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六骑在马上,冷冷的看着下面单方面碾压的情况, 凑到锦绣跟前, 小声道:“大人, 我方才粗略的数了一下, 这儿就有上百人呢,另一个粮仓那边还有上百人, 加上城里城外接应的,以及他们的妻儿老小, 总共加起来也得有上千人吧,咱们明安府的大牢怕是关不下的。”
    锦绣冷酷道:“不用审理,不用关押, 现场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连同他们家里人,直接送去采矿场。一家子分开送,表现好的话,半年见一次面,表现不好的,按采矿场的规矩办。”
    谢六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行,矿场那边修路的原料一直不够用,多送些人手过去,管事怕要乐坏了。”
    这年代的人命就是这么卑微如草芥,民与官之间,从来都是存在巨大天堑的社会地位关系,这一步,可能几辈子人都无法跨越。
    之前的知州能被当地富商大户拿捏住,完全是因为这地方穷,天高皇帝远,被派来这里当知州的,完全是在朝中毫无背景,被当成炮灰送过来,他们本身毫无底气,孤立无援,在衙门被下面的官员架空,政令出不了知州府衙,唯一能互为依靠的驻军,还自顾不暇,军营里的人每天都在为吃不饱肚子发愁,根本没能力成为知州的助力。如此情况下,知州除了被当地大户摆布,没有任何办法。
    如此一年又一年,才能将这些人的心给养大了,在锦绣面前乖乖缩了一年多,算是通过上次给百姓教导算术的由头,终于一次性爆发了。
    “他们以为将我的人从生意往来中踢出局,衙门里我传下去的命令无法被执行,然后给我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能彻底拿捏住我,让我认清现实。
    你说,他们明知我是姜家的女婿,还能这般猖狂的原因是什么?”关于这一点,锦绣是一直没想通。
    不过这个问题,不用问谢六,就是朱将军也能回答。
    “元大人,这还不简单,要是我没听京城的老兄弟说,也是要像这些愚夫愚妇一样认为的,之前下官也心里寻思,您身为姜家的女婿,却能被下放到咱们明安府这穷地方,肯定是和姜家关系不睦,说不定能来这里,就是姜大将军在其中捣的鬼呢!
    还有,听说您和夫人成亲一年有余,两人至今未有一儿半女,您却不染二色,一副惧内的样子,肯定在家里也没什么地位,这不就轻易得出结论,您在京城那边的关系,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瓷实……”
    朱将军说着,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锦绣倒是终于想明白了这些人猖狂的原因,不由觉得好笑。
    这一夜,于城中百姓而言,只不过是前半夜街上稍微吵闹了一阵,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而于诸如卫家这样的人家来说,简直坐立难安,心下焦灼。
    卫家大公子,实际上的卫家掌权者,年过三十,一副儒雅模样,看外面的夜色,焦躁的在书房走动。
    卫家老太爷稳稳地坐在轮椅上,抿一口茶,闭着眼睛,缓缓开口:“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大公子道:“爹,是孩儿想走这一步吗?是他元锦绣仗着身后有人撑腰,不给我们卫家活路了!
    我们卫家就是做地下赌场,街头收保护费起家的,您还记得咱们家底地下赌场的生意,要养活山上多少人吗?
    他元锦绣一来就踢翻了我们的饭碗,连个商量的机会都不给,他不仁,就不要怪我们不义!”
    老爷子摇头:“他不是你们表面看到的那般简单,且你妹妹传回来消息,不一定准确,就算姜家不待见元锦绣这个女婿,但那也是姜家唯一的姑爷,就算为了面子好看,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外人欺负的。
    你被利益蒙蔽了双眼。
    爹说过了,别说明南郡王了,就是咱们家,会将外面重要的事情告诉一个妾侍吗?
