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破坏与好友见面的心情,陈佳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在顶楼靠窗的位子坐定,她卸下所有防晒装备,显出今日份的精心装扮。
    陈佳辰深知上了年纪的女人最忌讳再指望浓妆遮掩岁月的痕迹,她保养的重中之重只有两个:一是头发二是皮肤。服饰与珠宝只能锦上添花,身体发肤才能最直观反映个人的状态。
    只见她拢了两把被遮阳帽压塌的头发,掏出根短簪子三两下挽成一个低垂的发髻。圆润的脸盘儿珠辉玉丽,两颊透着薄薄的姜红色,妆面极淡。被剃掉了大部分原生眉毛的位置,画上了柔中带媚的秋娘眉。小巧的鼻头细腻,社交距离见不着一丁点儿毛孔,厚涂在桃心唇瓣上的杨妃色,竟成了整张脸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又见她身着量身裁制的竹青色正绢旗袍,领口搭配着颜色略浅的同色系玉石与粉色系手工花扣,经过改良勒不着脖子。袖口截至上臂中央,盖住重力拉扯的垂肉,方显臂膀白嫩修长。衣服右侧点缀着几小颗颜色更浅的玉石结扣,不敢对着右下角密密麻麻的刺绣喧宾夺主。
    “啧啧啧,你家老周就好这口儿?”钱贝贝不介意自己穿着随意,大大方方欣赏着对面的人儿,不忘调笑两句。
    陈佳辰撇撇嘴,哼了一声:“他?他才不好这口呢!”,接着便向钱贝贝吐槽自己在娘家心血来潮翻出军大衣与旗袍想与周从嘉拍“军阀与姨太太”的小视频结果被怒斥的事情。
    “他怕出镜影响不好?你不会放网上吧,你不是没账号吗?实在想分享给他脸上打个马赛克呗。”钱贝贝表示疑惑。
    “他说我思想腐朽,怎么会喜欢军阀还有姨太太这种糟粕,大晚上把我提溜起来强制观看纪录片,让我提高知识水平,好好自我改造!”
    钱贝贝听罢嘎嘎乐:“是他能干出的事儿,哈哈哈,看来周书记觉悟很高嘛,时刻不忘意识形态工作。”
    “他就爱上纲上线,反正我以后再不在他面前找不痛快了。要不是今天来见你,我才不这么打扮呢。”
    “怪别致的嘞,回家了你也别脱,给老周也饱饱眼福啊。”
    “他进京讨饭去了,不在家呢。”
    “什么讨饭,说这么难听,哈哈,人家是去化缘的吧。浔潭的百姓有福气,穷日子要到头咯。”
    陈佳辰并不清楚周从嘉出差的具体内容,即使钱贝贝好像知道点儿什么,她也不打算追问。
    虽说素日高高在上惯了,陈佳辰倒不是那种全然不顾民间疾苦的“商女”,她也曾颇具热情地关心过周从嘉的工作。
    只可惜俩人的认知水平差距过大,周从嘉一听陈佳辰匪夷所思的发言就头疼,陈佳辰一见周从嘉瞠目结舌的表情就委屈。
    明明周从嘉对孩子挺有耐心,一得空就领着他们读书学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派天伦之乐。
    周政和经常夸赞爸爸水平高,再复杂的东西都能讲得通俗易懂,还能寓教于乐。说实话,陈佳辰心中很是羡慕。
    她多么希望有人也能如此悉心教导她。陈佳辰一直坚信不是她懒也不是她笨,只是没人带着罢了。
    针对这一点,周从嘉早就表明过态度了:读书学习是一个自发的过程,你一个成年人,又不是小孩子,还能手把手教你不成?你要真的感兴趣,愿意问、愿意学,我当然乐意帮助你;但你要是完全指望我或者为了迎合我才去做,那请问,你是希望我当你爹吗?
    周从嘉甚至早早看穿了陈佳辰的本质,她根本就不是发自内心地想追求一种自我进步,“好学”只是她博取关注的一种手段罢了,她似乎永远长不大。
    造成如今这种局面,周从嘉亦难摆脱干系。二十几岁的时候,他尚且能为了推陈佳辰一把,选择分道扬镳。
    然而雷霆手段一场,差点闹出了人命。自己的菩萨心肠被体察到后,居然迎来了陈佳辰彻底的自我放弃,周从嘉觉得荒唐又无可奈何,彻底认了命。
    后来,周从嘉对陈佳辰的态度不自觉得与陈中军越来越像,这种似曾相识的“宠爱”惹得陈佳辰更为愤怒,自己找老公又不是找个爹,为什么周从嘉也是一副“外面的事不用你操心,你爱干啥干啥”的样子?这是有多瞧不起人啊?
    愤怒之后是无尽的伤心,自己明明很努力地在为家庭付出,为什么却总有低人一等的感觉呢?是错觉吗?
    不愿再发散不安的情绪,陈佳辰接着钱贝贝的话往下讲:“他要过几天才回,这次你怕是见不着他了。”
    “害,这话说的,我就不能专门来找你?我也不是次次都来求他办事嘛。硬要说,我这次可是来求你办事的哦。”钱贝贝挑着眉头调笑道。
    陈佳辰扑哧一笑,从手包里掏出一小块儿碎布包着的玩意儿递了过去:“你的事儿我都记着呢,喏,看看,合心意不?”
