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红质问了一句,看过去时,正是平时和她不对付的六嫂子,直接骂道:“你脑子摆脖子上是干什么用的,也不多想想,翻了年,孩子要长个,当然要多买一点,合着你家孩子,跟你买的猪肉一样,年年都不涨,队长都没发话,你在这里充什么大头,发什么施令,怎么哪哪都有你,想抢队长的位置呀。”
    一大串话,如同放连珠炮一般,轰得那位六嫂子晕头转向的,找不到北了,没搞明白,怎么到了最后,变成了她想抢队长的位置了,急切之下,一张脸涨得通红,想骂回去,抬头正对上队长媳妇孙嫂子笑眯眯的眼睛,出口的话变成了辩驳,而且是干巴巴的辩驳,“我没要抢队长的位置,你不要胡乱说话。”
    她自觉平时也口齿伶俐,这会子却连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最后愤愤道:“你别一张嘴,胡咧咧地到处喷粪。”
    “对哟,你也知道自己在喷粪,还不赶紧闭嘴,别影响大家在这里分肉,要喷粪最好滚回自家茅房里去。”
    那位面色黧黑的六嫂子,气得一张脸涨成了紫黑色,心里恨得不行,想直接打人,看了看周遭的人,到底没敢冲上前去。
    陈春红早就做好了打一架的准备,反正她不愿意听那些酸话,人群里,还有人记得去年这个时候,陈春红怼人的场面,这次又加深了印象,哄哄闹闹的猪肉摊,一下子让她给压了下去,见对方没胆,直接不再理会,望向分猪肉的刘胡子,笑道:“帮我切成两大块,我要分开装。”
    “不用分了,我来提。”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响起,正在递小背篓装肉的刘华,立即回转头,兴奋地喊道:“爸,你回来了。”整个人直接扑了过去,被刘春生长手一挥,给拎了起来。
    “唉,春生回来了。”随着这一声叫唤响起,陆陆续续有人开始打招呼,分肉的刘胡子,动作停顿了下来,称好五十斤,过了称,也没再分,直接扔到陈春红放在案前的大背篓里,“放心,这个重量,春生绝对提得起来。”
    别说五十斤了,再加一百斤也没有问题。
    陈春红听了这话,倒没再麻烦对方分成两份了,自家男人回来了,又跑这儿来了,当然得让他提,付了钱,一番招呼寒暄后,一家人提着肉离开,刘华也从他爸身上下来,想要去拿那一背篓肉,却见他爸把背篓拎到了另一边,“这个有点重,不用你,我来拿。”
    “爸,我也拿得起。”刘华瘪了瘪嘴,妈和爸怎么就不相信他的力气。
    陈春红笑着摸了下他的脑袋,哄道:“等回去,回去让你在自家院子里背个够。”五十斤肉,她也背得起,偏他闹着要来背肉,所以才会带他过来,刚才在肉案前,让分肉的刘胡子把五十斤肉分成两半装。
    家里现在不缺他肉吃,怎么还跟以前一样,有这种爱好,背一块肉能乐得跟傻子似的。
    “刚进村,没回家?”陈春红看到刘春生背上鼓囊囊的大军包,语气中已添了份笃定。
    “嗯,一到村口板栗树下,看到这边热热闹闹的,听小孩子说在杀年猪分猪肉,好久没见到这场面了,就跑过来看看,远远看到你和华子,赶了过来,没顾得上回家了。”
    “下次别这样,再急也把背包放回家里,然后再出来呀。”陈春红眼里带着不赞同,这么个圆鼓鼓的大包,在村子里转悠一圈,她都可以预见,大年初一,村里来自家的小孩子大人,会比去年多上一倍不止。
    “当时想早点见到你和华子,一高兴,就没想这么多。”
    陈春红听了,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家伙,做事一向不过脑子,不过看他高兴,今天又是刚回来第一天,她按捺住脾气忍了,没有再多说他,回到上池塘老刘家,从西边的侧门进入自家院子。
    一年半没有回家,刘春生只觉得后院变了副大模样,却透着股熟悉。
    屋檐下多了个灶台,多了个鸡窝,挨着后面山墙的位置,多出不三块菜地,“你又把菜地开出来了?”刚说完,才猛然发觉,自己一不小心,多说了个‘又’字,忙要找话岔开,却见自家媳妇点了点头,“春天的时候开出来的,我记得,让军子在信里告诉你了。”
    “嗯,是告诉过我。”
    “装肉的背篓你帮我放在屋檐下,我等会儿要处理,你的背包先放进屋子里去,军子和艳儿在屋子里烤火。”陈春红说完,又朝屋子里喊道:“军子,艳儿,你爸回来了,你们出来见见,偶尔也活动活动一下。”
    “不用叫他们,我去见他们,”