    你妹妹说到底,顶天了就是明南郡王的妾侍,那周文却是明南郡王的女婿,周文是与元锦绣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表兄弟,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到底哪头跟郡王那里亲近,这都不好说。”
    卫大公子十分有底气:“爹,我承认您说的这些都对,但有一句话叫做法不责众,您知道儿子这一次纠结了多少人吗?不止有府城内的,还有下面县城里一些不明内情只知道起哄的蠢货。
    就算事情败露,他元锦绣有魄力将我们这些人全部惩处了吗?到时候最好的做法,还不是罚酒三杯,就此揭过,从此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爹,这件事我提前谋划好了,不会连累到怎们卫家的,为了养山上和城内的这些打手,咱们家都快要被掏空了,可不是白养的,现在该出来干点活儿,让咱们这位元大人见识一下我们卫家的实力。”
    说到这里,卫大少爷将自个儿给说服了,也不心慌的到处转悠,学着他爹的模样,慢悠悠抿一口茶,缓缓道:“时辰差不多,该有消息传来了。”
    说着还心情很好的哼起了小曲儿。
    可惜,得意不过半个时辰,已经远远地超过了他们一开始约定的时间,外面没有丝毫不同寻常的动静,卫大少爷坐不住了,走出书房亲自在院子里侧耳倾听,还是安安静静一片,除了偶尔一两声蝉鸣,什么都没有。
    卫大少爷的心开始噗通噗通狂跳,脸上也落下一层薄汗,吩咐左右随从:“去外面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
    里面的卫家老爷子,已经认命的闭上了眼睛,吩咐大儿子:“周家那边有冯通判在,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你在周家二小子身上多下点儿功夫,保住安安和平平。”
    可惜锦绣没打算给这些人机会,连夜带人审理,在第一束阳光照在明安府街上时,一队又一队出去抓人的士兵一身肃杀的从街面穿行而过。
    这时,一无所知的百姓们打开家门走上街道,也明白肯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吓的关紧店门,不敢随意上街上走动。
    锦绣新提上来的一些官员忙的团团转,谢六这时候反倒成了有经验的玩家,需要不停的指正有人做的不对的地方,冯大人和赵大人这才被锦绣提到明面上,将大部分重要的审理任务直接移交到两人手里。
    三人带着手底下的几十号官场新兵蛋子,上手就是这么惊险刺激的案件,其余人却没有感慨的时间,单是埋头整理卷宗资料证据,就要了老命了。
    存疑的,轻犯,全部扔进劳里,等待二审,证据确凿的重犯,什么都不用说,直接先丢到矿场采一年矿,和夜里抓到的匪徒待遇无异。
    一年时间到了再进行审理。
    这要放在后世,肯定就是审判流程不合理,要面临公检法的调查,但放在现在,一州知州本身就具有生杀予夺的权利,何况现在他根本没闹出人命,只是简单合理的进行了一些人性化的惩罚而已。
    “下面县城跟着一起闹事的,直接让县令将人转交到府城来,咱们一起审理了,得罪人的事儿,本官替他们做。”锦绣对冯大人道。
    冯大人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儿抬起头道:“按照您的要求,案犯本身肯定是要进矿场劳作的,但他们的亲属如何处置?
