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道歉之后,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只是直直站着,一点抱住她的意思也没有。
    孟遥有些害怕。
    怕他这次真的生气了,怕他真的再也不理她了。
    怕他们会就此错过,被这座城市熙熙攘攘的人群间隔,彼此成为对方在这个世界上无数不相关的陌生人中的一个。
    说出刚刚的话,她几乎用尽了自己小半生积攒的勇气,没有再多的勇气,说出其他的话。
    这个时候,眼前的男人却突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臂将她推开。
    孟遥力气不如对方,自然被轻而易举推开来。她有些不敢置信,连带着原本就红彤彤的眼眶更加酸涩发红。
    眼前的男人腾出手,单手摘下鼻梁上架着的那副沾满水雾的眼镜,随意拿在手里。然后才很低很低声地说:“我身上湿了,会感冒的。”
    天空又是一道劈天一般的巨大闪电闪过,紧接着,雷声猛然响起。
    声音大得可怕。恍惚之间,只觉得那雷声仿佛令天地一震。
    孟遥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间趁着对方被雷声吸引了注意,眼神放空的空档,故技重施,再一次奋力拥住眼前的人。
    “那就一起。”她说这句时声音不大,却坚定无比。
    -
    后来。
    孟遥是被钟知贺一把拉过,护进伞里,揽着一路穿过积水的路上了车的。
    兴许是从室外倏地进了车里那方寸之地,窄小的空间让所有细微的情绪都被放大数倍。
    到了车里,孟遥刚刚的勇气竟然消失殆尽。偷瞄到驾驶座上的男人面容冷毅,紧绷着,不见一丝放松。
    她更是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路安安静静地看着车窗外,不敢多说半个字。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缄默不语,直到车子到达目的地,稳稳停在孟遥家的楼下。
    雨势似乎见小。
    车窗外不再有唰啦啦的白噪声,取而代之的,是淅淅沥沥的滴答声。
    今夜的雨已经收尾。
    车里的人各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默契地沉默的了将近两分钟。
    他好像没有话要说。
    她在心里已经快要数到一百五十,他还是没有一丝一毫要开口的意思。
    好像,她这样赖在他车上也不是问题。
    那就,算了?
    她这一生好像每隔一小段时间,遇到什么事情,就要告诉自己“算了”。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有的东西,争不过,这声“算了”是跟求而不得心绪翻腾的自己和解。
    可是现在。即便她像往常一样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算了。算了,不要勉强别人。
    心里就是不甘心。
    一直到她已经在心里数到了两百整,对方还是吝啬言语,缄默不言。
    孟遥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手指紧紧按在安全带上,指间的肌肤因为挤压暂时失去血色,显出不健康的白。
    她低着头,很小声地说:“我先回去了。谢谢你,刚刚酒桌上,还有,送我回来。”
    孟遥说话的过程中,已经解开了安全带,手一直按在门把处,话一说完,便匆匆开了门。
    “咔吧——”
    随着车门打开,还有另外一道声音响起。
    孟遥下意识就被另一道声音吸引去了注意力,本能地看向声源处。
    他也解开了安全带。
    男人的动作利落,行云流水一般,比孟遥要快,先她一步下了车。
    下车后,她就隔着车子遥遥看过去。
    对方没看她,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大概是在看老旧的楼道里那盏忽闪忽闪随时要灭掉的灯。
    孟遥迟疑了片刻,忍不住问:“你这是……”
    “我送你上去。”
    他话音落下,便径直转身往楼道里走。颇有几分不容置喙的味道。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在楼梯上。
    上次他放她喝醉后的录音,她知道他来过她家。不过,这一次是第一次在她清醒的情况下,他跟她一起回家。
    即使这也许是,最后一次。
    这栋很有些年岁的老旧居民楼里。年久失修的楼道还保持着上个世纪的装修风格。虽然楼道被打扫得还算干净,但是上了年纪的楼梯在人走路的时候不免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两个人就伴着这不大和谐的吱吱呀呀的声音上到了三楼。
    在这栋楼里,比上楼时楼梯会发出响声更令人窒息的是这里的隔音效果差到离谱。
    比如孟遥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听见楼下的小情侣笙歌激荡,激烈的夜间运动所产生的声音。
    更不巧的是。
    今晚,三楼的小情侣不负所望,咿咿呀呀的声音盖过了楼梯的响动。
    尽管孟遥听过无数次,可是没有任何一次,让她像现在这一刻这样恨不得将头埋进地底去。
    不过还好。她偷偷瞄了一眼走在前头的钟知贺,他像是没有听见似的,自顾自地继续上楼。
    上到四楼,不大和谐的声音终于减小,只偶尔听到一两声。不过接下来要面对的,似乎比和他一起听见那些声音,还要令人尴尬。
    他站在门边,她站在楼梯口。
    气氛静默得令人快要窒息。
    “你……要进来,坐坐吗?”