    刘春生急急忙忙说道,一听到大儿子和小女儿的名字,他心里就发怵,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写信是一回事,面对面,又是另外一回事,他还没做好准备,只是这一迟疑的功夫,一抬头,一眼就见到已经走到门边的大儿子刘军,硬生生在脸上逼出一个笑容来,喊了声军子。
    刘军叫声爸,只觉得他爸脸上的笑容特别碍眼,不想笑可以不笑,弄得他酝酿了一肚子的话,此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原本有点小激动的心情,也飞得无踪无影,果然小妹是明智的,懒洋洋地坐在火边没有起身。
    他放完牛回来不久,刚把身体烤暖和了,“进来把东西放下,一起烤火吧。”说完,扭转身就回了屋子,他觉得,他站在门口,他爸都不会进屋。
    “哎,好的。”刘春生期期艾艾的,随后进了屋,把身上的大背包,放到墙边一个大木柜子上,一转身,就见小女儿睁开眼皮子,朝他道了句,“你回来了。”
    刘春生正在犹豫是待在屋子里,还是出去,就见小儿子和媳妇都进来了,这下没得选了,硬着头皮,往火盆边走去。
    “这鬼天气,实在太冷了,也不知道什么能天晴,把雪给化了,”
    陈春红边说边哈口气,搓了搓手,走近火盆,在小女儿刘艳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看着小女儿一身厚厚的棉衣棉裤,她今年冬天,用做衣服剩下的零碎布料,拼了床专门用来烤火的小棉被,这会子,已经全部盖到她身上了,陈春红伸手抢下一半,盖在火架子上,又止不住念叨,“你别老整天坐火边,血气都不循环,对身体也不好。”
    “你看看你大哥二哥,还有你妈我,我们都没有长冻疮,家里单单就你手上生了冻疮了,就是你不爱活动的缘故。”
    “刘花和梨花手上也长了冻疮。”刘艳直接反驳道,她们俩可是天天往外跑的。
    “你跟她们比什么呀,我一没让你去河边洗衣服,二没让你用冷水洗碗筷,只让你没事的时候,跟你二哥去外面走一圈,你这丫头,我还能害你不成,听话,明天开始,早上吃完早饭,跟你哥一道出门,不许在屋子里窝着了。”
    “妈,外面冷,走一圈,我手上的冻疮又会多出来几颗。”刘艳可怜兮兮地当着她妈的面,开始数手上的冻疮个数。
    刚数到五,就让她妈给打断了,“不许装可怜,你出门我允许你提着小火盆,你要是不愿意出门,明天我直接把家里的火盆熄了,屋子里白天不烧火盆。”
    刘艳听了,趴在她妈肩上哀嚎了一声。
    冬天太讨厌了,冻疮更讨厌。
    “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放牛也行。”
    刘艳抬头,只见大哥刘军端了几杯加了糖的热开水过来,依次递到爸妈手中,递到她手里时,还朝她使了个眼色,刘艳意识到,她妈这次大约是铁了心,要赶她出门去,于是不再恳求,大哥的法子,她也猜测了,左不过是让她去洪顺家待着。
    啪嗒一声响,然后是一连串的哗啦声。
    “华子,你翻什么,你看看,全掉到地上了。”陈春红回头喝道。
    原来刘华进屋后,直接窜到木箱子旁,垫起脚尖在扒拉放在木箱上的背包,一不心,拉开了一个拉链,里面的东西叮咚哐当一个劲往下落,刘华两只手,只接到两个大铁盒,其余全掉地上了。
    “没事,没事,”
    刘春生忙起身,赶在陈春红之前,走过去帮忙捡东西,“没什么重要的东西,除了吃食,就是我的个人证件,还有两套换洗的衣服,捡起来就好了。”其他的被套床单衣服、热水瓶,以至桶盆饭盒等杂物,都寄了包裹,估计要年后才寄到。
    陈春红原本打算做完晚饭后,再来收拾背包,此刻见小儿子刘华把一堆东西倒腾出来了,只好先过去收拾。
    刘艳眼见大哥刘军也跑了过去,依旧没有动,喝了口热水,把杯子放到旁边的长凳上,侧偏着脑袋靠在火架上,看着他们清理东西,四个人围在一起,那个爸刘春生对大哥和二哥的差别对待,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次不比去年年中的那次。
    那次只在家里待十天,而这次回来后,以后就长待家里了,就这个样子,绝对不行,大哥人聪明,心气又高,不出事才是怪事。
    直到晚饭后,她妈在外面洗碗洗锅烧水,大哥二哥结伴去了茅房,刘春生去堂屋见了刘老头胡老太回来,进门后,让她逮了个正着,为了说话,她难得地离开了火盆,蹲在这扇门后边,“你这次回来,是不是想让我考虑换个爸?”
