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浩浩山河,已是时候改天换地。
    衡玉起身,抱拳向众人行礼:“那我就先预祝凯旋。”
    众人起身回礼,声音整齐而郑重:“必不负主公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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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王朝的气数,彻底断在了雍宁十五年。
    七月,并州调兵压境。
    军队一路横推,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有些城镇的百姓听说并州军队来了,甚至给士兵们送了瓜果蔬菜,有如在迎接王师的到来。
    ——这主要归功于《将行》这个话本的推广,以及并州仁政的深入人心。
    玩舆论嘛,衡玉手底下有的是人才。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百姓,并不在乎头顶上的皇帝是谁,也不在乎现在是哪个朝代当家作主,他们只在乎谁能让他们衣食无忧。
    八月中,并州军队距离帝都只剩两百里距离。
    以雍宁帝那怕死的性子,拱卫帝都的军队拥有最精锐的武器和装备,而且士兵本身的战斗力还算不错,一时之间,势如破竹的并州军队被拦截在洛水边上。
    双方僵持起来。
    但是,并州军队的武器和装备比帝都军队更好,士兵战斗力比帝都军队更强,双方几次小规模作战都以并州军队获胜而告终。这种僵持只是短时间罢了。
    现在几乎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就算御书房里摆满冰盆,雍宁帝还是觉得燥热难耐。
    他面前堆满了战报,但里面没有一封是好消息。那高悬在他颈间的利刃终于一点点降了下来,死亡的威胁大到他难以呼吸。
    于是他忍不住砸东西,将手边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光。
    东西落地的声音响个不停,雍宁帝的心越发惶恐。
    他抱住头蹲在地上,有些痛苦地用手揪着自己的头发:“容氏女……容家……”
    “陛下!”有宫女强压着心中的恐惧,颤声劝阻雍宁帝。
    雍宁帝猛地抬头,用那双布满红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宫女。
    命人将宫女拖出去杖毙后,雍宁帝唤来年轻内侍,让年轻内侍为他研墨。
    “陛下要写什么?”年轻内侍谨慎问道。这两年里,雍宁帝越来越喜怒无常,哪怕是最受宠信的他也吃过好几顿板子。
    “写罪己诏。”雍宁帝声音沙哑,神色近乎癫狂,“不需要再开庭审判了,朕会在圣旨中承认,是朕受到乐家和贺家的蒙蔽,没有调查之下就定了容宁通敌叛国的罪。”
    “容宁是无辜的,朕会为他平反。如果容氏女答应退兵,朕还会加封容老将军和容皇后,赐容氏女公爵之位,赐三州作为她的封地,让她名正言顺拥有这三州。而且她的儿子可以平级继承她的爵位!”
    听到雍宁帝的话,年轻内侍心底只想发笑。
    事到如今,还需要雍宁帝对容家进行赦免吗?还需要他赐予容家荣光、赐予主公爵位吗?
    整个王朝都要因主公而兴替,偌大河山将由主公来重新冠名。
    心里这么想着,年轻内侍还是劝雍宁帝写下罪己诏——有了罪己诏,容家的污名就能更好洗刷。
    衡玉正在军队前线督促作战,翻看完雍宁帝命人送来的书信,她慢慢将纸张撕成碎片,随手扔进纸篓里:“区区败者也配与我谈条件?不自量力。”
    衡玉又拿起另一封书信翻看起来,这是帝都里某个世家悄悄递出来给她的。在信中,这个世家的家主表示了臣服归顺之意。
    “归顺得毫无诚意。”衡玉淡淡点评。
    宋溪道:“太泽苍氏传承了几百年,在太泽,百姓只知苍家之名,未闻郡守之名,他们不知道藏匿了多少人口和土地。”
    衡玉唇角微抿,冷意自脸上一闪而逝。
    古往今来,每个王朝走到末年,基本都离不开‘土地兼并’这四个大字。太泽苍家已经成为一方毒瘤,等她进了帝都,是必然要拿他们来开刀的。
    “帝都的枫叶似是开始红了。”衡玉突然出声感慨,将自己刚刚写好的作战计划递给陈虎。
    之前几次小规模作战,已经足够她摸清帝都军队的底细,制定出一份合适的作战计划。
    现在是时候将他们一举拿下了。
    站在她身侧的陈虎伸手接过计划,抱拳行礼:“属下这就加快动作,免得这些蝇营狗苟之人再来惹主公心烦。”
    当夜,帝都军队粮草被烧,营帐被烧。
    在士兵手忙脚乱救火时,他们的军营被早有准备的并州军队一举击破,士兵们溃败而逃,多数沦为俘虏。
    八月二十九日,并州军队兵临帝都城下,敲响雍朝的丧命钟声。
    时隔近八年时间,衡玉终于再回到这权势汇聚之地。
    ——带着她的十五万精锐军队。
    第38章 王朝因我兴替38
    自古以来攻城战就是最难打的, 哪怕一方能够顺利攻下城门,也需要付出巨大伤亡。
    所以衡玉暂时只是兵临城下,不急着对帝都这座高大的城池发动进攻。她急什么呢?城内的雍宁帝和各大世家会比她更急。
    衡玉将军队规整好后,听说城郊那片枫叶林已经彻底染成霜红之色, 她想起自己当初的戏言, 干脆忙里偷闲, 打算骑马前去游玩一番。
