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问:“敢问陆大夫看诊时,需要这位小公子做什么重要的事吗?”
    他这么问,意思便很明显了。
    陆挽双安抚性地看了燕临泽一眼,接过他手里的药箱:“那你便暂且留在这里吧。”
    仆人道:“这位小公子若是无聊,奴几个陪着说说话也是可以的,稍后还会有新鲜瓜果奉上,小公子只需耐心等待陆大夫出诊便可。”
    燕临泽有些气闷,但还是妥协了。
    他这些日子和陆挽双走了几个地方,也着实长了点见识,天下之大,什么人都会有,如今看这庭院装饰,主人必然富贵非凡。有钱人有怪癖,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他们在茂州行医,三日前忽然收到一封帖子,说他家公子的内眷有怪病无解,近日恰好在茂州附近,听闻了陆大夫的善名,便想请她去一诊,酬金可另谈。考虑到大夫方便,公子便决定带着内眷到茂州来,三日后于某处见面,届时安排马车接送。
    陆挽双对这帖子上说的怪病很有兴趣,便应了下来。
    燕临泽低声道:“陆姐姐,若你有什么事,一定要……”
    陆挽双笑笑:“我会注意的。”
    陆挽双随着仆人进了内院,仆人将她领到一间精舍前便止了步:“陆大夫请进。”
    陆挽双走了进去。
    屋里开着窗,先前似乎是熏过香,此刻还留了点淡淡的余味。
    桌边坐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英挺俊朗,女的戴着面纱,不知真容如何,但她竟有着一双绿色双眸,格外引人注目。
    公子绝站起身来:“陆大夫?”
    陆挽双颔首:“正是。”
    公子绝笑道:“听说陆大夫还带了一位少年郎前来,并非是在下不通人情,实是拙荆病情特殊,外人不宜过多。”
    陆挽双淡淡道:“无妨。这位便是尊夫人?”
    楼玉笙点头。
    陆挽双坐下来:“冒昧问一句,夫人是西域人?”
    楼玉笙道:“我母亲是西域人,我父亲却是中原人。我在中原长大。”
    陆挽双了然,道:“我观夫人体态端正,身子虽柔弱了些,但并不像是疾病缠身的样子。不知究竟是什么疑难杂症,竟看了许多大夫都看不好?”
    楼玉笙叹道:“病不在身,在脸。”
    她抬手,缓缓揭下了面纱。
    高挺的鼻子,嫣红的双唇,脸颊处线条流畅,下巴微尖。果然有几分西域人的五官模样。
    然而……
    那肌肤却不是如寻常美人一般的、宛如羊脂玉那样的白皙柔润,她的皮肤虽光滑,皮下却透出冰裂一般的纹路来,那种不深不淡的青色纹路布满了她整个下半张脸,让她看起来如同一只烧了冰裂纹的瓷人。
    ——若一只瓷器是冰裂纹,那它的身价必然能翻一番,众人趋之若鹜;可若是一个人长了冰裂纹的脸,那可就不是一件美妙的事了。
    说实话,纵然见惯了各种奇怪的病变,第一眼看清楼玉笙那模样的时候,陆挽双还是忍不住反胃了一下。
    楼玉笙苦笑道:“吓着大夫了?”
    陆挽双很快调整好了表情:“夫人的脸,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楼玉笙按了按太阳穴,道:“我本来不是这样的……直到两年前某一天,我半夜惊醒,觉得脸上灼热非常,点灯一看……就成了这般可怕模样。”
    “之前有什么征兆吗?或是吃了什么怪东西?”
    楼玉笙摇头:“没有任何征兆,那日我没做任何特别的事情,也没有碰过任何可疑的东西。”
    公子绝接话:“是,我们早在之前就已经排查过了,可是一无所获……我实在是……”他握紧了楼玉笙的手,眉宇间浮起沉痛之色,“如今也不求真相了,只是想求人将她的脸恢复过来,然而我遍求名医,也无人可治……”
    陆挽双想想也对,这位公子非富即贵,若能有线索,早在两年前就该查出来了,又岂能拖到如今。
    她道:“请夫人伸手。”
    楼玉笙微微撩起袖子,将皓腕送到她面前。
    陆挽双摸了会脉,没摸出什么特别之处。
    她问:“夫人可还留存有先前大夫开的方子?”
    “不曾。”楼玉笙摇头,露出微微的歉意。
    公子绝插话:“那些方子都无用,自然也没有再留着了。”
    陆挽双又细细看了看楼玉笙的脸,道:“那么……可以取血吗?”
