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长级别的调任,就算人事部出文件,那也是要您签字决定的啊。”
    “……”
    见唐亦不说话,那人更壮胆:“我在总部工作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这么突然就把我调职去子公司,那怎么也――”
    “工作这么些年,成汤都没教会你守规矩?”
    冷冰冰的沉声打断了他。
    唐亦靠坐在办公桌前,手撑着身侧的桌沿,指节按捺又暴躁地叩动,实木质地也被他敲出低沉的响。
    那人抬头,对上双阴郁的眼,不由得一栗,又立刻低下头去。
    他气势弱到最低:“唐总,您别动气,我、我就是一时冲动……”
    “我不管是董事会里哪个老家伙让你来探底,回去告诉他,调任书就是调任书,哪一桩也不可能改。”
    被一句点破根底,闯进来的男人脸色顿如菜色。
    “想说理,去人事部走流程,”唐亦冷下声,“想学你来我这儿示威?也行,那就都带着辞职书一起!”
    “……”
    唐亦疯归疯,公事公务上动怒的时候并不多,到这种程度的就更少见。这位出头鸟一遭殃,常务副总裁办公室所在的整个楼层都跟着噤若寒蝉。
    半上午过去,程仞从外面回来,刚出电梯间就察觉气氛微妙。
    在助理组问过两句,程仞转身敲响办公室的门。
    他进去时,唐亦正巧从画室出来。
    程仞步伐停住。
    那间画室,助理组的人都知道,是唐亦的私人领地和禁区,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不准进入。
    而程仞作为唐亦一直以来的贴身特助,非常“有幸”地在早期大家还没有墨守成规的时候,误入过那里。
    他记得那挂了一墙的大大小小的画,风格或写实,或诡异陆离,唯一不变的只有画里的戏服美人。
    那个好像不管在怎样幽暗诡谲的背景下,也始终像黎明一样,站在光的起点的女人。
    程仞第一次知道“林青鸦”这三个字,也是从那一室的戏服美人的画起。
    后来可能还是有人在唐亦不在的时候误入过,多半是被唐亦那时而正常时而离奇的画风吓得不轻。没人当面直提,谣言却慢慢传开了,还越传越是离谱。
    到最后,干脆都在说,成汤那位副总是个变态的疯子,扒了戏服美人皮挂了一屋子。
    戏服美人是真的,挂了一屋也是真的:不过全是同一人的肖像画。
    那个阴诡谣言里藏了一个疯子多少年的深情,传谣的没人知道,而疯子自己也从来懒得解释。
    不过这次不同以往。
    程仞深记得从前每次唐亦从那画室里出来,情绪都非常低沉,更别说刚刚助理组的小姑娘还提醒了他上午的事。
    于是程仞做足了心理准备,就看见唐亦拿着一块被他亲手卷起的画布,慢条斯理又心情很好地,拿一根黑色缎带……
    扎起来了?
    唐亦给画卷勾了个漂亮的单结,又从办公桌下拿出一个不知道打哪儿变出来的长礼盒。
    把画卷小心收进盒内防磕碰的黑色拉菲草间,唐亦盖上礼盒盖子,把它推到程仞面前。
    “你来的正好,”唐亦心情愉悦地笑,“把这个送到芳景昆剧团,一定要亲手、当面,交到小菩萨手里。而且一定要确保她打开看过,你才能回来。”
    程仞对着盒子沉默几秒,扶了扶眼镜,问:“这是您画室里的某张油画吗?”
    “嗯。”
    程仞好心提醒:“方便问,您选的哪一张吗?”
    “?”
    唐亦眼角一挑。
    美人薄唇仍是勾着的,眼底笑意却凉下来,甚至转出几分凌厉。
    程仞叹气,自觉后退一步:“您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您,您的画室里绝不是每一张画都适合让林小姐本人看到。”
    唐亦眼神没松:“我上次就叫你自己删除那部分记忆、把不该你看见的东西忘掉了。”
    程仞:“很遗憾我是个人,不是机器人。”
    唐亦懒下眼,四处一扫。
    然后他摸起桌上的寿山石印章,掂了掂,没情绪地撩起眼:“那就麻烦我亲自帮你物理抹除一下好了。”
    程仞:“……”
    跟在疯子身边最懂的就是适可而止,程仞非常及时地端起盒子:“我明白了,我会尽快催眠自己忘记的。”
    唐亦轻薄地哼笑了声,放下印章石。他眼神幽幽地盯回到盒子上:“其实我更想亲眼看她什么反应。”
    程仞:“您10点还有高层例会。”
    唐亦笑意沉没。
    程仞抱着盒子准备转身,皮鞋鞋尖转过九十度又转回来:“或许,我需要提醒林小姐在没有别人在的时候拆开看吗?”
