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浙他们前脚刚登船,后脚这个消息已经在全国各地传开了。
    “大事件,大事件,傅浙先生回国了!!!”
    一个穿着灰色长袖,背着绿色挎包的年轻人握着新鲜出炉的报纸,急匆匆跑进航空研究所里,声音高昂激动。
    席清正在屋内绘制图纸,听到这句话差点儿把手里的铅笔都掰断。松开铅笔时,他甩了甩手,忽略指尖的隐隐作痛往外跑去:“什么情况,傅浙先生回国了!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他怎么从来没听衡玉提起过?
    年轻人道:“是真的,《大公报》刊登出来的消息还能有假吗?”
    席清二话不说,劈手抢过报纸展开,看清报纸的头版头条,他瞬间激动朗笑。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目前航空研究所由他一力支撑。
    但是华国在航空领域完全是一片空白,席清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可偏偏,他肩负着亿万百姓的期许,哪怕压力再大,也不敢停歇过一刻。
    现在傅浙先生回国,加入航空研究所的话,他肩上的压力能少许多,遇到问题也能有个一块儿商量的人。
    其他几间屋里的人被他们打扰到,推开门探头出来,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后,脸上浮现如出一辙的激动。
    “傅浙先生什么时候能到北平?”
    席清下午特意上了趟衡玉家,拿这个困扰他们很久的问题来问衡玉。
    “至少也要二十天后。”衡玉把第三封申请书装进信封里,笑着问席清,“你怎么这么迫不及待。”
    “我当然迫不及待。前些天没听你提过这个好消息。”
    “最近在忙其他事情。”
    “在忙什么?”
    衡玉往他的杯子和自己的杯子里各加了一块咖啡方糖,示意他赶紧用勺子搅拌:“调部门的事情。”
    她这段时间没有掩饰过自己的想法,谢铢、任书双和许秋寒等长辈陆陆续续都来找过她,想要劝她改变心意,但衡玉都委婉地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这些长辈们都是出自好意。
    但她不能接受这份好意。
    席清听郭弘义提过几次,他对衡玉说:“其实你更喜欢做科研。”
    “嗯?”
    “我看得出来。”
    在经济部和后勤部工作时,她更像是在按部就班做自己该做的能做的事情,但是在跟着郭弘义学核物理时,她的热情显然更加澎湃。
    衡玉笑了下:“也许是因为核物理对我来说是未知的。”
    未知的一切,也更显迷人。
    陪席清坐了会儿,衡玉继续写她的申请书——今晚熬一熬,就能把三封申请书都写完了。
    席清也不打扰她,握着本数学教材津津有味翻看着,瞧着天色渐暗,去街口帮衡玉买了份饭提回来,这才悄然离开。
    第二天,衡玉将三份申请书分别交给了领导、谢铢和任书双。
    这三份申请书的内容各有不同,但要表达的内容是一致的——她申请调去国防部工作。
    在上交这三份申请书后,衡玉就安静待在办公室里,等待他们把她喊去问话。一直等到下午,衡玉接到领导那边的电话,请她赶紧过去一趟。
    她骑着自行车赶到领导家,正好碰上饭点。
    领导、谢铢和任书双三个人围着饭桌坐了一圈,唯一的空凳子和新碗筷显然是留给衡玉的。
    瞧着这副架势,衡玉稍微愣了愣,才在领导的招呼下走过去,坐到了那张空凳子上。
    “来,我们边吃饭边聊。要喝点什么?”谢铢出声招呼。
    衡玉:“热水就好。”
    喝了口谢铢帮忙倒的热水,衡玉自己去盛了一碗米饭,动起筷子吃晚饭。
    “衡玉,你在经济部待的时间是最长的对吧。”领导想了想,“是五年吧。你回国五年了,我瞧着还是跟刚回国时一样,没怎么变。”
    说着,领导的语气有些感慨:“倒是我们这几个人,这五年里老了很多。年轻人风华正茂啊。”
    衡玉勾唇,真诚道:“领导什么时候都风华正茂。”
    对这位劈斩重重迷雾,行开天辟地之壮举,立华国基业的领袖,衡玉发自内心尊重且敬仰。
    她做过类似的事情。
    正因为她做过,她才更懂得这位领导曾为这片偌大河山付出了何等心力。
    领导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你比你两个部长会说话。”感慨一句,领导再次扯回正题,“今天喊你过来,其实原因你自己也能猜到,就是关于你调去国防部的事情。”
    “我看了下你的申请书,你把你为什么想去国防部的理由都说清楚了,我们三个在你来之前也聊了一下,都是支持你的。但,我还是得当面问你些问题。”
    “其实你的两位部长都很看好你。他们一个最迟后年就要升职,一个最迟大后年就要升职,职位一空下来,以你的能力和资历,同时担任两部部长都是没问题的。”