    还有,本次涉案人数众多,若这些人全部下狱的话,整个明安府很多事情怕是要乱上一乱,您要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锦绣不慌,早就想好了:“除了每家每户的首恶,其余人都可以用银钱赎罪,按照犯罪程度轻重缴纳罚款就可以回家,另外,再通知他们,若是能及时选出新家主,让本官满意了,这次的事,本官自然会酌情处理。”
    冯大人一怔,就明白了锦绣的意思,这是用一个矛盾转移另一个矛盾,方法虽然老套,但效果一针见血。
    人还在牢狱之中,好些人家就为了谁当下一任家主打了起来,好不热闹。
    事情用了三天才勉强处理完,大面上没什么需要锦绣处理的,小事情全部交给冯大人和赵大人去就行,这次两位大人居功甚伟,背地里没少被人骂。
    但明面上,两位大人显然成了明安府新贵,那些想要成为新一任家主的人,少不得去两位大人家里走动,将两人高高捧起。
    冯大人的岳家周家,悄无声息的没了一个二公子,却一跃成为明安府一等一的人家,以前上头还有王家卫家压着,虽然衣食不愁,但要说社会地位,那还真没多少,可现在不同了,因为冯通判这个女婿的关系,他们家跟着水涨船高,矜贵起来。
    第153章 发泄   上瘾
    锦绣并没有就此收手, 而是联合驻军,在下面各县令的配合下,于整个明安府境内, 展开了一场扫黑除恶运动。
    以前因为驻军和衙门的不作为, 各地山上盗匪猖獗,虽然在锦绣大力发展经济的这一年来都龟缩起来,但暗中也没少害人,只不过苦于没有证据,县衙也是有心无力。
    这次面对兵强马壮的军队,几股不成气候的山匪无异于以卵击石。
    明安府周围一时人心惶惶,等弄清楚了驻军此举的意义后,百姓自发组织人在村子外围巡逻,以防有小股逃窜的流匪进入村内, 产生不必要的伤亡。
    城内的百姓也不遑多让,在街上或者家附近见到形迹可疑的人, 二话不说,先找衙门。
    恶势力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 几乎无所遁形。
    锦绣将衙门的事情交给冯大人和赵大人主管, 自己带着人, 和朱将军兵分两路, 到处剿匪。
    有些山依托地形,易守难攻, 朱将军为了减少伤亡,制定了好几个方案, 时间选在凌晨人精神最疲惫也最容易松懈的时候,和锦绣一前一后,带人对山中的土匪形成夹击之势。
    结果朱将军带人冲上去的时候, 山里的局势几乎已经被锦绣这边的人给控制了,当然,更准确的说,是被锦绣给控制了。
    本来的计划中,锦绣要带人小心翼翼的从后山爬上去,那边没路,蛇虫鼠蚁出没,危险重重,加上可视度不高,带几个有身手的上去,大概需要一个时辰左右。
    一切说定,等到了锦绣这里,他在几个手下惊掉眼珠子的目光中,背着一大捆麻绳,瞬间消失在他们眼前,原地只留下一条可以供他们一路顺利攀爬的绳子。
    等几个手下爬上去的时候,开始还小心翼翼怕弄出什么动静惊动了里面的山匪。
    结果一路摸到大堂,都没见到什么人。
    哦,也不能说没见到什么人,那里还有一个锦绣还踩着山寨大当家的虎头椅烤山药呢。整个大堂都弥漫着一股烤山药清甜的香味,让忙碌了一夜的众人肚子忍不住咕噜咕噜叫。
    锦绣见人终于上来了,淡定道:“去将人都捆了,还有一个时辰迷药就过效了,抓紧时间。”
    手下这才明白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自家大人都做了什么,实在太凶残了,低头没敢说话,老老实实去干活。
    锦绣手里的迷药,还是当初陪定王殿下去南边儿巡查时,一路遇到无数杀手,他从杀手那里弄来秘方,今天试验一番,效果果然惊人的好。
    伸个懒腰,躺在大当家的虎皮交椅上,翘着脚剥开山药皮,慢悠悠咬了一口,不太甜,锦绣怀疑是最近的心情影响了山药的口感,尝试性的又咬了一口。
    说白了,锦绣就是出来发泄的,打从来明安府,他忙的脚不沾地,做事矜矜业业,算是为百姓谋福祉,难得的清廉正值,做事很少掺杂自己私心。
    对城内的商户也算得上优待,有钱大家一起赚,没有落下哪一家。
    但这次这些人能为了更大的利益,直接跟着卫家造他的反,情理上锦绣觉得理所当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之本性而已。
    但感情上,锦绣觉得他有资格出来发泄一下。
    于是整个明安府的山匪就惨了,本来被驻军捉回去,最多按律处理,但被锦绣捉住,就成了他的试验品,锦绣上次跟定王出去,手上收集了上百种奇奇怪怪的药品,听说都是不致命,一旦沾上就让人很想死一死的东西,一直没机会用,这次总算能物尽其用了,锦绣觉得这趟匪缴的值。
