    “怎么?”她看顾野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的整齐,显然才从正式场合回来。
    他掐了烟,钻进车。将领带松了几分,阖眼靠在车座。
    “累了?”江寒偏头问他。
    他忽的勾起唇角,扬着一抹笑。将江寒的手拉到自己的心脏,放了很久很久。
    “现在不累了。”他说。
    江寒问他:“怎么了?”她戳戳顾野的脸,在他脸颊边压出一个酒窝。
    顾野猛地偏头咬住她的指尖,小舌轻轻扫过,勾人的桃花眼望着她:“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她缩了手,轻笑一声:“天天见,还想。”
    “快12小时没见。”$hukuāi
    “顾同学,你真的很肉麻。”她话多了点。
    顾野不再说话,静默地望了她很久。
    “江寒,我和你说件事。”他还是决定将尹决生母还活着的事告诉江寒,毕竟,江寒有知道的权力。
    “你说什么?”江寒唇抖了抖,手指掐进肉里。他握住江寒紧张的手,将她的手心贴在自己侧脸:“看着我,没事。”
    “我爸爸他是不是……”她险些要哭出来,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第一次,她感觉未来是这样的明亮清晰。
    终于可以提交申诉,终于有了翻案的机会。
    “我现在带你去看她,在东城那,不远。”
    江寒胡乱地点头,脸上的表情既不是哭也不是笑。
    “好,好。”
    “有我呢,江寒。”他抚平江寒颤栗的指尖,一点点地将它包住扣在手心。
    “顾野,谢谢你。”
    “是尹决告诉我的。”
    她吸了吸鼻子:“快走吧。”
    顾野如实将情况告诉她:“我打了几个电话给医院,都说韩燕精神状态不好。”
    “唔。”她开始紧张,心里开始编排见到韩燕时自己该说的话。
    车驶向高速,绕了几个圈很快到了江里市医院。傍晚,住院部人影寂寥。门口偶尔走过几个穿着病号服出来散步的人。
    顾野提前约好了曹院长,曹院长很和蔼,特地出门接他们,将他们带进病房。
    病房里有两个人,三张病床。
    “靠着窗的那个就是。”曹院长指着。
    靠近窗户,一个消瘦的女人呆呆地望着窗外,一动也不动。
    “韩姐?”
    “韩燕。”
    良久,她回过头,看到江寒,一双呆滞的眼睛里多了些波澜。
    “你是?”
    “我是江峰的女儿。”江寒决定这么开场。
    她瞳孔瞪大,朝墙角挪了几步:“你……你来干什么?”
    ☆、晋江独发
    她表现的这么惶恐, 连带着江寒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我有话和你说。”江寒转向她,凝肃地看着眼前这个被梦魇纠缠了很久的年轻妇人。
    她好像已经料到了江寒要说什么, 将头深埋在臂窝里,干裂的唇瑟瑟发抖。
    “当年的案子我想重新申诉,你能提供新的证词……”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尖锐的嗓音打断了。
    “我知道。”
    江寒噤了声, 有些仓惶地偏头去看顾野。顾野握紧她的手,平静地对着韩燕:“是尹决告诉我们他的母亲在这里,他很希望您能……”
    “希望我什么?”许久, 她才从臂弯里抬起双眼,直直地对着顾野,“希望我去自首?还是希望我把他的父亲送进监狱?”
    “让你赢了官司,那我呢?”她接二连三地抛出问题。
    “只是让你陈述一个事实。”江寒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陈述事实对么?”她讥讽地扯动了一下嘴角,“我就知道, 总有一天你们会来。”
    “所以。”
    “所以我不会去。”
    “你怎么……”江寒大口呼吸着载着酒精味的空气, 眼眶红肿了些。
    “你爸爸是受害者,我也是。”她情绪忽然的激动, “你有没有想过我作证之后的结果?”
    她断断续续地说:“谁在乎过我和儿子?我们怎么办?”
