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红雨换了个姿势,一边看戏一边在心底啧啧称奇。
    林青鸦没有多作停留。
    她回玄关拿了自己的背包和小亦咬过来的牛皮纸文件袋,便重新推门出来。
    唐亦还站在原地,情绪似乎平复多了。
    狼狗跟在林青鸦背后呜咽不舍,林青鸦回头安抚过它,才直回身:“今晚打扰了。”
    唐亦拎起眼皮,没表情地望她。
    林青鸦微微颔首,温和得近疏离:“我先回去了。”
    “……”
    唐亦仍不开口。
    林青鸦也没再强求,转身朝电梯走去。她背影纤细如旧,亭亭款款,唐亦至今还能清晰想起七年前她水袖拂过的每一个落点和眼神。
    甚至是某天傍晚夕阳降落,光在她长发上滑落的蹁跹侧影。
    七年梦魇。
    温故如新。
    唐亦阖了阖眼。
    “什么时候结婚。”
    “……”
    林青鸦一定,没回头地问:“什么。”
    “什么时候结婚?”唐亦重复一遍,他声音染上笑,像愉悦又疯得很,“等你婚礼,我去给你做伴郎。”
    “——”
    砰。
    房门将他身影掩进黑暗里,重重关合。
    长廊清冷而孤寂。
    林青鸦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回神。她轻轻抱了下胳膊,垂眼笑得很淡,茶色的眼瞳湿漉。
    “好。”
    对着无人的长廊上答应过,她抬脚走了出去。
    第17章 砸场
    芳景昆剧团正月十二的那场《十五贯》,是年前就定好的戏目。以老生和丑角为主,选的又是《十五贯》里从“判斩”开始的后五折戏,原本就没多少旦角的戏份。
    林青鸦自然不在出场名列。
    毕竟是开年第一场,网络端订票系统里上座率难得过半,芳景团上上下下摩拳擦掌,提前好几天就开始为这场戏目排演准备。
    戏目开场排在上午十点。
    林青鸦这天上午却没能去。
    前天晚上旌华酒店那一趟折腾,回去以后她就在家发起了低烧,第二天不轻反重,一整天半梦半醒。
    直到第三天,也就是正月十二当日临近中午,林青鸦才算意识清醒,见到了一脸忧色守在床边的白思思。
    “角儿,您可终于醒了!”白思思听见动静连忙递上水杯,“要是您再不睁眼,我就准备打120了!”
    林青鸦轻声了声谢。
    她肤色原本就白,带着一抹病态,看起来更易碎似的脆弱。
    等抿了两口水,林青鸦起眸问:“昆剧团那边,今天上午的戏目怎么样了?”
    “啊?您还记着这事儿呢,可您病成这样了,我哪有闲心问啊。”
    林青鸦慢慢起身:“我洗漱换衣,你送我去剧团吧?”
    白思思急忙拦:“别啊角儿,您现在这身子骨一吹就倒的,还去折腾什么?”
    “我哪有你说的荏弱?”
    “也差不多了,感冒发烧都跟离魂症似的,您睡觉时候好像一直做梦,念着什么呢。”
    “念什么了。”
    “好像是yu,玉什么的?”
    “……”
    林青鸦刚踩到床底的软拖上,闻言怔了一怔。
    长发从她颊边垂落。
    “玉什么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哎呀算了算了,不重要,反正您不能吹风去,想知声怎么样我给您打个电话问问不就行了?”
    白思思说完,没给林青鸦拒绝的机会就跑出房间。
    不过一两分钟后,她就迷茫地推门进来,手里举着手机:“我打团长的电话,他不接。”
    林青鸦眸子轻停,起身:“大概是出事了。”
    “啊?”白思思一惊,连忙点头,“那好吧,我下去开车。角儿您可千万多穿点啊!”
    “嗯。”
    芳景团确实出了状况。
    林青鸦和白思思从剧场前门进去,只见正场里一片狼藉,像是刚经过什么暴乱斗殴事件,断了腿的桌椅都多出来两套。
    团里大师兄简听涛正在对几个演员训话,经人提醒,他回头看见林青鸦,连忙跑过来:“林老师,您不是生病了吗?怎么过来了?”
    林青鸦:“思思拨向叔电话没接通,我想是出什么问题了。”
    “团长在办公室里骂人呢,估计是没听见。”简听涛苦笑。
    白思思按不住,惊讶地冒出头问:“上午的演出真出事啦?”
    “对,”简听涛拧眉,“有人砸场子。”
    “啊?”
    简听涛解释了一番。
    上午这场《十五贯》选段选的是后五折,问题就出在第七折 的“访鼠”上。
    这一折素来是《十五贯》的高潮戏。杀人越财的娄阿鼠如何被扮成算命先生“微服私访”的钦差况钟一步步引入彀中,过程里的心理活动变化和表现最为精彩。
    偏偏团里饰演娄阿鼠的丑角是个年轻后生,活儿没练到家,中间那个被吓得倒翻到凳子后面、又从凳子底下钻出来的老鼠似的表情动作都没到位。
    还没等他钻出来爬起身,台下就有看客把桌上的果盘给掀了。
    “那人骂得可难听了。”团里的小演员愤愤不平地插话,“有意见可以提嘛,故意砸场子闹得人唱不下去算怎么回事?”
    简听涛瞪了小演员一眼,但没说什么,显然小孩也是把他身为大师兄想说却不方便说的话说出来了。
    林青鸦原本听过全程,并没什么神情变化,听到这里她才起了点反应,眼帘撩起来:“在正式表演中途,戏停了?”
    “当然停了,那状况谁唱的下去嘛。”
    “那人上台了吗?”
    “啊?”
    小演员终于察觉不对。
    他朝那边抬头,就对上林青鸦一双清凌凌的眼眸——褪去平常一贯的淡雅温和,此时的小观音与他印象里判如两人。
    倒有点像教导他们师父乔笙云了。
    小演员理直气壮地梗着的脖子软下去,迟疑了下,他小声说:“那、那倒没有的。”
    “既没有上台,未耽误演员唱念、身段和步法,为何停下?”
    “可……有人在台下骂呀。”
    “昆曲传承六百年,历代先师前辈云云,他们每人从初登台起,台下只有捧场的看客吗?”
    “——”
    团里逐渐安静下。
    林青鸦声线依旧温柔如水,还带一些病里的轻哑,但她身影亭亭地站在那儿,眼神澄澈明净,叫那些怨言推诿的演员们不敢对视。
    剧场内悄然无声。
    林青鸦慢慢叹出一气,她抬眸,望向戏台正上方:“空谷幽兰”四个金字在黑色匾额上蒙了一层淡淡浮尘。
    “戏子也有戏子的风骨。……谷可以空,幽兰不可折。”
    林青鸦垂回眼,掩住一声病里的轻咳,朝后台走去。
    尾声清雅低和。
    “若将先人风骨忘净了,这戏台子才真要垮了。”
    “……”
    新年第一场戏就演砸了,昆剧团上下都很受打击。向华颂对那几个冲动得和闹事客人推搡起来的演员狠狠训斥一番后,还是想息事宁人。
    可惜余波未止,反而是愈演愈烈的形势。
    “有人录了视频,回去后传到点评app和演出类的论坛里了。”
    “不知声是不是闹事的那几个在底下带节奏,除了贬低演员们的业务能力外,还不遗余力地给贵团泼脏水。”
    “看情形,恐怕是有备而来。”
    “……”
    林青鸦被简听涛从练功房请到剧团会议室里。
    跟在推门的简听涛身后进来时,她正听见会议桌旁坐着的几人严肃讨论着上午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