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钟明仁一拍巴掌,恍然大悟般:“我明白了,就是周身气质,咱们京城读书人家的子弟,除了上不得台面的纨绔,要么是温润如玉,要么沉稳有度,要么矜贵不凡,但不论哪种,都没有今儿家里来的三位身上的那种劲儿!”
    大哥挠挠脑袋,纠结道:“就是接触他后,能从他身上感觉到一股自由扑面而来,好像我在他面前脱掉鞋袜起舞,他都能接受,丝毫不觉得奇怪的感觉。”
    明意明显是直觉派:“对对,就是这样!小舅舅身上的感觉尤其明显!娘!难道姥爷家那边的读书人,都是小舅舅他们这样的吗?”
    三个孩子都用亮晶晶的眼神盯着秋绣。
    秋绣好笑:“想什么没事呢?往年没少在京城见老家那边来赶考的举人,什么样你们都忘了?”
    说到这个,秋绣也觉得神奇,她和这个弟弟的接触,也仅限于母亲每年给他的书信,父亲与夫人每年给他的书信中也会提到,后来,弟弟每年也会例行给她写几封问平安的书信。
    以前心里只模糊有个少年的影子,比他大儿子还小两岁,从他出生,父亲母亲还有姨娘都很开心的给她寄信过来,信中的喜悦溢于言表,这份喜悦也感染了她,毕竟往后,她也是有娘家兄弟撑腰的人了,即使往后和夫君闹了矛盾,也是有娘家可回的人了,心瞬间就踏实起来。
    那年她刚好十八岁,陪伴相公进京赶考,没成想这一来,竟然多年在未回乡。
    在信中,她想象着这个弟弟与自己儿子一般,一日日长大。
    姨娘每年都要来信,说弟弟长得有多俊,一走出去就能吸引全县城的大姑娘们视线,她当是姨娘在和她逗趣。
    因为他们元家人,最多长相齐整,可跟漂亮英俊一点儿不沾边。
    万万没想到,弟弟的容貌,能让人心跳加速。
    想起在大厅见礼时,钟家的丫鬟小厮,全都盯着弟弟瞧,忘了做事的样子,秋绣也忍不住摇头。
    第70章 珍珠  洗脑   登记造册
    秋绣打发了三个孩子, 开始整理老家带来的东西,两个贴身嬷嬷在一旁归置整理,不时发出一阵惊叹。
    “小姐, 这个净瓶手感细腻, 做工精致,京城百宝斋出品的都没咱家这个好看呢!咱家老爷真是舍得!这都能让少爷捎给您!”说这话的是秋绣的陪嫁丫鬟,比秋绣大几岁,嫁了人也没离府,在秋绣身边做管事嬷嬷。
    私下无人时,还是亲切的称呼秋绣为小姐。
    另一人手里拿着清单,指着一口箱子道:“这边一整箱子用油纸密封好的,是姨娘信中提到的,家中姨娘新研制出的调味品, 据说做菜时适当调味,十分美妙, 老家人现在几乎每顿饭都离不开。
    哦,姨娘还说了, 咱家人吃不吃没关系, 关键是几位少爷的饭菜中不能少了这味道, 免得少爷们吃不惯京城的吃食, 身形消瘦了。”
    秋绣听得无奈极了:“姨娘这哪里是给我这女儿送来的,分明就是给宝儿准备的嘛!”
    嬷嬷笑而不语, 打开另一口随意摆在地上的箱子,惊得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
    “啪”的一声关上箱子, 又觉不对,轻手轻脚又打开一个缝儿往里面瞧,确定自己没看错, 差点双腿一软坐在地上。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秋绣和另一个嬷嬷,两人朝这位嬷嬷投来疑惑的视线。
    嬷嬷颤抖着手指着这需要两个小厮才能抬起来的箱子,仿若梦中般道:“小姐,珍珠,一整箱珍珠,粉的黑的白的,每一粒都有拇指大小。”
    秋绣听的稀奇,疾步走上前,疑惑道:“这不是宝儿给我准备的老家特产吗?不是熏制的牛羊火腿肉?”
