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子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叹息,他们真是不了解这祖宗。
    正想着,便见苏毓嘴角一挑,转瞬之间,小剑已从筋脉中脱出,迅速伸展成一柄寒光熠熠的三尺长剑,轻轻握在了他左手中。
    那黑脸长老眼前白光一晃,不等他拔剑,连山君鬼魅般的身形便已翩然而至。
    他神色一凛,连忙抽剑格挡,那电光般照他面门直劈过来的银色剑影却忽然一转,游龙般绕过对手的宽剑,剑尖在他手筋上轻轻一挑,便将手筋挑断,引出一声惨呼。
    与此同时,浩瀚的灵力陡然从剑上涌出,浪潮般照着朝那黑脸长老身上压去,压得他双膝“扑通”一声跪地,脊背弯得如同晒干的虾子。
    一切只是瞬息之间的事。
    白须老者压根来不及反应,师弟便已被挑断了手筋,屈辱地跪倒在地。
    他从未见过这么快的剑,寒意自心底渗出,便即萌生出退意——好在这煞星还算留了一手,并未伤及师弟性命。
    他瞥了一眼师弟流血颤抖的手,沉下脸,对云中子道:“这便是归藏派的待客之道?舍弟虽鲁莽,却也只是言语上冲撞。那炉鼎卖身契上写得明明白白,连她兄长也说了,是父母自愿出卖,并无逼迫之嫌……”
    苏毓睨了他一眼:“她父母卖她,可曾问过她本人是否愿意?”
    白须老者有些怯意,强撑着道:“她在契纸上画了押,自然也是愿意的。白纸黑字的卖身契,不管去哪里说理……”
    苏毓并不反驳,却微笑着颔首:“的确是这个道理。”
    话音未落,忽有笔墨纸砚凭空出现在案上,苏毓伸出长指,轻点了一下空白的灵纸,上面便显现出文字,竟是自卖自身的卖身契,每张上的金额都是一块灵石。
    苏毓对那白须老者道:“那便请诸位签了这自卖自身的卖身契。”
    白须老者一愣,随即涨红了脸:“小子,士可杀不可辱,你别欺人太甚!”
    苏毓掀了掀眼皮,手中本命剑离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那白须老者。
    白须老者忙抽出拂尘对战,可对方不但剑招狠辣,灵力亦强悍异常,渡劫期的威压之下,他毫无招架之力。
    那剑轻而易举将他的法器削成数段,绕着他的手臂快速旋转,不等他回过神来,手上剧痛传来。
    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痛苦地抓住胳膊。
    血雾弥漫开来,片刻之后,他的右手手腕以下只余白骨——只有食指留了一小段指尖,显是留着摁指印用的,诡异可怖中又有一丝滑稽。
    在排山倒海的灵力威压之下,那些金甲门弟子压根站不住脚,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弱一些的干脆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苏毓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望着白须长老,连嘴角的微笑都没有分毫变化:“杀还是辱,悉听尊便。”
    那白须长老一怔,重重叹了口气:“罢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不多时,那叠卖身契上便都摁上了指印——一人一块灵石,总共不到三十块。
    回头转手往魔域的黑矿里一卖,大约能值个四五十万。
    还不够他赔师兄那一百万。
    苏毓收起卖身契,冷哼了一声,嫌弃道:“一堆不值钱的破烂。”
    只有一人没有被迫签卖身契,便是小顶的双生哥哥。
    少年人初出茅庐,何尝见过这样的场面,他双膝跪地,不由自主地战栗,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感受到绝对的力量,明白什么叫天渊之别。
    苏毓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微微抬手,少年忽觉似有一根线牵引着他的脊骨,他便如提线木偶一般抬起头来,被迫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对视。
    他后背上冷汗涔涔而下,几乎要昏厥过去。
    片刻后,苏毓微微偏头,长指在薄唇上轻轻一抹,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你想出人头地?”
    少年不知该说什么好,声音卡在喉咙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住颤抖。
    苏毓微微颔首:“年轻人有野心是好的。”
    说罢,他缓缓抬手,那少年忽觉一股盛气凌人的灵气直往他七窍中涌入,百川灌海一般冲刷着他的经脉。
    在这席卷一切的风浪中,他感到自己的境界一重一重不断突破,强悍的灵力在他下丹田中汹涌旋转,迅速凝结成金丹,然后一路往上到泥丸,然后落入黄庭。
    他的身体在灵力冲刷下几乎虚脱,胸中却涌起一阵难以自抑的狂喜——他结丹了!眨眼间,他已经从刚筑基直达金丹期。
    一定是他妹妹得到连山君宠幸,他爱屋及乌,便助他一臂之力。
    少年暗自庆幸不已,父母为了他的前程卖掉妹妹,要说他一点也不难过,也是不可能的。但若非如此,她又怎么有机会得到大能的青眼?
