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娘,秋月。我有件事要跟你们商量。”许雅倾放下杯子,看着两人道。
    秋月看了看排骨,又看了看许雅倾,心想许雅倾快些把话说完,他好起筷吃肉。于是秋月忙点头应好。
    “大哥生病一事,奶奶和娘都不愿对外张扬。希望我们对外一直保密。”
    茗娘点点头道:“老夫人爱面子,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跟秋月自然不会多说。”
    “赵家小姐也按照原计划嫁到我们许家。”
    秋月听了便道:“大公子都成这样了,赵小姐还愿意嫁过来?赵家可还真是情深义重吶。”
    “不,赵家要的依然是个健健康康,完完整整的许大公子。”许雅倾努力地做着铺垫,心里琢磨着该如何将这样天方夜谭的事情向二人托出。
    “莫非是老夫人又想到什么法子去治大公子,让他三个月内便恢复如初?”
    许雅倾摇摇头:“任何人都没有办法。”
    秋月看着许雅倾,心里也想着她是不是被老夫人给折腾糊涂了,说的话怎都前后矛盾。
    “秋月,茗娘。我要说的是,奶奶让我乔装成大哥,迎娶赵家小姐过门。这件事,只能有我们三人,加上奶奶,娘和三白叔知道。其余人等都会在这个月全部遣散替换。”
    此话一出,茗娘的脸上不再从容,秋月的心里也不再惦记排骨。两人仿若听到什么惊天消息那样都怔在了原处。片刻,茗娘站起身子看着许雅倾紧张说道:“这法子简直就是胡闹。老夫人糊涂,你怎么也跟着犯糊涂!以假乱真,瞒天过海,这,这怎可能。纸永远包不住火,我,我认为行不通。”
    秋月也点点头道:“表姐,你这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吗。你是你,表哥是表哥,虽然相貌惊人相似,可,内在还是有很大区别。”
    “赵家小姐未见过我跟大哥,外貌上兴许能糊弄过去。”
    “外在姑且能够隐瞒,可内在可怎办。你打算一辈子都不跟她同房?一辈子都不添香火?这般下去,赵家追究下来,说我们冷落他们女儿可怎么办?”
    “我……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能撑多久是多久罢。”许雅倾无力地说着,她扶着额头,心想怎办算也终不能够圆满。这笔账本身就是对不上的。
    “雅倾,我且当你是一时喝多了瞎说。你,你先吃点东西,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睡醒了,怕是也清醒了。”茗娘说着,站起身来给许雅倾夹了满满一碗菜。茗娘再坐回去的时候,脸上便已是不悦神采。
    “对啊,表姐,先吃饭吧。吃饱了我们好一起想法子。”说罢,秋月捧起碗来大口大口地扒着白饭。许雅倾看着两人,自知他们也是一时半会难以接受这等荒谬之事。只可惜,这种事偏偏就发生了。
    得不到支持与理解,许雅倾更是满腔苦闷。她放下筷子说道:“你们吃吧。我没胃口,回屋休息一阵。”说罢,她唯独取走了酒壶离开此处。许雅倾一走,茗娘也随着放下碗筷,一上午的苦心全然就此糟蹋,她知道此事怪不得许雅倾。
    许雅伦病倒之后,许雅倾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许家上,不知不觉便已肩负起了整个许家。只可惜功劳永远只有许家当家作主的沾,苦累全数推到许雅倾那,接到这样的安排,怕是最不情愿的便是许雅倾本人了。
    想罢,茗娘起身说道:“这些菜你自个儿吃吧。我去看看雅倾。”说罢,茗娘也离开了。秋月眼睁睁看着满桌珍馐此时全然落到他口中,只是他再吃,却尝不到任何鲜美。只因他的心已随许雅倾那样消极苦闷了起来。
    许雅倾坐在书房里,沉思片刻,忽而研墨铺纸,茗娘走进书房时,已看到许雅倾正提着笔对着一张净白的宣纸发愣,知道笔尖的墨滴到纸上,她才回过神来,抬眼便见茗娘拿着一张新裁好的纸侍在了她身旁。
    “茗娘……”
    “你什么也不用解释了,我理解你的苦衷。”茗娘替许雅倾把那张沾染的纸抽出,又将新纸铺好,“是准备要给赵小姐写信吧。我来替你研墨,你安心写。”
    许雅倾看着茗娘小心翼翼地捋着纸张,口中道得那般寻常淡然,可她眉心早已拧成了一团,眼里满是极不情愿。许雅倾一咬牙,猛地将茗娘按倒在书桌上,文房四宝倾塌一地,才铺平的纸张此时皱褶起来。
    茗娘躺在桌面上,背脊一阵刺骨。她屏息望着许雅倾,望着她一点一点逼近,最后,许雅倾将整个身子都倾靠在茗娘身上,两人鼻尖贴着鼻尖,只差一个人的主动,便可碰撞一起。