    话虽如此,秋绣手脚麻利的单手打开箱子,看清里面的东西,自个儿也惊了一下,“碰”一声,又盖上盖子。
    另一个嬷嬷也看清了里面的东西,快速走到门口,吩咐了下人几句,小心翼翼关上房门,三人才凑在一起,蹲在地上,稀罕的瞧着整整一箱,好几百斤的珍珠。
    这时候的珍珠还不能人工养殖,都是沿海水性极好的渔民,从深海处打捞上来的,价格昂贵,且有价无市,能凑齐这么一大箱整齐饱满的珠子,怕是也要几十年的光景。
    事实上,这箱珍珠,只是锦绣读书期间,用来放松心情的产物。从小野那里拿到了非常完整的人工珍珠养殖方子,锦绣让人在自己私下买的一处庄子里试验了几年,产量不高,但勉强有这么几箱。
    就是唯有一件,锦绣好像忘了告诉家里人他折腾出来的事情。
    秋绣直接将手伸到箱子底部,从底层摸上来一颗颜色黑亮的珍珠,一脸兴奋道:“真的是满满一整箱,连个内衬都没有,宝儿这心也太大了吧!”
    年轻些的嬷嬷拿出新秀的帕子,小心翼翼包裹起一粒粉色珍珠,放在阳光下瞧了又瞧,对秋绣道:“色泽透亮,没有意一丝杂质,质地上佳,这一颗珠子,放在外面,怕是至少价值百金!”
    秋绣手忍不住颤了一下“哐当”一声,将盖子盖上,在地上不停转圈,心里不停盘算这一箱珍珠的价值。
    年长的嬷嬷不停念叨:“我这下相信这东西真是少爷送给小姐的了,咱家老爷就是再大方,也不能糊涂到将这无价之宝送给小姐,还提前都不说一声。
    我现在都不敢想,这一箱东西,一路像腊肉一样仍在货仓里颠来倒去,又被咱家下人随意从码头抬回来仍在咱们院儿里。
    这里面但凡出了一条岔子,这东西就彻底没了啊!”
    等秋绣彻底想明白这一箱东西的价值时,就开始发愁这东西要往哪儿搁着才好。
    说实话,就算整个钟家的家产放在一块儿,也没锦绣给的这一箱子东西值钱啊!
    主仆三人好不容易,废了大力气才将一箱子珍珠藏在秋绣床底,累的气喘吁吁。秋绣猛喝一口水,拍着胸口道:“我长这般大,从没觉得有什么事比今儿还刺激!”
    指着桌上留出来的两颗色泽饱满的粉色珍珠道:“两位嬷嬷一人一颗,拿出去也别花了,留着做传家宝也使得。只一样,今儿这事吧,只能烂在咱们三人肚子里,就是老爷少爷小姐们问了,也不能说。”
    两位嬷嬷连忙保证:“奴婢们知道轻重,请小姐放心!”
    说罢正事,秋绣才有空想其他事:“以前夏绣妹妹说过,宝儿弟弟奇思妙想甚多,更是在院试那年,一口气赚了许多银钱,万没想到,他手里竟然有这么多宝贝!
    我现下也相信这东西不是我爹送来的,要是我爹,定让人一路小心谨慎护着,哪儿能这般大喇喇的提都不提一声?
    这要是今儿咱们在院中登记造册,那般多人,咱们该如何收场?”
    其实这事还真赖锦绣,他本来是想提醒三姐一声的,结果洗了个澡躺床上立马就睡着了,没来得及。
    索性没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等晚间吃饭时,锦绣就觉得三姐看他的眼神,简直像是看庙里会发光的金娃娃一般,热情的过分,不停的给锦绣夹菜。
    “这是京城的八宝鸭,特意让人去外面买回来给你尝尝鲜!来,宝儿,尝尝!”