    “又怎么了,我今天没惹你吧?”刘春生吓了一大跳,退后了半步,一边警惕地望着刘艳,一边在心里极力回想,今天踏进家门后的所有行为,他十二分地确定,他没来招惹她。
    “我之前就和你说过,让你对大哥好一点,你看看你今天对大哥和二哥的态度,瞎子都能看出来,妈和大哥那么聪明,能看不出来,只是今天是你回来第一天,妈不稀得说你。”
    一听这话,刘春生顿时心虚,“我还在适应。”
    “适应?都适应一年多了,你还没有适应过来,这一年多,你和大哥之间写信,都白写了,你别老想着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直接把大哥当成二哥看待就好了,你在信里和大哥较劲的时候,不是较得挺欢的嘛。”
    提起这个,刘春生瞬间尴尬得满脸通红。
    刘艳还待要多说几句,听到门外传来大哥二哥的声音,只好警告道:“记住我的话,要不然,等我妈回神来,你等着挨骂吧。”扔下这句话,赶在大哥二哥进门前,窜到火盆旁,跟个没事人一般坐好。
    刘春生两眼都快要看直了,好一会儿,才连忙收敛住神情。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放在晚上八点半~~
    第123章 回家后遗症
    回家第一天,刘春生很受欢迎, 除了刘艳外。
    回家第二天, 刘春生比较受欢迎, 除了刘艳和刘军外。
    回家第三天, 刘春生感觉自己被小儿子刘华给抛弃了,然后……然后连自家媳妇都开始嫌弃他了。
    今年冬天太冷了, 加上队里丰收,所以从二十八日也就是今天开始, 就已经不安排出工了, 提前放假,不用出工, 刘艳彻底让她妈给赶出了屋子, 和二哥刘华一起去村子里遛了一圈。
    下午,刘艳和二哥刘华从外面回来,看到她妈陈春红正在灶台边炸扣肉,旁边除了一盆待炸的扣肉,还有一小盆用糯米粉和成糊状的红薯团子, 另外有一大盆肉团子, 大约是他们兄妹三个抗议,不要吃红薯团子,所以她妈只做了一小盆红薯团子到过年的时候准备用来待客。
    至于肉团子,是他们三个强烈要求炸的。
    还有待炸的豆腐,豆腐是昨天让村子里专门做豆腐的芹嫂子家帮忙做的,每一斤黄豆加收两角钱辛苦费, 这是村子里多年来形成的规矩,因为做豆腐是个辛苦活,尤其这寒冬腊月的,全村人都在排队等豆腐,芹嫂子家进入腊月以后,几乎不曾歇过,除了队里正常出工外,每天起早贪夜地磨豆子做豆腐。
    家里的年糕,一部分是刘老头让刘兵送过来的,一部分是大姨家的王琼送过来的。
    坏就坏在,王琼表姐过来,好死不死地提了句:凌楠被凌叔叔接回去了,今年因为她帮忙照看凌楠,家里也多了笔收益。
    那个爸刘春生当时就在一旁,立即炸毛了,“你们家怎么和凌家的人认识了?”
