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时间顺序来看,一切都没问题。但是这里面有个问题——”
    衡玉唇角微微勾起,笑意不达眼底。
    看着刚刚还志得意满的贺家主脸色大变,衡玉声音悠然:“你肯定意识到了吧。”
    “信纸伪造时必须用到特制的药水,信纸上的褐黄不是自然而然出现的,而是借助药水的功效出现的,所以它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
    “但是,正常信纸上的褐色是会加重的!”
    衡玉两手相击。
    春冬迅速将一个托盘端来,其上摆着一份十二年前的军中公文和一份八年前的军中公文。
    衡玉抖开这两份公文,将它们和第一封通敌叛国书信摆在一起,众人能明显看出来——两份公文的的褐色都要比后者深上很多。
    人群中发出震惊的喧哗声。
    “还需要再做对比吗?”衡玉看向贺家主和贺瑾。
    两人咬牙不语。
    衡玉转眸,与御史中丞等官员对视:“既然信纸是伪造的,信纸上的私章和字迹又怎么会是真的?”
    “还是说,几位大人也想看看我如何现场伪造私章、临摹我小叔的字迹?”
    御史中丞下意识抬手,用袖口擦了擦额角冷汗:“这……倒是不用了,如容姑娘所说,信纸是伪造的,私章和字迹又如何会是真的?”
    哎,如果真的让她在现场伪造私章、临摹字迹,这不是在刻意刁难人吗?这番话问得委实刁钻了些。
    似乎是看出了御史中丞在想些什么,衡玉随意一笑。
    “如果我所料不错,伪造信纸的是贺家人,伪造私章的也是贺家人吧。只有贺家人有机会把玩观察我小叔的私章。”
    “至于临摹字迹的人——”衡玉看向乐成言,“就是你了吧。当初乐贵妃没进宫前,你就曾经以一手临摹技艺在世家子弟间闻名。”
    “贺家和乐家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自然是因为有人许诺他们,如果容家下台,他们的家族就能趁势而起。能够做出这种许诺的,唯有雍宁帝一人。”
    所以连萝卜带泥,她对面这五个人全部不无辜。
    “两大世家联手污蔑,再加上雍宁帝在背后一手遮天,这就是当年容家覆灭的所有真相。”
    “不知道我这番言论,诸位可有异议?”
    谈话间,三司会审的节奏已经全在衡玉的把控中。
    稍等片刻,确定没有人能够提出任何有利的辩驳,御史中丞等人继续按照流程走。
    物证存疑后,接下来就是人证了。
    ——当初容宁的两个心腹将领投靠了乐家,出卖容宁。
    人证这个其实也很好解决。
    这些年里,乐家都自顾不暇,又怎么可能有精力照拂这两个将领。两个将领这些年过得很狼狈,完全没有当初跟在容宁身边的风光。
    他们早就后悔了,被带到御史院里,还没等御史中丞怎么盘问,这两人就将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衡玉也提供了相应的证据——
    容家出事后不久,这两个人就陆续升迁,而且名下多了一大笔来源不明的钱财,追根溯源,那笔钱财与乐家脱不了干系。
    三司会审进行到这里,基本可以确定容宁是无辜的。但御史中丞他们还是按照流程继续走下去,将整场三司会审走完。
    待到日暮四合,天色渐暗,御史中丞代表三司所有官员起身,宣布这场三司会审的最后结果。
    “有关将军容宁通敌叛国一案,人证全部推翻了当初的口供,物证全部系伪造。”
    “经三司调查,将军容宁通敌叛国的罪名不能成立。”
    第40章 王朝因我兴替(完)
    这么平平无奇的两句话, 迟到了八年终于到来。
    只可惜将军早已去而不归,成为一捧黄土。
    春冬努力忍住泪意, 最后还是抬手捂住嘴,勉强压下唇齿间溢出的哽咽声。侍卫长、陈退等容家旧人同样眼含热泪,为这场迟到多时的正义。
    衡玉轻阖眼睑,静立不语。
    就在绝大多数人以为今天就要到此为止时——
    衡玉缓缓睁开眼睛:“三司会审已经结束,接下来,该开始另一场审判了。”
    她抬手一挥,守卫在周围的侍卫们上前, 温声请围观百姓、世家的人和三司官员全部都离开。
    在侍卫们清场时,衡玉一步步走到御史中丞面前,朝他微抬下巴。几乎是下意识地,御史中丞恭敬起身, 将御史院的主位让予衡玉。
    衡玉一撩衣摆, 从容坐下。
    稍等片刻,除了乐家主他们几人外,御史院里只剩下衡玉的心腹。
    桌案上摆着一方玉质镇纸,衡玉伸手把玩,声音冷淡:“为国尽忠的将军不能平白受冤,因你们之故,容宁将军含冤而死, 死后受八年污名。这期间种种, 我们来算算吧。”
    “还有你们这些年的其他罪行,今日也一并清算。”
    话到最后, 衡玉缓缓抬眼, 冰冷俯视下方五人, 如同在看着五具还透着热气的尸体。
    “先从贺家主你开始吧。”
    “身为容老将军的亲信, 你伪造信纸信章,背信弃义、卖主求荣。”