    “我们这些人始终要面对生命的流逝,在生命的漏斗走到尽头之前,我们要抓紧给国家培养出新的一批接班人吧。你就是其中之一,还是非常被看好的一个。但是如果去了国防部,进了研究所,你就要走上另外一条路了。”
    如果继续留在经济部和外交部,衡玉未来要走的路其实清晰无比。只要她沿着这条路努力走下去,有朝一日走到路的尽头成为一国领导也不是问题。
    但是……
    “领导。”衡玉一脸平静,“你们培养出来的接班人,绝对都很优秀。我并非不可或缺的那个。相比之下,我们国家在尖端武器领域的人才非常匮乏,面临着巨大的人才缺口困境。”
    “我去研究原子弹,不代表就是完全不问世事。如果我有任何可以帮到国家的,或者国家有任何需要我的,我都会义无反顾。”
    “至于世俗的名与利……”
    衡玉声音轻缓。
    “我和每个科研工作者一样,所追求的名利与世俗眼中的名利并不一样。”
    “如果我想要世俗的名与利,五年前就不会回国。”
    “既然五年前回国了,现在的一切也可以放弃。”
    “国防战略武器的研究涉及国家最核心的机密,如果我必须隐姓埋名,那河山作序青史为凭,它们终有一日会告诉世人我们来过,我们创造了奇迹,我们改变了华国,我们战胜了世界。”
    这就是科研工作者的浪漫。
    所以同为科研工作者的席清懂她。
    郭弘义先生支持她并鼓励她。
    程听风、丁白晴先生表示赞同。
    他们没有任何人夸过她的放弃有多伟大。
    因为设身处地,他们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掌声。
    领导轻轻鼓起了掌。
    “不用河山给你们作序,等你们胜利,我亲自给你们写一篇序!”
    “交接你手上的任务,下个月开始就去国防部工作。到时候,我亲自给你们签文件,有关原子弹、导弹和火箭这些工作的文件,一定在第一时间批复,好不好!”
    不是什么科技兴国,是人才在兴国啊。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华国未来五十年的复兴崛起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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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衡玉已经把自己能做的都做得差不多了。
    所以她在经济部和外交部的工作交接得很顺利。去国防部报道那天,国防部所有人站在门口欢迎衡玉。
    国防部部长上前拥抱衡玉,说:“奚副部长,在你来之前我专门给你搭了个小组,以后有关国防战略武器的事情,全部都要过你的手,你看怎么样。”
    兜兜转转,她都换了四个部门了,结果头上挂着的名头还是‘奚副部长’。衡玉觉得有些好笑,向国防部部长道了声谢。
    等她在国防部安顿下来,克利夫兰总统号抵达香港,傅浙和于千雁回到他们魂牵梦绕的故国。
    随后不久,一家三口辗转北上,乘坐火车直奔北平。
    火车抵达北平那天,北平下了场难遇的大雨。豆大的雨水从天而降,噼里啪啦敲打在火车窗上,傅浙拉开女儿傅悦,把脸贴到窗上,睁大眼睛努力看着北平的一切。可惜雨水大了点,他的视线非常模糊,努力看了很久依旧什么都看不到。
    “终点站,到了。”
    “请在北平南站下车的旅客尽快下车。”
    广播突然响起。
    巨大的广播声激得傅浙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一下就跳到了嗓子眼。
    这就……就到家了?
    他连忙低下头扯了扯领带理了理袖子,还忍不住抬手正了正帽子。
    傅悦觉得好玩,也学着他的动作整理自己,直把于千雁看得捧腹大笑。
    “好了,快下去吧。这么多年没回北平了,不知道爸爸他们会不会过来接我们。”于千雁边说着话,边用瘦弱的手提起沉重的行李。
    他们三分之二的行李都是书籍,自然很沉。
    傅悦自己提着自己的行李,慢慢走在最前面领路。当她走到火车门口,看着下面那黑压压沉默着、屏息等待着的人群,傅悦顿时愣住了。
    “悦悦,怎么不走啊?”傅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长腿一迈,来到火车门前。
    当隔着哗哗大雨,看清老友郭弘义熟悉的脸,泪水瞬间从傅浙的眼里滑落下来。
    他再看过去。
    胡坚成,程听风。
    他的几个学生。
    他年迈的母亲。
    还有数不清的,不知道名字,却冒着倾盆大雨来欢迎他回家的陌生人们。
    傅浙瞬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