    “这是胡适之鱼,加三鲜丁制成羹,味道鲜美,来,宝儿,尝尝!”
    “这个艾窝窝,是家中厨娘的拿手菜,用糯米制成,热着最好吃,来,宝儿,尝尝!”
    “这是漏鱼,也称娃鱼,别听他叫鱼,其实是用地瓜粉和绿豆粉制成的,因为成品似鱼而得名,酸酸凉凉,正适合现在吃,来,宝儿,尝尝!”
    三姐的反常不止锦绣发现了,就是他们全家都发现了,不停用小眼神瞅她。
    实在是秋绣这个钟家夫人,平日里威严甚重,在一家人吃饭的间隙,虽不至于食不言,但至少要轻声细语,行止有度,哪能像现在这样。
    明显是努力压抑兴奋的心情,兴奋没处释放,只能通过给弟弟夹菜来表达一二。
    锦绣突然福至心灵,猜到了秋绣激动的原因。
    反手给秋绣夹了一筷子菜:“三姐,你也尝尝爹让人送来的调味品,家中现在一日不放这东西,大家都能少吃一碗饭呢!”
    说罢,似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状若无意问道:“对了三姐,我从德宁府给你捎来的特产你看了没?还满意吗?”
    秋绣一愣,脸上放出喜悦的光,连连点头:“满意,在满意没有了。”
    锦绣笑眯眯点头:“那就好,第一次见面,也不知道带些什么东西才能表达我们三人的心意,爹爹说带些特产最好不过,我想着自己庄子里不就有特产嘛!特意让人给你装了一箱子。”
    钟家老四钟明智觉得很不对劲。
    哪里都不对劲儿。
    母亲好像格外兴奋,虽然极力压制,说话的声调都提高了不少,整个人开始容光焕发。
    还有母亲身边的两个嬷嬷,平日里在沉稳不过的人,今日走路好像脚底打飘,还有些神思不属。
    至少现在,老嬷嬷虽然站在母亲身后伺候的毫无错漏,但钟明智就是确定,老嬷嬷在走神,这在过往的几十年里,都是很少发生的事。
    敏感的四小姐钟明礼也察觉气氛有些奇妙,但她说不出哪里不对。
    别说这些人了,就是和锦绣一路来的周文楚舟,也不知道锦绣给秋绣送了什么大礼,要是两人见到那一大箱子珍珠,怕是也不能淡定的。
    不知道的好处很快就能显现出来,两人毫无障碍的享受了秋绣每日三次的关心问候,在私下里不止一次的和锦绣说:“三姐姐人实在太热情了,热情的我有些不好意思。”
    锦绣心说,这分明是收了我的大礼,穷人暴富,又无人可分享这份喜悦,一时不知该把这大把的精力往哪儿放,只能这么消磨了。
    于是锦绣安慰两人道:“许是三姐姐怕咱们初来乍到,一时无法适应现在的生活,才多加关照,等过段时间,确定咱们适应了,或许就会好很多了。”
    等过段时间,三姐的兴奋劲儿过了,自然就能控制住自己,自然会收敛。
    锦绣想的也没错,自从有了更足的底气,秋绣突然觉得眼前一切海阔天空,私下和两位嬷嬷商议:“明仁的聘礼能增加一倍,明智的亲事也不用愁,只要他自个儿争气,就是娶四品大员家的闺女,咱家也不怕出不起聘礼被人笑话。
    还有明意的嫁妆,从今儿起,按预想的三倍来,有钱了还能让我闺女在银钱上受委屈不成?后院那三瓜两枣,咱们就不必盯着了,没意思的很。”
    放在往常,两位嬷嬷肯定要苦口婆心的劝自家小姐从长计议,切莫意气用事,现下听了这般财大气粗的话,都不带反对的,淡定的应是。
    秋绣畅快的舒口气:“都道钱是人的胆,看来果然不错。但咱们在外面也要低调行事,免得招惹祸端。”
    随即又想起什么:“往年姨娘与爹爹写信,总说让我有什么困难直接跟家里说,家里这几年的生意,更是往京城发展,我只道已经靠家里接济太多了,现下也不是过不下去,哪儿还好意思跟家里父母开口。
