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着实没有想过,公子绝会是这般下场。
    昔日有多风光,今朝就有多落魄。
    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反插一刀,世上再不会有比这更惨烈的事了。
    这一场,不是她和沈樊成赢的,而是楼玉笙赢的。
    沈樊成道:“楼姑娘。”
    楼玉笙转向他,颔首致意:“今日多谢沈少侠。”
    “呃……”他很想说点什么,又觉得什么也不必说。
    “我听说,把这里的经脉挑断,便可以废人武功?”她隔空指了指公子绝,抬眼,向沈刀二人求证。
    “你竟连这也懂?”
    “不过是从前套过其他大夫的话罢了。”楼玉笙捋了捋头发,道,“我想了想,我也不必杀他。”
    沈樊成嘴角一抽。
    刀烈春眼底一暗。
    废了公子绝的武功?那还不如一刀杀了他。
    “楼玉笙……好……好……”公子绝睁着双眼,眼角一片猩红。
    楼玉笙看着他,说:“你爱的,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一个会讨你欢心的、顺从你意的人罢了。她曾真心待你,你却自己把那颗真心捏碎了。”
    她其实,从来都不是一个足够温顺的人。
    她骨子里流淌着胡姬的血,她那些恭顺的模样,不过是看透了世情后不得已披上的伪装罢了。她甚至比她的母亲更加胆大。
    她那双碧眼,曾经盛满春水,柔情万种,如今只像是两块冷硬的翠石。
    楼玉笙弯下腰,去解公子绝腰间的令牌。
    他挥着手想去抓住她,却被她一脚踩住。
    他后心受伤,琵琶骨透,身上大穴无一完好,现在如同一个废人躺在地上。
    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加耻辱和折磨。
    楼玉笙看着沈樊成,将沾血的令牌递出,道:“沈少侠,从今往后,若愚阁就是你的了。”
    沈樊成道:“我不要。”
    楼玉笙抬眉,微有惊讶。
    “一来,我对若愚阁实在没有兴趣;二来,我并未做什么,也不能算是帮你,我本就和他有仇。”他淡淡道,“这块令牌,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楼玉笙转向刀烈春。
    刀烈春也道:“我不要。”
    楼玉笙愣了半晌,忽而一笑,低头对公子绝道:“温绝,你看见了没有,你苦心经营的、那样看重的若愚阁,白送到别人手里,别人还不要呢。”
    公子绝咬牙不出声,满目怨愤。
    她看着手里的令牌,说:“我又不会武功,又没有野心,要这劳什子东子有何用。”她转了转眼珠,正要将那无数人趋之若鹜的令牌随手一丢,却被刀烈春拦下。
    “且慢,既然你不要,那便给我。”
    “刀姑娘变主意了?无妨,给你好了。”她递过去。
    刀烈春将令牌收好,道:“并非我想接手若愚阁,而是公子绝若是销声匿迹,这块令牌落到他人手里也难免掀起风浪。我回头把它熔了,至于若愚阁群龙无首之后如何,我也不会去管。”
    楼玉笙一笑:“随你。”
    她垂手道:“陆大夫可在么?”
    公子绝身负重伤,失血过多,神情已然有些恍惚。
    “外面危险,他们都在屋里。”
    “现在没事了,让他们都出来吧。”楼玉笙道。
    沈樊成多看了她两眼。
    这个女人,也未必比公子绝安全到哪里去。所幸她对他们并无恶意。
    沈樊成进了屋去。
    楼玉笙捡起地上公子绝的剑。
    她对着阳光看了看,那把剑薄如蝉翼,锋利无匹。
    她问刀烈春:“你知道这柄剑,叫什么名字吗?”
    刀烈春摇头。
    公子绝从未告诉过别人这柄剑还有名字。
    楼玉笙便笑了:“他告诉我,这柄剑,叫做怀玉。”眉梢眼角一寸寸冷下去,声音也像浸了冰水,“真可笑。”
    她握剑的姿势十分生疏,但握得很稳。
    她问刀烈春:“挑这里便可以了么?”