    “茗娘。我们私奔好不好。管他名门望族,管他百年家业。我们逃走吧,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雅倾,我……”茗娘的心被许雅倾这句话触动着,她好几个夜晚都曾幻想过她与许雅倾将来的日子,她想过倘若许雅倾嫁到别处去,她定然就成了陪嫁,眼睁睁地看着她与别人百年好合,儿孙满堂,待到两人白发苍苍,便比谁更长命一些。
    又倘若许雅倾不作他人妇,负上许家的希望行走五湖四海,她也定然一路跟随,大山大河,沙漠戈壁她都心甘情愿与卿共赴。
    但如今任茗娘再聪明也不可能会想到,许雅倾这回是要“娶”一个人回来。此后,在这个熟悉的地方,面对着熟悉的人,却要过上另一种陌生的生活了。想到这,茗娘闭上了眼,她真的很不情愿这件事发生。
    现在许雅倾向她提出逃走,只要她点点头,那么她所不情愿看见的事便一辈子都不会发生了。她还能过上幻想里那种的生活。这怎般算计,都是自己得益最大,何乐不为?想罢,茗娘慢慢睁开眼,近在咫尺的许雅倾满面焦急,她比自己更迫切想要得到答案。
    茗娘推开许雅倾,直起身子下了地,又俯身慢慢收拾地上的残局。她声音很冷静,像是不带感情说出来的那样:“雅倾,方才是我说错了。我不该说你糊涂。糊涂的是我。”
    “茗娘?”许雅倾不解地喊道。
    “倘若我们拒绝了赵家的亲事,怕是不出三个月,许家便要走向灭亡。一家大小流落街头,这座百年祖业也将抵押变卖。大公子的病没钱治,老夫人和夫人身体也一直不好,许家奴仆也定然树倒猢狲散。能留的怕是没几个。到了那时候,老的老,残的残,全数压力都会落在你身上,这样的人生岂是常人能够过得下去的?”
    许雅倾身子一震,颤颤开口道:“你,你这话,也是同意让我娶赵家小姐回来?”
    “这有什么不好。不就是骗骗人罢,又不是一辈子。大公子一病好就会马上换回来,这是一场善意的谎言。再说,跟赵家一结合,钱多了,就能够给大公子用上更好的药材,请更好的大夫。许家也不用沦落街头,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不好。”
    许雅倾忍了一腔酸楚,她的心已成灰。片刻,她抬手擦了一把眼泪,沉静嘶哑地说道:“茗娘,你拒绝了这一回机会,可不再有下一次了。我若迈出这一步便不可能回头。也不再能给你后悔的权利。我们,可能永远只能是主仆……”
    “我们一直都只能是主仆!”茗娘大声说道。
    许雅倾一顿,脸颊便热辣辣一片。像是被迎面打了一记耳光那样地炽热。她点点头,吸了口气道:“好罢。就当是我一直在自作多情。多谢茗娘此番开导。可算点醒我了。”说罢,许雅倾重新拿起一张宣纸,拿起毛笔,毫不犹豫便在纸上写了起来。
    茗娘捧着收拾好的东西,顺势瞧了过去,见启封处写着“书恩芳启”。全信字句婉转,藏尽情意,表达了自己渴望见到对方,并且誓与对方长相厮守,白头偕老的意愿。
    茗娘虽知道许雅倾这是代替许雅伦写的,只是不知为何,她的心底竟开始泛起了阵阵不甘滋味。收拾好了东西,茗娘沏来了热茶给许雅倾解渴,许雅倾写信一气呵成,最末她才抬头疑道:“这赵家小姐身在何方?我只听母亲大致提过我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嫂姓赵名书恩,年芳十七。其余便一概不知了。”
    茗娘叹了口气,提醒道:“江苏镇江人。”
    “哦,镇江人……咦,镇江?”许雅倾忽而又想起了那日相逢的赵小姐,她也是镇江人。镇江府之大,怕是有着几十户姓赵的大户人家,指不定许家要娶的那户赵家,与许雅倾遇到的那位赵小姐有着什么渊源。说来也是缘,他日倘若能够与那位赵小姐再见,她定然要与赵小姐结为金兰。
    许雅倾忽而又想起,恐怕那时候她已变成“许雅伦”了,这样的身份,是绝不可能再跟其他女子相会的。
    或许,那位赵小姐只能成为自己的一个梦了。
    第4章 第四章
    六月,夏末。
    西江码头,早在三天前便被被许家全然包了下来,漆红码头的柱子,挂上红帐子,贴上喜字。全部船夫在这天都被要求穿上红衣,配合者则可以拿到一两银子的红包。鞭炮从天一亮便开始烧到傍晚,数十人候在码头处等待赵家小姐乘坐的花船。
    俊气的新郎官一身崭新红袍,立在码头边上,顶冠把那张英俊的面孔衬得极为精神。剑眉入鬓,目望远方,一张薄唇微微合着,嘴角微微上扬,看得出她对这场姻缘的期盼与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