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车子厚厚的玻璃,也能听得见轮胎和板油马路发闷的摩擦声。
    孟遥满脑子都是她刚刚在钟知贺床上醒来之后的事情。
    那是窗明几净、纤尘不染的一间卧室。
    床上是深灰色不带一丝花纹的床单、被子。
    孟遥醒过来,坐起身的时候。床的另一侧,男人正侧躺着,微仰着头,掀眼看她。
    他没戴眼镜,兴许是因为刚刚睡醒,眼神有些涣散,不如平日那般灼热锐利,仿佛能一眼穿透人心。
    可即便是这样略显涣散的眼神,这样洋洋瞧着她,也让孟遥恍然生出些慌乱来。
    钟知贺看着她,少顷,很是漫不经心地问了声好:“早啊。”
    孟遥噤声未答。
    见她没说话,躺在大床另一侧的男人倒也没恼,只是悠闲地抬起一只手,拄着头,再度开口:“昨晚……”
    他声线喑哑,拖着慵懒的调子,开了一个头,又戛然顿住,欲说不说,勾得人满心痒痒。
    房门紧闭的卧室、宽敞的大床、密不透风的窗帘、床上年轻的男人,还有男人略显的暧昧的语调。
    一切都引着人的思绪,往不可描述的方向飞速狂奔。
    孟遥彼时刚刚醒来,头脑正在卡顿宕机的状态,忍着宿醉之后头脑的钝痛,一时着实想不起来她醉酒之后究竟都具体发生了什么。
    不过,即便在这样的时刻,孟遥还是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以及,觉得自己应该以一种官方且平和的态度,来解决这件事情。
    她是海擎集团总裁办首席秘书,过去几年跟着钟董事长工作,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这只是小场面,她一定可以的!
    孟遥深吸一口气,虽然手指的微微颤抖还是止不住,仍旧开口。
    “贺先生。”
    嚯。
    又叫‘贺先生’了。
    变得挺快。
    钟知贺眉梢轻挑,须臾:“嗯?”
    “虽然这样说可能不太好,有些冒犯,但是我想,我不得不这么说,”对方的声音落下三秒钟之后,孟遥清了清嗓子,“跟您认识的这段时间真的很开心,您也帮了我相当多,我非常感激。看得出来,贺先生是成熟的男人,碰巧,我也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
    “所以?”
    “所以,”孟遥不动声色地退到床边,“不管昨晚有没有发生什么,都不是我们原本意愿的。不过,在成年人的世界,这再正常不过了,我想,贺先生你,一定不会在意的,我说的没错吧?”
    墙上的挂钟顺时转动,一刻未停。没一秒钟渡过,都会响起“咔吧”的一声。
    孟遥的话音落下,挂钟响了三次,才终于听到钟知贺的回应。
    “想不到,”钟知贺顿了顿,他不紧不慢坐起身,从旁侧柜子上拿起眼镜戴上,然后一边慢条斯理地整理略显皱巴的衬衫,一边说,“甜甜妹妹还是这样一个,嗯,洒脱的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刻意加重了“妹妹”两个字。
    像是特意提醒她前两天还“哥哥、哥哥”地叫个不听,今天同床共枕一夜之后,却突然来了个冷冰冰的“贺先生”。
    钟知贺又补了半句:“不过巧了。与我不同,我向来不会翻脸不认人。”
    明明没一句重话,孟遥却听得僵在原地,羞愧的红晕悄然爬上脸颊。
    好像她这次确实有点翻脸不认人……隐隐约约还能想起昨天她喝醉了,他还特意过来……
    等等。
    特意过来?
    不对啊。
    昨晚她一个人偷偷从酒店跑去zero club喝酒的,按理说,他又不知道她在那里,怎么会那么恰好在那里找到她?
    思及此,孟遥不禁狐疑着问:“……我突然想起来,昨天,你怎么会恰好也在那里?你是,特意去找我的吗?”
    钟知贺正在给手机开机,闻言,眼也未抬,又将问题抛回来:“我为什么会特意去找你,孟小姐?”
    完蛋。
    孟遥暗自懊恼自己真是一开口就草率了。
    这瞬间又变成贺先生、孟小姐。
    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面对对方的反问,她有些无话可说。她喝醉了,又在zero club恰好遇到他,这一切实在太过凑巧,让她忍不住去想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
    比如……
    他在她手机里装了定位?
