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嫁了人,才渐渐将生活的重心转移,淡忘了这档子事儿。
    夏绣说了不少她与姐姐秋绣相处的往事,但事实上,两人也很多年未见过面,锦绣觉得,有很多事,远香近臭。
    距离产生美。
    这里面难免存在夏绣自个儿记忆美化过的成分。
    等锦绣三人吃饱喝足,夏绣还讲的意犹未尽,看天色不早了,只得道:“快去快回,看着点儿时辰。”
    天色着实不早了,三人也只能抓紧时间去对门时家宅子一趟。
    锦绣到的时候,何烈也刚坐下不久,时丹阳出来迎接,锦绣看到时丹阳的样貌,吓了一跳。
    这人前面还好好地,怎么过了个年,瘦的眼窝深陷,像是生了场大病似的,整个人有风一吹就倒的样子。
    “时兄,你还好吧?”锦绣难免有些犹疑。
    时丹阳手里还抱着一个襁褓,包裹的粘粘实实,想来也知道这就是他新的的女儿初一。
    几人也没敢让孩子在外面吹风,打了个照面就进了屋子。
    屋子十分暖和,几人去了身上带来的夜间寒气,才饶有兴趣的凑在一起看孩子。
    锦绣掏出他早就准备好的平安玉扣,是个祥云形状,指头大小,雕刻精细,是上好的蓝田玉,在初一眼前晃悠,惹得小家伙不由自主伸手去够。
    够不着的时候,就着急的蹬腿儿。
    三个月大的孩子,正是软萌可爱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呢,周文几人见状,纷纷拿出自己准备好的礼物,想让初一对自己笑笑。
    小丫头长的好,眉眼像父亲,轮廓更柔和,像她母亲,一笑起来,没牙的小嘴咧开,人的心都跟着化了。
    时丹阳看着身形消瘦,但精神头还好,瞧见几人的傻样子,笑着道:“前年送来了好几车的礼物,全都给初一存着呢。”
    锦绣看三人正和初一玩儿的开心呢,转而过来问时丹阳:“嫂夫人情况如何了?”
    在时下人看来,同辈之间,后院女性之间的往来,一般男人根本不会过问,只有长辈或特别看重的晚辈女性,男人才会特意过问几句。
    否则,同辈之间,两个男人见面,互相问候一句对方家中的女眷,总让人觉得这人不自重。
    也有这其中的缘由,时丹阳夫人病重的消息,才没让锦绣几人知道。
    但时丹阳也明白,锦绣这句话问出来,纯碎就是对他和他家人的关心,并无其他意思,遂摇头道:“已经无碍了,经过大夫的细心照料,开始好转了。”
    说罢眉眼间俱是无奈的看向初一所在方向:“就是这孩子,出生时所有人都顾不上照料,我这做爹的抱在怀里,一抱就是好几个月,现下竟然一离开我就哭,谁哄都不好使。”
    时丹阳摊手,笑的无奈又自得:“我现在是又当爹又当妈,晚上孩子一离开我就哭的直打嗝儿,现在跟着我睡呢。”
    锦绣哑然:“难怪你瞧上去这般憔悴。”
    眼下的黑眼圈儿活像刚从古墓里爬出来似的。
    时丹阳叹气:“我正愁着呢,我总不能去京城赶考也带上这小家伙儿吧,到时候可怎么办哟!”
    瞧着时丹阳已经完全成了女儿奴,锦绣不由咂舌,这还是那个高傲到根本交不到朋友的时丹阳吗?
    在时家小坐一会儿,时丹阳十分贴心的催几人回家:“三月份京城见,回去休息吧,别耽搁了明日的行程。”
    天色不早,时家院子里已经点上灯笼,几人站在时家宅子门口,周文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时家已经关上的大门,幽幽道:“女人,真可怕啊!”
    锦绣不解:“阿文哥,女人又怎么着你了?”
    周文皱着眉头,要是不熟的人见了,一定要被这幅文弱公子皱眉的样子心疼坏了吧,可惜眼前的几人太知道周文的性子了,谁都不会上当。
    “你们没发现吗?自从时兄和女人成了亲后,整个人都开始变的不像当初那个下巴一扬,谁都不爱的他了。”
    锦绣摇摇头,不想搭理这个傻子。
    周文张张嘴,想从楚舟这个妹夫处获得认同感。
    可惜,已经成婚,并且和夏绣感情越发好的楚舟,给不了周文想要的眼神。
    楚舟也随着锦绣的脚步离开了。
    原地只剩下周文与何烈,周文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何烈。
    何烈只要一想到自家提着鞭子和父亲对打的母亲,这个头无论如何都点不下去。
    他怕将来母亲知道了,他没好果子吃。
    “回去睡觉了。”
    何烈也走了,只留下周文一个人在原地吹着冷风,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自己哪里说错了。
    这个烦恼,一直被周文带到了船上,直到他在船上瞧见正和人说话的楚子明楚师父。
    楚师父也看见了周文,朝周文招收。
    周文瞬间放下了之前的纠结,快快乐乐的奔向楚师父。
    楚师父指着周文和他对面的人道:“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孩子,极有毅力,可惜天赋普通。”
    周围朝楚师父对面的人拱手行礼,嘿嘿一笑:“楚师父您就别抬举我啦!我哪里是天赋普通?但凡是个普通人,在这方面的天赋都比我强!