    钱贝贝打开碎布,巴掌大的小圆布包躺在掌心,图案完整,针脚绵密,令人爱不释手:“乖乖,你这手、也太巧了吧!这走线,啧啧。”
    “也不是很难啦,你这个我做得细,有点慢,你不嫌弃可真是太好了!只是这尺寸会不会有点小啊,放不下卫生巾的。”陈佳辰被夸得心花怒放,自觉上不了台面的爱好竟能被如此喜欢,她的心情立马敞亮了起来。
    “放什么卫生巾啊,我这是用来放套套的。”见陈佳辰有些惊讶,钱贝贝捂嘴咯咯笑:“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不能再怀不是正牌老公的孩子了,得千万小心。”
    陈佳辰哭笑不得,在她认识的人里,钱贝贝人生的drama程度绝对能排进前3。大概与三有缘吧,钱贝贝的婚姻三结三离,有三个“亲生”的孩子。
    大儿子是与第一任丈夫自然受孕,剩下一对龙凤胎则是为第三任丈夫找的代孕。至于第二任丈夫,倒台太快,未来得及考虑孩子的问题就匆匆离婚了。
    当初钱贝贝撺掇着小姐妹们一起国外找代孕,恐惧生育摧残的陈佳辰蠢蠢欲动,后来考虑孩子国籍会影响周从嘉的前程,她才不得不亲自上阵。
    然而生孩子对身体造成的伤害迟迟难以消弭,陈佳辰倚靠着大把时间与金钱,拼尽全力艰难地对抗着自然规律。
    她时常对镜感叹:连她这等条件的女人,生养孩子尚且如此折腾,寻常人家的女儿岂不遭罪,更不要说穷苦人家的女孩儿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人生下来不就是来世间受苦的吗?
    不想又陷入无谓的回忆,陈佳辰换了个新话题:“这半年你过得怎么样,家里都还好吧?老爷子身体可还硬朗?”
    “硬朗得很,还搁里面续着呢。”钱贝贝说起家人语气很是轻佻:“老而不死是为贼!他只要有一口气吊那儿,儿孙们便继续打着他的旗号蹦跶,反正几百上千万的仪器救不了了,讣告也会昭告天下,某某某同志过早离开了我们,享年99岁,哈哈哈……哦,sorry,没有内涵你家老爷子的意思。我跟你说,上个月我那傻逼三叔……”
    早就知晓钱贝贝的家族关系复杂又混乱,家里的破事三天三夜都讲不完,陈佳辰津津有味的听着好友更新这大半年的家长里短以及风流韵事,心里倒有几分怀念几分羡慕,毕竟自己也曾是个小有名气的drama  queen呢。
    “对了,你不是说有个妹妹同你一起来的吗?她人呢?”趁服务员布置茶点的间隙,陈佳辰问起迟迟未见着的人。
    “你说程立雪啊,她还在房间里打视频呢,打完再来。小孩子闹腾,要交个什么作业吧,反正我看她教得都快气晕了,一直吵吵,我受不了了才下楼的。”
    “喔唷,说什么想我,原来是被辅导孩子吓跑了出来透气呢。亏我在楼下见着你还一阵激动呢!”
    “想你是真的,被吵得头疼也是真的,我是真佩服她那种亲力亲为的,我就从来不管孩子写作业。”
    “你不是说她有事找我吗?老周还没回来,紧急的话我直接联系他。”
    钱贝贝扶额道:“我都说了是找你的,不是求你老公办事,怎么就不信我咧,哎呀,在你眼中我是不是就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我……我哪有什么能力帮得上忙啊,我……”
    见陈佳辰一副期期艾艾的样子,钱贝贝恨铁不成钢:“怎么就帮不上忙啊,立雪是来找你请教的,你可是这方面的专家,要自信撒。”
    听钱贝贝这么一说,陈佳辰挺直了背,来了兴致:“什么事儿啊,还请教,我哪有这么厉害。”
    “是这样,立雪是我一好朋友的妹妹,前几年才结的婚,她是头婚、她老公是二婚,前不久升了,曾经是……”介绍完男方的背景,钱贝贝道明来意:“她婚姻出了点状况,男的前妻那边扯不清,外头估计也有人,最近夫妻感情不太好,具体的一会儿她同你说。总之她来找我想办法,你是知道我的,婚姻家庭乱七八糟的。思来想去,玩得好的、老公背景相似的、还没离婚的,就剩你了。”
    陈佳辰怎么也想不到能求到自己的是这么个事儿,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你想想,我们那一圈人里,是不是就你婚姻最幸福?这么多年就你家男人没什么幺蛾子,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你就传授一下秘诀呗。”
    “可是,可是我,我,我不行啊,我没什么秘诀……”
    ”“你蹩谦虚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驭夫之道了得,否则老周这种人怎么会像个哈巴狗一样天天围着你转?”
    “啊?”
    陈佳辰从未听过这类风评,她居然认真回想周从嘉什么时候像狗一样围着自己转了。脑海中并没有闪过类似的片段,她怀疑自己的记忆出现偏差啦?
    “大橙子你就教教她吧,昂,我还有两大项目等着她老公签字咧。”钱贝贝也不藏着掖着。
    “行吧,我就随便聊聊,想到哪儿说哪儿。”估摸着钱贝贝搭上的是夫人线,陈佳辰倒是挺乐意帮好友捞钱的。
    “其实我蛮想听听你的小讲堂,说真的,你婚姻家庭经营得太好了,我也想取取经。人到中年,尤其是女人,说来说去也就事业婚姻家庭3件事,爱情是别指望了,能把日子过下去,已经特别不容易了。我在几段婚姻里栽过不少坑,有时候经常想,为什么就我过成了这样呢?”
    望着刚还神采飞扬的钱贝贝一瞬间变得低落,陈佳辰不禁悲从中来,心中自嘲:我这还叭叭给人上课呢,还驭夫之道呢,老公都出轨了不也只敢当缩头乌龟憋着吗……我还想问,为什么就我过成了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