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返回队伍中找到周文时,周文后面又排了不少人,大家基本上都穿着厚厚的皮衣,手拢在袖子里抗寒,就差将自己缩成一团儿了。
    偶尔出现锦绣这么一个唇红齿白,眉眼清俊,关键是一点儿都不怕冷的小少年,谁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但不管看几眼,眼下最要紧的事,都是科考。
    因而大家的心神很快回到自己身上。
    两人前头还有不少人排队等待检查进场,锦绣和周文小声交谈,转移注意力。
    周文道:“县试考五场,每日一场,最后一场可提前半日交卷,也不知这几日天气如何,宝儿就算你平日不怕冷,姑姑为你准备的皮衣也不能脱下。
    皮衣是姑姑特意打听了往年有经验的人请人做的,白天可御寒,晚上睡觉将自己裹在里面,被子和褥子就全乎了。”
    锦绣仔细想了下,慢吞吞反问道:“别的我都不担心,五天不洗澡,不臭吗?”
    周文挠挠头:“我听书院里考过的学兄说,出来后整个人都臭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两人边说边随着队伍往前移动,周文都没发现,在锦绣的插科打诨下,他早就将紧张抛之脑后了。
    两人一前一后在考场大门口递上自己的户籍文书,平静的接受衙役的检查,然后从衙役手中拿回文书,进了考场,查看自己的位置。
    直到两人都看好了自己的号舍,锦绣指指左前方,对周文小声道:“阿文哥你的号舍在这边儿,先自己过去,时间还早,要是困得话,就先眯一会儿,我去那边了!”
    等锦绣走了,周文才反应过来,他的情绪未免也太平静了些吧!
    周文看着锦绣的背影,嘿嘿一笑,挠挠头,朝自己号舍而去。
    锦绣一路走来,发现县衙将一个大院子按照人数分成数个小院子,小院子里继续划分出不等的隔断,这些隔断每间宽约三尺,深约四尺,就是考生口中的“号舍”了。
    每个号舍一张供考生答卷的桌椅,一个恭桶,还有一个让考生在夜里能将桌面拆下来搭在上面休息的支架。
    锦绣不紧不慢进了自己号舍,仔细打量一番,看得出里面也是有人提前打扫过的,不过不怎么干净就是了,这对于一向爱洁的锦绣来说,就有些难以忍受。
    锦绣从考蓝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抹布,借着走廊上的灯火,细细的将桌椅擦干净,又将四周墙面他能够得着的地方也擦拭一遍,才满意的点头。
    外面巡逻的差役路过,也只简单瞟了一眼,确保锦绣没做什么奇怪的不允许的事就走了。
    对考场内的差役来说,更奇葩的人和事儿他们都见过,锦绣这种爱擦桌子擦墙的,实在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锦绣重新收拾好自己的考蓝,看看时间,仔细听周围动静,就知道现在正是考生提前查看自己号舍时间,距离天亮正式开考还有一段时间。
    慢吞吞整理好元夫人特意找人做的皮衣,将自己紧紧地裹在里面,靠墙合眼小憩。
    他这幅淡定的模样,倒是惹得来往巡视的差役多看了好几眼。
    进了这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就是这种不紧不慢,看着闲庭信步,把考场当自己家花园的少。
    锦绣敏锐的感到有人不时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不管是他的年龄,还是他沉稳的态度,都会让人好奇。
    关于这点,锦绣已经习以为常。
    他只觉得传言果然不假,县试和府试的检查搜身没有院试严格,只简单检查了考蓝墨盒衣服头发等地方有没有夹带,其余都不在意。
    据说越到后面越严格,想想还挺让人期待的。
    唯有一点,锦绣觉得十分反人类,拿这次的县试举例,一天考一科,一考就是五天,一般天亮时分发卷,即日交卷,交卷后有短暂的半个时辰供人休息,顺便解决生理问题。
    当然在考试过程中,也允许人解决生理问题,小号就在号舍内,号舍早早地在桌子下准备了一个小黑桶供人使用。
    至于大号,大部分人只能选择忍耐,因为忍不住去如厕的话,原则上也是可行的,但前提是先把试卷交给场内的考官管理,同时会有监考人陪同一起去如厕。
    但你以为这样,你就能回来一身轻松的接着考了吗?