    不过他的欣喜若狂没能持续太久,他的境界还在一重重突破,灵气还在不断注入。
    他从嗓子眼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够了……”
    苏毓恍若未闻,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反而增加了灵气灌入的速度。
    少年天资万里挑一,但经脉毕竟还稚嫩,在大量灵气的冲刷下,终于承受不住,瞬间崩溃。
    苏毓两指轻轻一捏,他体内的金丹便碎成了齑粉。
    一切就如一场镜花水月,转睫之间,他金丹破碎,灵脉尽毁,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重重地喘息。
    苏毓居高临下地看着满脸泪水的少年,浅浅一笑:“有野心是好的,可惜你太没用。”
    顿了顿:“比令妹差远了。所以她是我徒儿,你只能做个废人。”
    话音未落,那柄剑如同银蛇,游到少年身前,利落地削下,少年一手一足,齐腕、齐踝断下。
    “你不要手足,便留下吧。”
    苏毓说罢,站起身,拿起案上的卖身契,向云中子微微欠身:“师兄不必管这烂摊子,回头我来收拾。”便即出了正堂。
    他扫了一眼手中卖身契,目光落在“永无返回,死生不论”几个字,眼神冷得能凝水成冰。
    发黄的纸页在他的目光中燃烧起来,顷刻间便化为飞灰,散在空中。
    回到掩日峰,他先去后园沐浴,换了身衣裳——这是他的习惯,虽然他杀人身上手上从不沾一滴血,但总觉得周身有血腥气。
    沐浴完毕,他带着一身草木的清气回到丹房,小傻子一脸慌张地把手背到身后。
    苏毓瞅了她一眼,一哂:“偷吃也不知道擦干净嘴角。”
    小顶哪里想到是在诈她,便即抬手去擦,却发现嘴上干干净净,顿时不忿起来:“师尊,你怎么,骗人。”
    那么傻,不骗你骗谁。
    苏毓嫌弃地睨了傻徒弟一眼:“想不想吃糖?”
    第38章
    小顶一听这话, 顿时两眼放光:“是那种插在棒子, 上的乌龟糖吗?”说着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苏毓立马有些后悔, 捏了捏眉心,“嗯”了一声。
    小顶忽然想起什么,收了笑容,皱起眉头,警觉道:“要钱吗?”
    苏毓一噎,差点拂袖而去,没好气道:“自是要的, 十万灵石一根,买不买?”
    小顶咬着嘴唇,天人交战了一番,终于抵挡不住乌龟棒糖的诱惑,深吸一口气:“先来一根吧。”
    生怕他嫌少, 又补上一句:“要是好吃,我再买。”
    苏毓差点被她气笑了,拉长了脸道:“萧顶, 你修为低, 又没什么进项, 不能开源, 便该想着节流。你倒好,成天屈从于口腹之欲, 不惜一掷千金, 如何能成大器?”
    因为清心明目辟谷丹的缘故, 云中子劝了厨子半日,又给加了佣金,总算说服人家把视肉上的眼珠子去掉再下锅。
    小顶便不能再炼这种丹药卖了,可以说断绝了唯一的财源。
    苏毓上回见她在问心谷中一掷万金,就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她大手大脚的习惯。
    几条鱼几只兔子,还不是真的,轻轻巧巧就把一万块灵石甩了出去。
    他这样的人,自不会寻道侣,也不会留后,更不打算再收徒弟。
    就这么一个捡来的傻徒弟,将来无论飞升还是陨落,这些年攒下的积蓄多半要留给她,像她这么漫天撒钱,再大的家业也不够她败的。
    不能深想,想多了头皮发麻。
    小顶却不以为然:“钱是,挣出来的。”这是碧茶说的,碧茶聪明,说的都对。
    师父定是赋闲在家太久,挣不到钱,这才急了。
    苏毓:“……”这是在暗示什么?
    小顶从来不把钱当回事,只在乎她想买什么,手头的钱够不够,若是不够,想办法去挣就是了。
    她不想听师父教训,眉宇间现出几分不耐烦,催促道:“师尊,糖在哪里呢?”
    苏毓挑挑眉:“急什么,得现做才好吃。”
    小顶低头在百宝囊里摸摸索索,掏出一大把玉简,找出两支五万的:“那做快点吧。”
    苏毓转过身懒得理会她:“这回不收你钱。”
    小顶攥着玉简,绕到他面前,狐疑地盯着他的脸:“师尊怎么了?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简直像换了个人。
    碧茶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师父不像是会偷东西的人,那就是奸了。
    苏毓一挑眉,忙不迭地撇清:“你别多想。”
    顿了顿,又描补:“我是你师父,师父请徒儿吃东西不是天经地义?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是,”小顶一针见血地指出,“以前你都没,请我吃过什么。”
    吃点药材还收钱呢。
    苏毓:“……”
    他绷起脸:“那你到底吃不吃?”不吃算了。
    小顶连连点头:“吃的吃的。”
    不过她仍旧有些犯嘀咕,想到他不对劲是因为出了一趟门,便试探道:“师尊,方才去做什么了?”
    既已成了师徒,苏毓无意在她面前伪装,不过也没打算详说——无论多不堪,那都是她血脉相连的至亲。
    他只是淡淡道:“教训了几个不长眼的玩意。”
    顿了顿:“耗费了两成灵力,你得在掩日峰多留几日。”
    小顶恍然大悟,难怪这么好心请她吃糖,原是为了这个。
    她长出了一口气,师父要真奸起来,她这做徒弟的倒不大好办。
    苏毓便即叫了个傀儡人去取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