    楼玉笙道:“陆大夫是觉得有毒素吗?从前也有大夫取过血,可是最后也没查出什么。”
    公子绝亦道:“不光是刺过血,甚至还让一位大夫用细刀沿着那纹路划破过一道口子,可最后也没查出什么来。倒是养伤养了很久,脸上的疤才褪干净了的。”
    陆挽双却说:“他们是他们,我是我,纵然都是取血,每个大夫的验血方法也未必相同。我认为取血是目前能让我了解情况的最快途径,若你们实在不愿……”
    楼玉笙和公子绝对视一眼。
    公子绝心疼地抚了抚她的脸:“会痛。”
    楼玉笙犹豫了一下,道:“不过是痛一下罢了,还是取血吧。左右我还可以戴面纱,这脸不会更糟了。”
    公子绝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你确定吗?”
    楼玉笙抿着唇,坚定地点了点头,转向陆挽双:“陆大夫,请问是用针刺,还是用刀划?”
    “针刺便可,无需担心。”陆挽双说,“我不过是先探一下情况罢了。”
    楼玉笙便去净了面,坐到她对面。
    陆挽双从针包里抽出一根长针,在烛火上烧了烧,然后拿出一只干净的指甲盖大小的小盒贴在她脸上,对着青色的纹路稳稳地刺了一针。一大滴血从针刺处缓缓渗出,流到小盒中。
    她将盒子盖好盖子放到一边,又重新取针,如法炮制,取了一滴她脸上未被青色纹路覆盖的部分的血。
    楼玉笙一边用干净帕子捂着脸,一边看陆挽双收拾东西:“这就好了吗?”
    陆挽双停下动作:“你还有别的不适?”
    “没有。”
    陆挽双便合上药箱:“那便无事了。你的血我要回去细细验一番,到时候无论验出什么,我都会再登门的。”
    楼玉笙仍是有些诧异:“这是不是太快了?陆大夫真的不需要再多看些别的?”
    陆挽双道:“既然这怪病是两年前就有了的,你这两年又是安安稳稳地过下来了,显然它并不会对你的生命造成威胁——至少目前不会。你有西域血统,身体会和一般的中原人有略微差别,我怕查得太多,反而干扰我正常判断。”
    公子绝起身:“我送陆大夫出去。明日我会再派一个小厮去,若陆大夫能验出……”
    陆挽双道:“我说过了,无论验出什么,我都会再登门的。我不知道自己会消耗几日,公子也不必这么麻烦,只要公子最近还在这里,我就自会来找。”
    公子绝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多谢陆大夫了。”
    公子绝将陆挽双送到内院门口,一直守着的仆人便立刻上前:“公子。陆大夫。”
    公子绝道:“将陆大夫好好送回去。”
    “是。”
    陆挽双朝公子绝微微颔首以作告别,随即便跟着仆人离开了。
    走回会客厅,陆挽双还未说话,燕临泽便跑了过来,主动接过她手里的药箱:“这么快?”
    陆挽双点点头:“走吧。回去细说。”
    燕临泽抓了抓头,嘟囔了一句:“真奇怪。”
    公子绝倚在内院的门边,远远看着陆挽双和燕临泽走出大院,便折回身去。
    楼玉笙坐在屋子里,靠在窗边折草叶玩。
    公子绝从窗外望进去,撑着窗台道:“你这是折的什么?”
    楼玉笙答:“折小人。”
    “哦?我知道有人会用草折出小动物,倒不知还能折人。”他看了半晌,失笑,“这也是人么?”
    楼玉笙把手里的草一丢:“不折了。”
    公子绝抓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你脸上还痛么?”
    “不痛了。不过就是被扎了两针。”说到这里,楼玉笙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今日那大夫靠谱么?我就没见哪个大夫这么快就问完诊的。”
    “人家不都说了么,每个大夫行医的方式都不同的。”
    楼玉笙轻声说:“希望她能治好。”
    公子绝淡淡地笑了一下。
    一阵风过,吹来若有若无的花香。
    “你今日真的不用做事?”
    “不用啊,我现在就陪着你。”公子绝揉了揉她的发,“若说实在是有什么事……大概就是等消息吧。”
    “等什么消息?”楼玉笙茫然地问。
    “自然是刀烈春的消息了。”公子绝的声音慢慢冷了下来,“她不仅擅自逃跑,还将你击昏,我不需要这样的下属。”
    楼玉笙小心道:“也未必是她将我击昏的……刀姑娘虽然话不太多,但对我一直挺好的,从未表现出什么凶狠之态来。我兴许是自己睡过去了。”
    公子绝眼底含冰,道:“要是连你都能发现她的凶狠之态,她也算是白在若愚阁待了这么多年。这事你就不用多管了,我自会处理。”瞧着她一脸纠结,叹气,“你呀你,总是这么天真,太好骗了。要不是我护着你,外面那么多险恶用心之人,你有几条命都不够的。”
    楼玉笙撇撇嘴,然后站起身搂住他的脖子:“好吧,我不管了。反正你们若愚阁的事情那么多,我也搞不明白。”她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处,蹭了蹭,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来。
    “我知道,阿绝是这世上啊……待我最好之人。”
    她那双碧绿的眼微微弯起,像两弯荡着春水的月牙潭。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也在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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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