    等朱将军带人冲进来时,也有一番和锦绣手下们相似的经历,一路躲躲藏藏,猥琐发育,结果一路摸索到了灯火通明的大堂,就见锦绣翘脚躺在虎头椅上啃山药。
    而锦绣的手下们,则哼哧哼哧的抬着被捆成粽子的土匪在大堂穿梭,一个个面无表情,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抬尸体工具。
    事实上,被抬的并不是尸体,而是还未苏醒,睡的像死猪一样的山匪。
    朱将军一愣,挥手让同样愣住的手下去帮忙一起抬人。
    锦绣招呼他:“来吃烤山药,忙活了一晚上,只找到这点儿能吃的东西,将就一下吧。寨子不大,但我一个人懒得去翻,但我估计不是什么富有的地方。
    唔,味道确实不太好,不是我的错觉。”
    朱将军大马金刀的坐在锦绣旁边二当家的交椅上,接过山药就啃,丝毫没有和锦绣多说一句话的欲望。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爷就是心情不好,出来折腾人的,等折腾够了,这一阵疯劲儿过去自然就好了。
    不过,朱将军在心里想,老伙计从京城传来的信中说,这位小爷的一身功夫出神入化,与大将军不相上下,以前以为是谣言,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现在看起来,可能是真的。
    这就让人很想不通了,有这能耐,有这后台,你说你干嘛这么想不通,跑来明安府这种鬼地方呢?
    锦绣可不知道朱将军在想什么,他将手里的山药皮扔进火盆,拍拍手,斗篷往身上一盖,对朱将军道:“太晚了,我先歇一会儿,等天亮了山道好走,咱们再下山,这里您先支应着。”
    一个大堂,瞬间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边现世安稳,温柔静谧,有美男子横卧榻上小憩。一边是扛着大刀拖着山匪的腿在地上摩擦,一脸凶狠的官兵,像极了凶杀现场。
    但为了不打扰到锦绣休息,下属们不约而同的放轻了脚步,不想得罪这位最近沉默寡言,但给人的感觉非常可怕的上司。
    甚至有人为了杜绝山匪们在拖拉过程中发出不必要的声响,在他们本来就身中不知名迷药的前提下,又给一顿锤,保证晕的不能再晕才彻底放心。
    要下属们说实话,最近和锦绣合作,那可真是躺赢,但有时候,他们宁可不要这种不劳而获的功劳,实在太考验人的心脏了。
    大家心知肚明,知道锦绣是心里有气,不能反抗就只能享受了。
    等天亮了,被捆的结结实实叠罗汉仍在地上的山匪们逐渐苏醒后,发出了各种惨叫和咒骂声,锦绣缓缓睁开眼睛,眼里没有一丝迷茫,清醒的可怕。
    注意到这一点的朱将军心里不住地摇头,这样的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这种小地方的,自己之前真是想太多了。
    朱将军起身,将最后一块儿煤球扔进炭盆里,对锦绣道:“大人,这个土匪窝实在太穷,只余下不到十担粮食,全部都是糙米,没有精细粮,更别说金银财物了,穷的连裤衩都快穿不起了,这一趟咱们亏了。”
    锦绣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唔,难怪昨晚的山药那么难吃,肯定是去年的存量,放久了不新鲜。”
    朱将军无奈道:“也不知道这些山匪怎么想的,去年您下了招降令,在山下开垦几亩土地,空余时间去蔗糖厂借几斤蔗糖酿上几坛子酒,怎么着也不能这么惨啊!山下的土地这两年大多数不收税,要不是我军营里的都是军籍,我都忍不住要去明安府种地了,您说这些人是图个啥啊?”
    这事儿可真没人能说得明白,大概是互相不信任吧。
    山匪们破口大骂,下属已经很熟练的用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烂布塞进对方嘴里,保证一个脏污不堪的字都飘不进自家大人耳朵。
    锦绣问朱将军:“下一个目标是哪里?”
    朱将军犹豫一下,想到元家老爷子每日派人来他这里打探元大人的消息,还是认真建议道:“大人,您出来小半月有余,或许该回家看看。”
    锦绣深吸了口气,缓缓点头:“你说得对,确实不该让家里的父母妻子担心。”
    元老爷何止是担心,简直担心的整个人都瘦了两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