    “我和你差不了几岁, 我15岁生的尹决,我也不是自己想生的。”
    “我现在已经没有劳动能力了,你看到了?我要靠那个人养我和儿子, 我没办法的。”
    “我没办法的。”
    她颤颤巍巍,手一直拽着床单,说了很多声没办法。
    江寒看着她又惊慌又痛苦的样子, 眼泪就这样滚了下来。
    这场错案,不仅有一个受害人,也不仅有一个人在18年里承受着痛苦。江寒想要翻案,为了她的父亲。而这个女人想着忍辱活下去,为了她的儿子。
    本来,就没有对错。
    “对不起,对不起,然后请你离开好么。”她说了很多声对不起,看着江寒落泪,她的泪花也跟着从干枯的眼眶里涌出。
    “韩女士,你这种做法……”顾野上前还想说什么,江寒却拦住了他。
    她缓缓地起身,对着韩燕:“燕姐。”她说,“无论你做不做证,我还是会继续申诉。我不奢求最后我能得到什么,或者我的父亲能得到什么,我只希望法院给我们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公道。”
    “如果你能继续忍受当年的罪人以这样的条件养着你,我也不会强求你为我作证。”她说。
    “办法总会有。”她望着韩燕,“真相虽然迟到了,但总会来。”
    “最后。”她勾住顾野的手,“还是希望你健康。”她匆匆地抹干眼泪,推开病房门离开。
    *
    回学校的路上,江寒一路无言,只是拖着脑袋凝睇着窗外。顾野不打扰她,也不多说什么安慰的话。
    因为他了解江寒,知道她是一个坚强的人,很坚强。
    回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宿舍门被锁上,阿姨也睡得正香。江寒敲了几下宿管的门,阿姨没有反应。
    顾野望了一下博士生宿舍低矮的栅栏:“爬墙进去吧。”
    江寒呆了几秒,她从小就是好学生,还没做过翻墙进宿舍的事情。
    “我抱你上去。”顾野说,“墙上正好有块垫脚石,你踩着。”
    “哦,好。”江寒很听话地乖乖扶上顾野的肩,顾野轻轻一提,她的脚便离了地面。
    “踩墙上的那块石头,然后上去。”顾野轻声地指导她。江寒体育细胞向来不发达,脚刚搁在石头上就失了平衡,鞋底打了滑顺势向后倒。
    所幸,顾野在前面抱住了她。
    她正面对着顾野,顾野嘴角挂着清冽的笑,满眼都是宠溺:“江老师,你怎么这么笨。”
    他鼻尖蹭了蹭江寒的,脸上的笑意更浓。
    江寒望着他,压抑了很久的情绪从心底涌上。她环着他的脖颈,头埋在他的肩窝。
    一会,顾野便觉得自己的肩头湿漉漉的。他心里一酸,顺着江寒的头发,半开玩笑地说:“谁欺负你了?老子打他。”
    江寒鼻腔里叱出一口气,捶在顾野的肩:“你。”
    顾野便拉过她的手:“那你打我。”
    “幼稚。”
    “或者晚上老子给你赔罪。”他没了正经,在江寒耳边低语,“反正,某些小笨蛋也爬不过去。”
    她心情好了点,捶着顾野的挺括的胸膛:“你才是。”
    “好了。”他也知道江寒很累,“还是去叫宿管阿姨吧。”
    江寒抬眼,红彤彤的眸子对上他的,点点头。
    敲了好久的门,阿姨才满不情愿地起来给江寒拉开铁门。临走,顾野还不忘在江寒耳边吹气:“现在跟老子走还来得及。”
    她捏了捏顾野的脸:“快回去。”
    开门的阿姨干咳了两声催促:“快进去,快进去。”
    *
    没了韩燕的新证词,整个案子的进展又慢了下来。顾小树的团队在各方面都做了努力,收效甚微。
    律师让顾野再做做受害人的工作,顾野犹豫了会,还是决定打电话给高考完尹决,将事实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
    尹决正和尹路在去墓园的路上,顾野这么告诉他,他默默地听了,不发一言。
    电话挂断,尹路问他是谁,他胡乱地回是中国移动。尹路也没再多问,只是让小王准备好纸钱和元宝。
    今天是尹老爷子的忌日,上坟的人只有他和尹决。墓园不大,绕了一会就到了老爷子的墓地。
    矮矮方方的一块,墓碑横在当中,背后是墓志铭,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尹路点了根烟放在墓前,让尹决和小王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