    “身为家族族长,你对族人毫无约束,致使他们横行乡野。为了兼并百姓家的良田,你勾通官府官员,至少有十户人家因你而家破人亡。”
    “依并州律法,当处斩立决。”
    衡玉随手捡起桌上放着的一块木板,一把甩到贺家主身前:“直接拖下去行刑吧。”
    “是。”陈虎抱拳行礼,亲自上去。
    贺家主双目圆睁,还没来得及求饶或是辱骂,就已被一团布塞住了嘴。
    小半刻钟后,陈虎提着染血大刀走回厅内。
    看着刀上的血迹,贺瑾险些晕眩过去。
    衡玉瞅他一眼,再次开口:“贺公子身为贺家少族长,总不能不知道你爹做过什么吧。”
    “你全部都知道,但你习以为常,一直漠视人命。”
    “你没有出手害过什么人,罪不至死,但活罪难逃,依并州律法,我便罚你流放南方三千里。”
    “你凭什么动用私刑。”被关押在牢房几年,贺瑾那曾经俊秀清冷的脸上布满戾气。他嘶声吼道,“什么并州律法,现在这里是洛城!是雍朝帝都!你凭什么用并州律法来审判我和我爹!”
    “凭什么?”
    衡玉将小木板摔下去。
    “就凭这雍朝帝都,目前我说了算。我说帝都要遵从什么律法,它就遵从什么律法。”
    没有再给贺瑾说话的机会,陈虎再次上前,将他如死狗般拖了下去。
    等贺瑾被拖下去后,衡玉的目光落到乐成言身上。
    “伪造书信,污蔑忠臣。”
    “性情残忍暴虐,这十几年来被你杖毙或虐杀的婢女下人至少有二十之数。”
    “依并州律法,当处斩立决。”
    这一回不需要衡玉提醒,侍卫长瞬间上前,将乐成言推了下去。
    乐成言之后,就是乐家主。
    他是导致容家覆灭的主谋之一,罪行比贺家主还要大。
    罪无可恕,那就杀!
    衡玉干脆利落进行清场,很快,殿下跪着的就只剩下雍宁帝苏琨。
    衡玉身体微微后仰,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凝视雍宁帝。
    她的右手按在桌案上,食指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似乎是在沉思要如何处置雍宁帝。
    “你不能杀我!”苏琨那肥胖的身躯微微颤抖,他哑着嗓子说道,“一旦你开了民弑君的先河,就不怕日后你的臣子也向你学习吗?”
    衡玉凝视着他:“你的罪行比他们四个人加起来都要大,天下离乱不能全怪你,但你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方才贺瑾问我,并州律法凭什么拿来审问他,现在这是天子脚下。”
    “我想了下,虽然现在这帝都由我说了算,但用并州律法来裁决天下人的确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说到这里,衡玉的声音轻轻停顿下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场所有人的心脏都狂跳起来,隐隐猜到了她接下来的打算。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衡玉以左手支着下颚,高声说道:“帝王之位,懦夫不可居之。苏琨,写下退位诏书吧,雍朝的时代结束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如惊雷般在周遭炸开。
    哪怕是宋溪等人早有心理准备,乍一听到这番话,还是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加速。他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反应,干脆又去看苏琨。
    苏琨脸色发白,紧紧盯着衡玉,脸上神色剧烈变化。
    过了许久,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苏琨道:“我可以写禅位诏书,作为交换,你必须留下我的性命,并且保证我余生都能锦衣玉食,一应吃食玩用全部比照诸侯的供应。”
    苏琨仰着头与衡玉对视,重新变得有恃无恐起来。
    衡玉仿佛听到什么笑话般,乐不可支笑了好一阵,方才重复道:“我要你写的是退位诏书。”
    “什么?”苏琨微懵。
    “还不明白吗?不明白也没关系。”衡玉冷笑,侧头看向垂首立在人群里的年轻内侍,声音转而温和下来,“你一直是苏琨的传旨太监,他的圣旨素来都是由你拟写的,现在再来为他拟写最后一道圣旨吧。”
    “玉玺在我这里,写好之后拿上来让我盖章。”
    只要玉玺落下,圣旨即时生效。苏琨不乐意写又如何?他居然还敢以此来拿捏她,真是笑话!
    就像苏琨刚刚说的,杀皇帝乃大逆不道之举。
    但是退位的皇帝还算是皇帝吗?
    至于禅位?当然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