    您也别为了我的面子不好意思说,我早就接受这个事实了。”
    于是楚师父又和他对面的人补充道:“还恐高,轻身功法这辈子都练不了。”
    楚师父对面的人这才终于饶有兴趣的瞧了周文一眼。
    毫不夸张的说,周文从这人的眼里,看到了尸山血海,在对方看过来的一瞬间,周文感觉铺天盖地的压力扑面而来,席卷了他全身。
    周文都不知道,自己在一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呼吸不自觉加重。
    全身冷的像是泡在冬天的池子里,冻得都不能呼吸了。周文这一刻,脑子里不由自主想起来被他遗忘很久的事,小时候与秀娘姑姑一起在逃难路上,见到的易子而食的场景,双眼通红的,形容枯槁,满脸麻木的路人。
    还有像狼一样,双眼时刻钉在他身上,像是随时要将他吃下肚的场景,周文以为经过这么多年,他早就淡忘了。
    但仅仅被这个男人冰冷的眼神一扫,他就被带入了当年的噩梦之中无法自拔。
    周文不知道这一刻,在外人看来,他的脸色有多么苍白,身形不稳,像是随意要倒下一般。
    直到感觉一只温暖的手掌贴在他的后背。
    身后传来他熟悉的一道声音,语气冰凉,带着明晃晃的不满:“你吓到他了!”
    是锦绣。
    那人这才缓缓抬头,视线从周文身上移开。
    周文瞬间感觉笼在全身的压力消失,深深地吸了口气。
    锦绣将周文护在身后,看着眼前之人。
    “姜山长的兄长。”锦绣面无表情道。
    “谢山长的学生。”那人学着锦绣的样子开口。
    两人间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但这次压力全部被锦绣一人挡住,周文躲在锦绣身后,比刚才轻松太多,就有心情顾得上为锦绣担忧。
    正当周文抓耳挠腮,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打破眼前的僵局时,一直站在旁边,宛若隐形人,毫无存在感的楚师父突然开口:“好了,师兄,别吓着孩子。”
    那人听了楚师父的话,没多说什么,漫不经心的瞥了这边一眼,缓缓对锦绣点头:“你很不错。”
    转而又对周文道:“资质平平,心性上佳。”
    两人得了这个评价,并没有很开心。双方,尤其是锦绣,在打照面的一瞬间,就感受到了对方的危险,更让人气愤的是,锦绣知道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于是只能灰溜溜的离开,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锦绣带着周文离开船板,回到船舱,一拍脑门儿,突然想起一件事,问周文:“还记得刚才楚师父管那人叫什么吗?”
    周文记性很好:“师兄。”
    锦绣更加确定了:“你记不记得,以前楚师父说过,他师兄是谁?”
    周文刚开始没明白锦绣的意思,仔细想了下,突然睁大眼睛:“是他!”
    楚师父当年为了让锦绣拜入他们师门,没少吹嘘他师门有多厉害。
    而且他们师门至今为止,他师父就收了两徒弟。
    曾经不止一次说过,当年名满天下的杀神大将军,姜不为,就是他大师兄。为这事,周文一度觉得楚师父在吹牛,心里还失望了好一阵。
    直到有一天,楚师父真的收到了姜大将军让人送来的新年礼物,周文惊呆了。
    楚师父一脸淡定的收下礼物,告诉周文:“收礼物也不见得是好事,因为要有来有往,礼尚往来,如果自己拿不出同等重要的东西作为回礼,也是很烦恼的一件事。”
    楚师父以为周文惊讶的是他收到了这么多礼物,因而有此一说。
    殊不知,周文只是刚刚才接受了楚师父真的是传说中姜大将军的师弟的事实而已。
    周文激动地声音都破调了,不可置信的拉着锦绣的胳膊:“宝儿,那人真是姜不为姜大将军?”
    锦绣神色有些凝重:“十有七八。”
    而且锦绣告诉周文一个他并不知道的事:“上次我在谢山长的院子里见过那人,姜山长称呼那人为兄长,据说,那人姓姜名良松。”
    周文现下虽然放弃成为武学高手的梦想,但对这些厉害人物的崇拜一点儿都没少。
    心里还是十分激动的:“宝儿,我觉得你的猜测是对的,刚才那人看我一眼,我就像被野兽盯上似的,浑身都没力气,害怕极了。”
    不过周文很快恢复理智:“姜大将军和咱们之间简直是云泥之别,咱们此次上京只为赶考,还是不要图惹是非的好。
    就算那人是楚师父的师兄。
    再说,楚师父和大将军只是偶然和咱们共乘一船,若是楚师父没有介绍的意思,咱们就别打扰人家为好。”
    锦绣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两人惊讶过后,就将这件事搁置脑后。
    两人该吃吃,该喝喝,有时间还能一起讨论诗文。唯一感觉不习惯的,大概就是船上的吃食,实在太过简陋,两人大多时间只能用糕点勉强垫肚子。
    几人也算是财大气粗的主儿,锦绣和周文住了一间,楚舟与何烈同住一间,虽然空间比起平日的屋子狭小了不少,但在这船上,已是上好的待遇。
    这边锦绣两人是舒服了,隔壁何烈就没如此好运了。
    刚上船时,还有心情四处瞧瞧,跑亲跑后的像个好奇宝宝,和谁都能搭上几句话。
    结果船还没开出德宁府地界呢,就脸色惨白,头晕眼花的躺进了船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整天下来,只勉强喝了几口水。
    偏何烈性子倔,不想麻烦别人,没让同屋的楚舟将事情告诉锦绣两人。
    等锦绣吃过午饭,察觉好半天没见何烈,上门察看时,才发现何烈躺在床上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实在有些惨。
    锦绣瞧见的第一眼就知道何烈是晕船了,而且还晕的不清,锦绣到的时候,何烈正抱着一个罐子吐完,在楚舟的服侍下,虚弱的漱口。
    见到是锦绣来了,何烈扯出一个虚弱的笑:“以前没坐过船,没想到会是这般情景,让你们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