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一怔,瞳孔闪过些许错愕。莱蒙将额头贴在对方幽凉的颈窝,哑声道,“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我是‘莱蒙·骨刺’的那些回忆……那个红发的恶鬼,他出现了,涌进了我的记忆……”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窗边,凝视着窗玻璃上的虚影,眼圈发红:“当我感受到他的爱与恨,这个世界,就再也不是我看到的样子了。我以为自己是幸运的,实际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不幸。我真的是‘莱蒙·索尔’么?如果是,那个血腥的‘莱蒙·骨刺’又是谁?他带给我的记忆如此鲜活,甚至比现实还要真切。
    “这几日,我一遍遍地重复他的记忆,他的伤痕,他濒死的咆哮。我几乎要疯了。我在明媚的温室里享受阳光,却忘了深渊寒彻入骨的温度。
    “我是花牌镇与狗抢食的流浪儿,不是王子;我是毁灭兀鹫城的暴君,不是帝国继承人;我是那个鼠笼里浑噩度日的实验体,不是拯救众人的勇者……”
    他说着说着,双拳发颤,抵在厚厚的玻璃上,眼角淌下泪水。
    “就算再美好,又怎么样……”金发的王子泣声道,“都是……假的……”
    一双手从后抱住了他。
    莱蒙浑身颤抖,难以抑制地哭泣出声。他回过身,紧拥着那个温暖干燥的身体,泪水洇透了对方的袍襟。
    莱蒙呜咽道:“我曾是个罪无可恕,肮脏龌龊的杀人狂,将怒气和仇恨施加给全世界的无耻败类……我丑陋,疯狂,就像阴沟里的臭虫……”
    “莱蒙,看着我。”
    莱蒙抬起模糊的泪眼,被一双手拂净泪痕,在那双湛蓝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告诉我。”罗道,“他是否手握砍刀,鲜血飞溅,沉重的脊背萦绕着经久不散的怒气?”
    莱蒙缓慢地点了点头。
    “再告诉我。”罗道,“他是否手拨琴弦,歌唱光明,宽阔的胸膛洋溢着一往无前的勇气?”
    莱蒙眼圈泛红:“罗……”
    “你的确是‘莱蒙·骨刺’。”罗轻声道,“但你同样是‘莱蒙·索尔’。杀戮是你,深情是你,放纵是你,痛悔是你……寂夜是你,破晓也是你。”
    “无论是恨还是爱,血还是吻,黑暗还是光明……”
    “你就是命运的法则,世界的中心,我深爱的唯一。”
    ****
    静谧的月光洒下一地长河,黑暗消溶微风的低语,薄云如妇人头顶的白纱,温柔地罩在浩瀚的星河尽头。
    火烛熄灭,夜风幽凉,莱蒙轻轻一扯,绸带从罗银白色的发辫垂落。
    二人的身影隐在一方黑暗里,莱蒙凝视着罗的脸,摩挲那白皙的肌肤,似要将对方的每一丝轮廓都印于心底。
    银发如水波般荡漾在柔软的天鹅绒床铺上。罗舒展开僵硬的肩膀,蓦地感到两点微凉落于侧颊,就像滚落的珍珠。
    他睁开眼,看到了莱蒙被泪濡湿的脸。
    “怎么了?”罗捧住莱蒙的脸,为他擦拭那些湿漉漉的泪渍。莱蒙使劲摇摇头,哽咽着笑道:“没什么,罗……只是,我只是……”
    这一刻,对他们彼此来说,都等得太久。
    罗微微一笑,撑起身,在莱蒙脸上印下一个吻。
    “我爱你。”
    他一怔,恍惚了许久,在意识到那不是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语。他朝面前的人看去,只看到对方比星辰还璀璨的双眸,还有明亮到足以照耀一切的微笑。
    “我爱你,罗。”
    莱蒙微笑着捧起银发男子怔忪的面容,眼角还有未干的泪渍,与其额头相抵。
    夜与月光从他们相扣的指间淌出。
    “我爱你。莱蒙爱罗,我爱你,永远都爱。”
    四年后,索尔国王病逝,王子莱蒙·索尔在众人的拥戴下,成为万疆帝国的新王。
    在登基日,由罗·博恩主教亲自为国王加冕。据说那天盛况空前,晴空万里,彩带、鲜花与五彩缤纷的肥皂泡漫天飞舞。众人高歌伏拜,索尔国王身着金线滚边的绒裘大衣,跪在镶嵌着金银玛瑙的象牙柱高台上,接受头顶的金冠。
    “愿万疆帝国,光明永驻!”
    民众热烈的呼声如奔涌的浪涛。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中,未曾发现,他们的国王半跪在地,悄悄牵住主教的手,亲吻了对方的掌心。
    在新王登基半年后,罗辞退了教会的职务。他将主教的位置让给了瓦什·波鲁,只挂职做一名闲散的学士,整日待在皇宫陪伴莱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