    “二姨帮忙介绍的……”话说到一半,王琼表姐才发觉不对劲,想收回口却已经来不及了。
    后面,王琼表姐离开,大哥刘军解释了两通,都不管用,那个爸刘春生还是气闷得不行,却又不敢发出来,只能憋在心里,整个人垂头丧气的,直到她妈把人揪进屋子里,不知说了通什么,最后才恢复正常。
    此刻,大哥刘军蹲在灶门前烧火,刘春生围在她妈身边,想要帮忙,又不知道从何处下手,于是这是拌一下,那里搅一下的,看得站在油锅边的陈春红直皱眉头,极为嫌弃,“你别在这儿转了,转得我头晕,今天忙了一天了,回屋去坐坐,或者你出……喂,快给我停手。”
    眼看着刘春生要往和好的红薯团子里再加糯米粉,陈春红忙地喊住,过去把他赶开。
    “你看红薯团子调得有点稀,会揉不起形状的。”
    “我不需要揉形状,”陈春红双眼圆睁,没好气看了他一眼,“你弄出来的东西,要是难吃,到时候就全归你一个人。”
    “我吃就我吃。”
    “滚,滚,滚……”
    进来的刘艳见她妈都要拿锅铲赶人,及时开口喊了声爸。
    大约是刘春生回来后,她第一遭喊爸,吓得刘春生立时打了个激凌,满脸紧张地盯着刘艳,没有说话。
    果然,只听刘艳开口道:“小叔回来了。”
    “今天回来?他不是要过两天才放假吗?”陈春红头一个出声质疑,今年腊月大,有大年三十,她很早就听胡老太念叨:小五工作忙,年底要忙到大年三十才能回家。
    今年老刘家的年中饭,要推迟到三十日的下午,等小五回来一起吃。
    “不知道,不过在外面遇到了,小叔问我,爸在不在家,我告诉他在家,他说等会儿要过来找爸说说话。”刘艳总觉得小叔是听了队里去县城百货大楼买东西的队长媳妇,孙伯母提过这个爸回家了,才特意赶了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
    这边刘艳话音一落,前边就传来咚咚的敲门声,还有小叔的喊门声,“四哥,你在家吗,我是小五,我来看你……”
    “我去开门,华子,你看好火。”刘军把火钳往二弟刘华手里一递,飞奔起身,跑进了屋子。
    刘春生见大儿子刘军去开门,下意识要拦,又发觉不合适。
    臭小子也太积极了,这么积极去开门干嘛?他都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五弟刘卫国呢?
    陈春红看出他的不自在,走过去,轻声劝道:“小五就是小孩子脾气,和他说话,你顺着他话,多夸两句,哄哄他就完事了,大过年的,别再说出什么气人的话了。”
    今年因为小五的工作落实了,胡老太的脾气变得和气了,正好,如今日子好了,有盼头了,她也想过一个祥和年,不想跟去年似的,去堂屋吃团圆饭,一桌子汤汤水水的,吃得满心晦气出来。
    刘春生听了,点头如捣米,身上仿佛添了份勇气,朝屋子里走去,刘艳急忙跟过去看热闹,刘华见妹妹走了,也想去,站在油锅边的陈春红,拿长筷子翻了一下锅里炸得油滋滋作响的扣肉,叫住他,“给我回来,都走了,谁来烧火?”
    刘华只好老实地退到灶门边,蹲下来看火,不时朝屋子里的方向伸了下脖子,可惜大哥和妹妹都没有出来,灶里柴火噼里啪啦的声响和锅里扣肉油滋滋作响,把里面的说话声给遮掩住了,只隐隐听到大哥和妹妹的笑声和道谢声。
    好在,没过多久,妹妹跑出来了,手里拿了两根蓬松的雪花糕,递了一根给他,“二哥,给,小叔带回来的,入口酥软,很好吃的。”然后又递给她妈一根,发现她妈两只手都没空,一只手拿着长筷子,一只手上全是糯米粉。
    陈春红看了眼小女儿递过来的雪花糕,摇头道笑道:“我现在忙,不方便吃,你们吃吧。”
    “妈,我喂你,我尝一尝,”刘艳依旧递到她妈面前,“小叔一共带了五根,每人有一根,要是觉得好吃,我们明天去公社赶集的时候,也卖一些回来。”公社的集市,赶的是三六九,只是这一年多里,因为政策的原因,时停时开的,明天二十九,是今年最后一集,下午在队里逛了一圈,听人说会开。
    陈春红见了,笑眯了眼,俯下身,咬了一口,的确像小女儿所说的,入口酥软,她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吃过了,也只小的时候过年尝过,这些年,连饭都吃不饱,还哪来的粮食弄这些小吃。
    只这一两年,年景好了点,才开始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