    还是孟遥先开口。她其实没有想什么,不过配上这个时有时无的背景音,显得她的话像是某种邀请。
    男人居高临下,皱着眉瞥她一眼,未置可否。须臾,移开目光,抬步离开。
    楼梯吱吱呀呀的声音重新响起,孟遥低头看着家门门把,怔怔出神。
    脸上,是无以言说的落寞。
    她顿了一顿,颓丧了似的,试图打开房门。
    可她的手还没有接触到门把,就倏然感觉地板一阵略显剧烈的震颤。
    紧接着,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被倏地抵到门上。然后是疾风骤雨一般的吻,浓重地落下来,双手被牢牢禁锢在身前,按在男人坚硬的胸膛上。
    呼吸被寸寸吞没,这吻的每一辗转,都带着强烈的侵.略气息。
    攻城略地,战无不克。
    双耳好像自动屏蔽了天地之间的一切杂音,黑暗中,她杏眼圆睁,任由对方将她的唇舌麻痹。
    窗外的雨声彻底叫停。
    楼下的男女也已暂时休战。
    不知过了多久。
    这种放肆的疯狂终于停下。男人垂着头,炎炎烈火一般的呼吸喷薄在她敏.感的耳边。
    孟遥重重咬着下唇,直到一颗心跳到快要破土而出,她才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
    很哑,是那种刚刚被欺负过,特有的哑。
    她在小声问他:“所以,现在是什么意思。”
    她的心里窒窒发疼,有一种无以言说的距离感,和他。
    他们好像很靠近,又好像隔着千沟万壑。
    很多东西,都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
    这种奇怪的感觉哽在她心口,像是偶然吞进的鱼刺,紧紧卡着,上不去也下不来。
    还伴有无法忽视的刺痛感。
    “我给你时间,”钟知贺不知什么时候退开半步,低头看她,眼里的郑重一闪而过,“考虑清楚。”
    他只撂下这么一句,就扔下她下楼,离开。
    她站在自家门外,约等于不存在的隔音设施,让她甚至听得见汽车发动乃至离开的声响。
    -
    “我给你时间,考虑清楚。”
    是在说她冲动么?
    一整晚的时间,孟遥洗漱过后,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不管是睁眼还是闭眼,都无比清醒。
    而钟知贺走之前的两句话,反反复复在她头脑中回响。
    一开始,厚厚的窗帘能够遮挡窗外深夜仅有的所有亮光。
    后来,不知打什么时候起,窗帘的缝隙开始透进来微弱的光。
    孟遥看着窗帘缝里透出的光线,怔了一下,才摸过手机,按开一看。
    平城时间,凌晨4:26。
    这个时间,原本安静的小区里,竟然传来一阵车声,像是有车子从外面驶入。
    不过孟遥没听见车里人下车的脚步声。
    她也没有太过在意。这个时间了,倒是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被小闹钟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