    当然不是,因为当你回来后,就发现考官已经兢兢业业的在你考卷上盖上一个黑印。
    也就是俗称的“屎戳子。”
    有了这玩意儿,不管你是诸葛在世,还是瑾瑜转生,人考官都觉得你卷子晦气,第一时间将之黜落,只有微乎其微的可能被捡回去重新阅览。
    闭眼假寐的锦绣听到走廊的动静,睁眼再一次打量这小小号舍,第一感谢他的身高,让他待在里面不至于太憋屈,说不得晚上还能伸直腿睡一觉。
    第二感谢元老爷今早没有无原则的对他和周文两人溺爱到底,说什么都没让两人多喝一口水。现下想想,一连五天的吃喝拉撒都在号舍内,只要一想到这儿,锦绣开始感觉全身都不舒服了。
    闭眼将这种奇异的感受压下去,睁开眼,就看到衙役开始给每个号舍分发试卷。
    同时走廊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敲锣声,伴随着衙役的喊声:“辛亥年靖林县童生试第一场正式开始!所有考生注意,场内严禁夹带,一经发现,严惩不贷!禁止说话,禁止传递私人物品,禁止不经考官同意,随意走动!请大家注意答题时间,保持安静!”
    话落又是两声响亮的锣声。
    锦绣想,就算阿文哥昨晚睡得晚,没睡够,今早上在考场睡着了,这种动静下,也该吓清醒了。
    事实也如锦绣所料,刚陷入迷糊状态的周文,被这一通操作惊的心肝儿乱颤,哪还有瞌睡的念头,心跳加快,捂着胸口好半天没平复下来。
    不过,等大致看了一遍考试题目后,心跳终于恢复正常,手下极稳的开始认真填写上姓名、年龄、籍贯及父祖三代履历。
    这些在近一年的学习中,早被锦绣锻炼出来,不管题目会不会做,先把这几个内容认认真真写上。
    这头的锦绣也用非常漂亮的馆阁体填写好个人信息,才开始认真审题。
    第一场考的是八股文,共有三小题。八股文是本朝科举考试的一种文体。
    也称制义、制艺、时文、八比文。八股文章在四书五经中取题,内容则要求考生必须用古人的语气作答,绝对不允许考生自由发挥,而句子长短、字体的繁简、声调高低等也都要相对成文,字数也有相应的限制。(1)
    八股文简单来讲,指的是文章的八个部分。
    通常有固定模式,即: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
    题目一律出自四书五经中的原文。后四个部分每部分有两股排比对偶的文字,合起来共八股。(2)
    锦绣边看题边提醒自己:要坚持圣人学说,不可放飞自我!
    要模仿孔孟语气答题,不可随意发挥!
    要引用圣贤教化世人的典故,不可轻用风花雪月典故玷污亵渎圣贤之人!
    在心里一连告诫自己三遍,浏览一遍题目,做到大致心里有数,锦绣开始提笔答题。
    第一题的题目是“百姓足,孰与不足?”
    题目中规中矩,没有截搭,也不是什么鲜为人知的典故,只要读过《论语》的人都知道,这句出自《论语·颜渊》。
    “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大概意思是说,鲁哀公问有若:如果一个国家糟了饥荒,国家困难,用度跟不上,该怎么办?
    有若回答鲁哀公:您为什么不实行彻法,只向国民抽取十分之一的税呢?
    鲁哀公回答有若:现在抽取十分之二的税,我都不够用呢,怎么能实行只抽取十分之一税的彻法呢?
    有若回答:“如果国民有足够的用度,您怎么会不够呢?如果百姓的用度都不够,您又怎么会够呢?”
    锦绣想了下破题: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
    承题则是: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告哀公。
    写下这两句后,锦绣文思泉涌,在稿纸上洋洋洒洒写下数百字,犹觉不足,收笔时,还有意犹未尽之感。
    念在现下不是随意发挥的时候,锦绣又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考试三大原则,平心静气后,提笔写下最后的收结:吁!彻法之立,本以为民,而国用之足,乃由于此,何必加赋以求富哉!(3)
    由于第一题答的非常顺畅,直接让锦绣的心情飞扬了起来,接下来一鼓作气,又自我感觉完美的完成了第二题。
    此时走廊里巡视的杂役开始敲锣,意在提醒大家时间已经午时三刻。
    锣声落下,号舍逐渐传来窸窸窣窣之声,这是考生开始啃干粮的动静。
    锦绣仔细收起考卷稿纸笔墨,起身舒展筋骨,活动手脚,放松眼睛。
    一抬头刚好和对面的老爷子视线对上。
    锦绣不得不感叹一句:缘,妙不可言。
    这老爷子可不正好是结保那天,在衙门遇见的那位嘛!