    反正那片枫叶林也在他们军队的扎营范围内, 已经进行过大规模清扫, 她去那里游玩不会遇到危险。
    “主公要去哪里?”陈虎随口问道。
    听了衡玉的话后, 陈虎顿时抱怨道:“之前已经说了是众人同去, 如果我没问上这么一句,主公是不是只打算一个人过去游玩。”
    衡玉打了个哈哈, 她原本的确想自己一个人去的:“哪有的事。”
    见陈虎面露怀疑之色, 衡玉摆手催促:“你快些去寻他们, 现在时辰正好。”
    听到衡玉的话,陈虎翻身下马, 亲自去寻宋溪、周墨他们。
    众人拿上琴棋、带好笔墨纸砚, 乘兴前去枫叶林。
    在枫叶林里弹琴的弹琴,赋诗的赋诗,作画的作画……
    衡玉一看大家都玩得差不多了,她这个做主公的默默跪坐一旁, 轻轻敲击瓷碗以作应和。
    一直玩到傍晚, 众人方才尽兴而归。
    入夜。
    皇宫里灯火通明,雍宁帝犹如困兽般又在折腾。
    从探子那里得知衡玉他们居然还抽空游玩一番,雍宁帝更是气得眼睛通红。他正打算说些什么, 突然觉得眼前一黑, 整个人一头栽倒在地上。
    “陛下……陛下!”周围伺候的人惊呼出声。
    琅琊王氏等世家的府邸同样灯火通明。
    有人幽幽出声:“眼看着并州军队就要攻入帝都改立新朝, 你们是怎么想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他身侧的人回应道。
    “之前容氏女刚起势时,我们没有人看好她,在她身上下的注不够。如果再不做些什么,以容氏女对世家的苛待,怕是要拿我们家族来开刀。”
    “她敢!她要与所有世家决裂吗?”有人不屑冷哼。
    听到这里,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家主冷笑道:“并、冀、幽三州的世家在覆灭前,应该就是你这样的想法。”
    讥讽一句,看着这位族弟面露羞愧之色,王家主摇摇头,垂眸独自沉吟: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最大的功劳莫过于大开城门,迎并州军队入城。
    在琅琊王氏的人还在讨论时,已经有人先一步通过密道冒险出城,悄悄见到了衡玉。
    站在中军帐里,来人将身上披着的斗篷慢慢脱下,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俊逸脸庞:“北城门守将郭旭,见过容将军。”
    帐内的烛火烧得很旺盛,衡玉坐在上首安静俯视郭旭,微微一笑。
    要想减少攻城战的伤亡,最好的办法就是里应外合。
    衡玉真的不需要摆出什么大动作,那些想要为自己、为家族谋求前程的人,会带着自己的诚意来见她。
    郭旭是第一个,却不会是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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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宁帝最近病了。
    这些年为了追求长生不老,他吃了太多的仙丹。仙丹里面蕴含的各种重金属堆积在他的体内,对他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损伤。再加上他这些年时常气急攻心,病沉也不稀奇。
    今夜又做了一个噩梦,雍宁帝从梦中惊醒,好一会儿都没缓过神来。
    看着殿里没点着灯,也没个人伺候,雍宁帝猛地蹙起眉来,一团无名怒火从他的心底蹿升起来,让他整个人无比暴躁。
    “人呢?人都给朕死哪去了?”
    吼了一声,雍宁帝并没有得到回应。
    他正要从床上爬起来,突然一道闪电从他身前几尺一晃而过,随后震耳欲聋的雷霆声在天际响起。
    被这样的动静吓得腿一软,雍宁帝重新倒回床榻上。他瞪大眼睛看向窗外,从那噼里啪啦的杂音里勉强分辨出现在正在下暴雨。
    缓了好一会儿,确定短时间内不会再有雷电,雍宁帝怒气冲冲起身,赤着脚绕过屏风往殿外走去。
    这样雷雨交加的夜晚居然没有宫人在殿里伺候,甚至没人点一盏灯,看来这些天是他手下留情杀的人少了,才让那些宫女内侍产生了懈怠。
    心底杀意一点点暴增,雍宁帝突然觉得喉间一痒。
    他抬起手捂着嘴用力咳嗽,挪开手时正好有闪电在他身前炸开。借着这道亮光,雍宁帝清楚看见他手心的淡淡血丝。
    他猛地瞪大眼睛。
    太医!
    他只不过是感染了简单的风寒,怎么就咳血了呢!
    这些年他吃过那么多仙丹,难道是炼丹房那些道士偷工减料,没有给他练出最好的仙丹吗?!他要杀了他们,他要杀了他们!
    就在这时,紧闭的宫殿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年轻内侍提着明亮的灯笼走进殿里。
    这一刻,年轻内侍那俊秀的脸上没有卑微、没有惶恐。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雍宁帝,像是在看一滩肮脏的淤泥:“陛下,九月十五恰是好日子。”
    ——恰是,大军杀入帝都的好日子。
    子时,帝都被暴雨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