    刀烈春终究是有些不忍,叹息一声,别过了头。
    世事难测,谁能想到堂堂若愚阁的阁主,竟会沦落到被女人挑断经脉的地步。
    “啊——”男人发出一声低吼。
    楼玉笙颤了一下,剑尖的血滴落在地上。
    然后她更加果断地朝另一边刺了下去。
    沈樊成立马回身把殷佑微往里面推了推:“别看别看。”
    殷佑微仍是害怕,攥着他的衣角一分也不敢动:“怎……怎么了?”
    沈樊成低声道:“一对不正常的男女罢了。”
    挑断经脉的场景触目惊心,但他本就与公子绝有怨,不会去圣心大发地阻止,而刀烈春……此刻背着身子,沉默不语。
    身为若愚阁阁主,公子绝行事速来干脆狠辣,雷厉风行,这些年不知有多少冤魂野鬼死在了若愚阁的冰冷无情的刀剑之下。他凭着铁血铁腕杀出一条血路,如今终于到了报应的时候,只不过,是由一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因为私情动的手。
    刀烈春仰望着湛蓝的天空,一枚叶子慢悠悠地飘落,落在她的脚边。
    秋天了啊。
    叶子沾上了血,凝在那里不动。
    刀烈春想,自己为若愚阁做过那么多不义之事,接下来,究竟该何去何从呢?
    “楼姑娘。”陆挽双扶着门框唤道,脸色有点发白,“听说你找我?”
    “啊,陆大夫。”楼玉笙收了剑,朝她招手,“我有一事相求。”
    “什么?”
    “他好像快死了,帮我留他一条命。”
    陆挽双的脸色更白:“这是为何?”
    “他不能死。”楼玉笙道,“那些他加在我身上的东西,我要一件件还回去。”
    “……”陆挽双抿了抿唇,道,“抱歉,我不能这么做。”
    “为何?”
    “我不敢自认是什么大善之人,但我终究是个医者,我的医术是用来救人的,而不是……用来折磨人的。”她道。
    她看过很多世事冷暖,也选择过很多次救或不救。
    这一次她若是救公子绝一命,让楼玉笙能够报复他,那楼玉笙只会越陷越深,最终疯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营养液:洋洋洋洋洋、网瘾少年叶不修和无名读者
    ☆、长风万里
    楼玉笙定定地看着陆挽双, 良久道:“好罢。我不强求陆大夫。”
    她拧眉看向地上的公子绝,只见他呼吸微弱,脸色惨白,眼神已经趋于涣散。但他的手指仍在颤动,似乎想抓住什么。
    楼玉笙掩着脖子咳了咳,随即把剑扔上马车, 蹲下身, 试图把公子绝拉起来。
    公子绝立刻抓住她的手腕, 眼珠缓慢地挪动过去:“楼……玉……笙……”
    楼玉笙任他抓着, 也反手拽住他的衣袖,硬生生把他拉了起来。
    “劳烦帮忙。”
    刀烈春回过身来,犹豫了一下, 撑住公子绝的另一侧臂膀,问她:“你想怎样?”
    楼玉笙笑了一下:“陆大夫不肯出手, 那我也没办法, 只好另求高明。”
    陆挽双动了动唇, 最终隐忍下去。
    刀烈春道:“何必这样呢。”
    “让他轻易地死去, 太轻松了。他又不怕死,他只是怕自己无人在意,或是一败涂地。”楼玉笙轻描淡写地说, “劳烦帮我把他抬上马车。”
    陆挽双背过身去,靠着墙壁长叹一声:“她……”
    世上能医身者多,能医心者少。
    楼玉笙踏上马车,想了想, 对刀烈春道:“这里已经没有他的属下了。他派出去追沈少侠用掉了一批,追你又用掉了一批,零零碎碎连剩下的两个都被他刚才杀死了。你们现在暂时是安全的。”
    她抬手摘掉马车檐角的玉牌,随手丢进了草丛里。
    “那边那辆马车是温绝的,你们拿去用吧。”楼玉笙抬了抬下巴,“唔——车夫呢?”
    她是直接由两个护卫送过来的,而公子绝过来,应当是有车夫的。
    刀烈春道:“事先走了。公子绝没带着你出去动过手,所以你不知道。他有个习惯,动手的时候不喜欢无关人士在场,车夫都是会自觉避离的。”抬头看了看天,“到现在还没有收到结束的讯号,想必车夫也很奇怪。你这辆马车,摘了玉牌仍然招眼。你多注意。”
    楼玉笙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