    唐亦阴郁地望了他一眼:“不是你想的那些画。”
    “……”
    程仞恍然,安心点头。
    他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芳景团这边也开了将近一上午的会,为了讨论新编戏本,团里的所有决策层和新聘专业人员都参与在内。
    《轮回》这期的歌舞舞台更是被拿出来作为典型,探讨流行元素与昆曲艺术表演形式难以融洽的冲突点。
    据此否认了几个戏本新编的主题方案以后,持续了两小时的会议总算在团长向华颂的提议下暂停。
    “休息一刻钟再继续吧,大家活动一下,上课也没这么上的,是吧?”向华颂玩笑着让他们散会了。
    林青鸦和跟着她做会议记录的白思思就在首位旁下,听完以后林青鸦抬了眸子,转头去问向华颂。
    “向叔,新戏本的曲律部分会是我们的短板,那本《九宫大成谱》有消息了吗?”
    “我最近也催问着呢,知道戏本新编多半用得到,我让他们加紧了,访书那边说是有点线索眉目,正在细查。”
    “这样。”
    “放心吧,”向华颂笑,“有确切情况我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嗯。”
    简听涛来找向华颂聊团里事情,林青鸦没打扰,落座回自己那儿。抽空查完会议记录的白思思左右无事,目光就飘了过来。
    她没能忍太久,就抱着好奇悄悄朝林青鸦这边歪了歪身:“角儿,您昨晚没休息好吗?”
    “……”
    林青鸦细微难察地停了一下身影,很快就淡淡起眸,不说话地望白思思。
    白思思趁她侧过来,歪下脑袋:“真的,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和平常差不多,但我总感觉您今天特别没精神,开会的时候您好像还走了好几回神哎――以前可从没有过。”
    林青鸦慢吞吞点开她越凑越近的脑袋,眼神清静落回去:“你想说什么。”
    白思思再藏不住笑:“您昨晚把唐亦带回家以后,真没发生点什么啊?”
    林青鸦:“发生什么。”
    “就,就,就是,”白思思几番欲言又止,最后沮丧地趴回去,靠着会议桌遗憾,“算了,估计也没有,不然您今早怎么可能这么早就来团里了。”
    林青鸦莫名望她。
    白思思自己趴在那儿,不知道瞎想瞎嘀咕了什么东西,到某一刻她突然惊坐起,回头看林青鸦:“角儿!”
    “嗯?”林青鸦从会议记录里抬眸。
    “唐总他不会是真的跟传闻里的一样,”白思思惊恐又小心,“身、身体不、不太好吧?”
    “……?”
    在白思思竭尽所能的暗示下,林青鸦听懂了这句话里的意思。
    红晕一瞬漫上她脸颊。
    羞赧到极致的情绪冲撞上来,林青鸦感觉眼前仿佛又蒙上那层黑色的缎带,一切光源都在昏暗里变得模糊,只有更加敏感的听觉和触觉,还有在炽白的灯下隐约映在眼前的场景。
    那人一定是故意的,说着要循序渐进,却迫她坐在床尾凳上,不许她动,也不许她说话。
    她只见得到在昏暗缎带下变成浅色的那面应当雪白的墙壁前,那人故意隔着她咫尺,缓慢坐下。
    看不清的模糊身影倚在她对面,靠在墙角。
    然后是一场漫长的“折磨”。
    那些声音是林青鸦最陌生的,但她听得到他低哑的呼吸,又仿佛能隔着那条黑缎望见他的眼睛。
    她好像看得到那人靠在墙上,用黑得要湿了的眼眸望着她。
    气息里沉沦没顶。
    而在最后,她听见他用前所未有的声音喊她。
    “林青鸦”。
    一字一字,他好像把她的全部都吞了下去。
    “林老师?”
    “――!”
    林青鸦蓦地惊回意识,红着脸颊抬眸,就见团里的学徒站在会议室门口,而其他房间里的人正茫然望着她这边。
    林青鸦轻呼吸压下思绪,起身:“抱歉,我刚刚没听到,怎么?”
    “额,成汤集团的程特助,给您送来了一个盒子。”
    “盒子?”林青鸦一怔,随即看了一眼钟表时间,“先放在桌上吧,会议结束我会带走。”
    “可是程特助说,这个盒子必须得您亲自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