    也不知老爷子还能不能看清几仗外的锦绣到底长啥样,只见老爷子仿佛随意一撇,随即非常有生活经验般的,起身招呼走廊里推着小车不断走动的衙役。
    等衙役到了跟前,老爷子递给衙役几个铜板,衙役给老爷子一碗热水,老爷子将热水倒进随身的水壶,衙役干脆利落的收走碗。
    老爷子又递给差役几个铜钱,指指车上,差役递给老爷子两个大包子。
    期间两个人全程没说一句话,在巡视差役的监督下,完成了这笔肮脏的交易。
    锦绣见状,摸摸临出门前,元老爷塞到怀里的钱袋子,想起元老爷不要怕花钱的殷切叮嘱,当即决定跟着老爷子同流合污一次。
    学老爷子的样子,招来了推车的衙役。
    等衙役走进,锦绣才发现,这小车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仅有热水热茶热汤,还有冒着热气的馒头包子点心。
    上面明码标价,拒绝还价,每件物品价格都是外面的几倍到几十倍不等,差役眼里明晃晃写着“不买滚蛋”四个字。
    锦绣咬着牙笑眯眯给了差役半两银子,只得了两碗热水,两个馒头两个包子,还要笑眯礼数十足的送人走。
    心痛的咬开一个价值能在镇上最好酒楼吃一顿席面的包子,发现一口下去个还没咬出馅儿,锦绣嘴角直抽。
    当即换了另一个看着胖乎乎白嫩嫩的包子,这下倒是尝出味儿了,是香菇猪肉馅儿的,香菇是冬天储存的干货,这没问题,猪肉处理的不好有股腥味儿,但他便宜,锦绣也勉强理解。
    但他娘的盐像不要钱似的放,一口下去就齁死个人是怎么回事儿?难道现下的盐价已经不受朝廷管控,便宜到随便什么人都能抓两把浪费了吗?
    锦绣面无表情的喝了一碗水,当即决定放弃这两个包子,吃相对安全的馒头,果然馒头除了放多了碱,看起来黄不拉几的,其他都很正常。
    鉴于此,锦绣合理怀里,齁咸的包子是厨子受人指使,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让人多花钱买贵的要死的水喝,或者让买了包子的人不得不重新买其他吃食给他增加收入。
    两个馒头吃的锦绣怨念十足,不经意间抬头看到对面的老爷子,只见老爷子竟然面不改色的,细嚼慢咽的,津津有味的,半眯着眼睛,慢吞吞吃完了两个包子。
    锦绣先是惊讶,觉得老爷子好涵养,好忍耐!
    后又觉得自己被针对了,这明显不是一个锅里出来的包子啊!否则也不可能他的能齁死个人,老爷子的反倒正正好。
    怀着激愤的心情,锦绣在下午时分早早完成了第三题,在稿纸上修改期间,锦绣偶尔一抬头才惊觉,他中午大概是冤枉厨子了,因为对面的老爷子不停的喝水,喝水,然后红着脸在一边敞开的号舍内小解。
    锦绣捂着自己异常灵敏的小鼻子,漫不经心的想:应该是老爷子味觉迟钝,加上牙口也不好了,中午吃包子才显得那么从容淡定。
    第43章 考试结束   蜡烛
    看天色还早, 距离掌灯还有些时间,锦绣谨慎的检查完稿纸上的内容,确定没有错漏, 没有犯忌讳, 当即提笔认真誊抄在考卷上。
    等到抄完,揉揉酸疼的手腕,恍然发觉走廊已经挂上不少灯笼,自己号舍前刚好就有一个灯笼明晃晃的正对着头顶。
    锦绣心说:怪不得没感觉到日头西斜天色已晚呢。
    誊抄完,再确认一遍没有误写,没有污渍,卷面干净整洁后,将卷子小心整理起来,压在考蓝底层, 免得不经意弄脏或是夜间吹风下雨,毁了考卷, 等待明早考官当场封卷。
    做好这一切,锦绣松口气, 发现自己错过了晚饭时间, 推着小车到处走的差役早不见了踪影, 锦绣无法, 只得慢吞吞从万能的考蓝里翻出元夫人让人准备的干粮,就着中午剩下的一点儿水, 勉强吃了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