    话已经说到这儿了,孟遥便干脆硬着头皮问下去:“那、那你怎么会刚好出现在zero club?”
    两米宽的大双人床上,两人分踞床的两边,中间的空隙,足以再躺上个四五个人。
    坐在大床另一畔的男人闻言,目光从手机上缓缓挪开,落到不远处的孟遥身上。
    钟知贺推推眼镜,漫不经心:“孟小姐可真健忘。”
    “?”
    “莫非在zero club要过太多次微信,所以忘了,要过我的。”他一脸玩味地看向她,“在那里见到我,很奇怪么?”
    孟遥捂着额头有些发愣。
    有人说总喝酒会变傻。
    原来不是骗她的?
    她今天好像真的很不在状态。
    场面再度陷入尴尬,正在孟遥不知所措,连目光都不敢与对方接触的时候,却又听见对方开口。
    “昨晚的事,其实……”
    救命!怎么又是这个话题了!
    孟遥趁对方还没说到终点,连忙开口打断:“别说了!”
    “?”
    “你打住!别再说这件事了。我现在脑袋有些乱,你等我清醒清醒。我现在只能明确地跟你说我不需要任何负责!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总之这就只是一个意外,我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就这样!”
    说完这长长的一句言辞颠倒的话以后,孟遥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出了钟知贺家。
    一路跑出别墅区,打了出租车跑了。
    这个狼狈的过程中,还险些倒霉地把鞋子跑丢。
    ……
    又是一个急转弯,狂野的司机师傅猛打方向盘,几乎是擦着路边护栏的边儿“漂移”过弯。
    孟遥身子猛地向前一抢,思绪瞬间被拉回现实。
    与此同时,也才注意到,前面的司机师傅不仅能“漂移”过弯,还能一边“漂移”一边用英文跟她说话——
    “小姐,小姐?”
    “啊?”
    “你的手机响了好半天,怎么不接?”
    “哦哦哦,不好意思,我刚没听见。”
    电话是孙又菡打来的,显然如司机师傅所说,这不是孙又菡打来的第一通。
    孟遥慌忙将电话回拨过去,大约是因为昨天她彻夜未归,心里莫名有些忐忑。
    果不其然,电话刚被接通,就听见孙又菡审问的语气:“孟!遥!昨晚跑哪儿去了?钟恒这个死狗东西也真是不靠谱,他说叫人去找你了,也不知道送你回来!”
    “钟恒?找人找我?”孟遥有点发懵。
    “对啊,昨晚你突然跑出去都不跟我讲一声,电话也打不通,我实在没办法就给钟恒打电话了,他说要找人去找你,还告诉我别担心。我信了他的鬼话不小心睡着了,结果你倒好,也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报平安。”
    “又菡我错了……我就是昨天因为顾柏宇的事,突然有点心烦,就自己出去喝酒了,那时候太晚了,就没打扰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孙又菡没什么好气儿,不过倒也没有真的生气,“这么大个美国,你说我要把你弄丢了我上哪儿找去啊?”
    “是是是。”
    “下次不管什么时候出去,跟我说一声,知道了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姐姐我一向阴间作息,越晚我越嗨。”
    “姐姐说得对。”
    “行了行了,”孙又菡懒得再唠叨,干脆转向另一个问题,“昨天晚上你上哪儿了,没出什么事吧?”
    没、出、什、么、事、吧。
    这几个字在孟遥脑海里一字一顿循环播放,每放一遍她心里就“咯噔”一声。
    好像。
    一不小心。
    真的出事了。
    不过孟遥还是没敢说,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昨天晚上我喝多了在麦当劳睡了一晚。”
    “……行吧。那你啥时候回来,我带你吃饭去。”
    “这就回。”
    “那我挂了。”
    孟遥心跳停跳两声,终于赶在孙又菡挂断电话之前,匆忙叫住对方:“哎又菡,等等!”
    “?怎么了?”
    “那个什么,”孟遥悄悄深吸一口气,组织好语言,“就是,我突然想起来,那不是我朋友都知道你在谈恋爱这方面比较有学问嘛,然后,我有一个朋友呢,她就是有件事想请教一下你。”
    她的话音落下,电话那头死一般的沉寂了两秒。
    就在孟遥紧张到屏住呼吸,以为孙又菡发现自己的话里有什么破绽时,对方才终于应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