    现下看来,爹爹这几年的生意,做的比咱们想象中要大多了。”
    年长嬷嬷颇为骄傲道:“咱们家老爷,是老奴见过最有成算,最能吃苦之人,能把生意做到多大,老奴都相信他老人家。”
    秋绣点头,爹娘对他们这些女儿都好,因此,娘家好了,她们这些出嫁闺女只有高兴的份儿。
    这日下午,锦绣在房间读书累了,在院子远眺,放松心情,缓解眼部疲劳,小外甥钟明智上门来找他说话。
    锦绣对这个小外甥的印象挺好,人狠话不多,脑子清醒,且聪慧,是他喜欢的类型。可能以后会往腹黑方向发展,这就不太好了,他还是喜欢阳光开朗一些的孩子,和那样的人打交道少费脑子。
    但现在小外甥绷着一张小脸,看起来还是十分可爱的。
    锦绣拍拍对方肩膀,示意坐下说。
    两人落座,钟明智说明了来意,就是读书时遇到几个问题想不通,特意来请教的:“明智知道您会试在即,不该来打扰您,等您会试结束在教导也行的。”
    锦绣摆手:“无碍,说说看。”
    明智说了自己的问题,锦绣略作思索,就说出了自己的见解,刚开始钟明智表情还很平淡,到了后面,眼神越来越亮。
    一时没忍住,又问了好几个他没想通的问题,期间,还从袖口摸出一支笔,蘸着墨汁记在随身携带的书上。
    锦绣看钟明智好学,一时没忍住,又多说了几句,虽然锦绣经历过谢山长暴力的摧残,但他指导别人读书时,一直态度温和,万不可能与谢山长一般。
    钟明智听的如痴如醉,完全沉浸在锦绣的讲解之中。锦绣讲问题时深入浅出,旁征博引,能将一个耳熟能详的故事,从不同角度分析出不同因果。
    锦绣:“譬如卧冰求鲤这个故事,我们打小就听人说,讲的是王祥因为孝心感动继母,因而一家人快乐生活在一起的故事。
    但从王祥他父亲的角度来说,一开始自然是心疼自己的儿子的,但前妻留下的已经成年的儿子,和现任妻子以及妻子生下的儿女之间,他显然是选择了后者。
    从继母的角度来说,王祥占据了她儿女的资源,自然要想办法坏了王祥的名声,打击王祥的自信,并让王祥父亲逐渐失去对大儿子的看重,最终将目光停留在她生的儿女身上。
    从王祥的角度来看,父亲娶妻时,他已经十九了,按照当时的风俗来看,肯定成亲有自己的小家庭了,他很明白继母用孝道在压制他,他表现的顺其自然,唯命是从。
    果然他的计策成功了,他孝顺的名声逐渐传出去了,与此同时,就是继母刻薄的名声也传的人尽皆知。这般情况下,即使父亲偏帮继母和继母生的孩子,但在外人眼里,被继母教导大的孩子,品性也是不堪的。
    但一切到了这里,依然没达到王祥的需求,他用最后一招,卧冰求鲤,赌了一把大的,上天眷顾,他成功了。王祥孝顺的美名远播,因而得到了当地官府推举孝廉,步入士大夫阶级。
    而他继母在明知已经压制不住继子的情况下,果断选择妥协,为王祥孝顺的美名加了一把火,让他名声更甚。
    这里面,唯一立于不败之地的,就是王祥的父亲,站在高处看两方争斗,获取他的关注,不管谁输谁赢,他都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个。”
    锦绣说罢,细长的手指端起茶杯,微微抿一口,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还是有些口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