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樊成笑了一声,继续吃饭。
    殷佑微吃了一口豆腐,意兴阑珊。
    沈樊成看了她一眼:“怎么,不是你喊着要吃豆腐的么?”
    “不好吃。更何况我想吃的是八宝豆腐,这儿没有。”
    沈樊成翻了个白眼:“你们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
    “行了。”她打断他的教育,夹了一筷子炒鸡蛋。
    沈樊成撇撇嘴。
    最后殷佑微还是嫌腻,感觉有点不舒服,吃了一点就不吃了。
    沈樊成将剩下的菜吃完,和她约好明天见面的时间后就出去了。殷佑微也没多问他睡哪里,反正江湖人么,自有他们一套。
    她叫了一桶热水上来,终于痛快地把自己身上那股子鱼腥气给洗干净了。
    她擦干头发和身子,穿好里衣躺在床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今天发生的事真是一言难尽。她万万没想到殷家的下人敢跑路,平时也没亏待他们呀。怎么就忽然……
    她怀着心事,揉了揉眼,疲倦地睡了过去。
    -
    次日一早,殷佑微醒来仍觉困乏,眼皮沉沉,头脑昏昏。她吸了吸鼻子,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受了风寒。她爬起来穿好衣服洗漱完,下楼吃早饭。
    沈樊成站在楼梯口等她。
    殷佑微没什么胃口,跟他说:“你吃过了吗?想吃什么自己点。”
    “吃过了。吃了俩大肉包子。”
    殷佑微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松松软软的包子皮,皮上捏了褶子,皮下咬开就是夹杂着白花花肥肉的馅,闪着油亮亮的光……
    她捂住胸口,忍住了干呕的欲望。
    “小姐的脸很红啊,不舒服吗?”他还是下人打扮,不过问话倒问得挺真诚。
    她摆了摆手,叫了一碟豆腐皮和白粥,到桌边坐下:“你不是没有钱么?还能买大肉包子?”
    “记你账上的啊。”口气非常理所当然。
    “……”殷佑微翻了个白眼,用热水涮了涮筷子开始夹菜吃粥。
    沈樊成站在一边看她一小口一小口吃得潦潦草草磨磨蹭蹭,不由道:“没胃口?”
    殷佑微“嗯”了一声。
    他又瞧了瞧她绯红的脸颊,压低了声:“你是不是生病了?”
    “有点风寒,没事,等我吃完就走。”她知道他急着躲人,她自己也急着去江州,不能耽搁下去。
    沈樊成没有再说话,转身走了。
    殷佑微以为他有事,也没在意,结果过了一会儿一碟酸豇豆就摆在了她面前。她抬头一看,沈樊成正垂着眼把原先那碟豆腐皮挪开,还一边低声说:“你胃口不好还点这个是不是傻,豆腐皮配白粥,能吃得下去就有鬼了。”他把酸豇豆往前推了推,“吃这个。我刚才在他们后厨晃了一圈,让他们给你炒了一份酸豇豆肉末。”
    一把青绿色的熟豆角,几只红艳艳的辣椒皮,一堆细碎肉末,混在那白色的小碟子里装着,泛着淡淡的油光。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酸辣气,沁入她鼻尖。
    殷佑微咬着筷子犹豫:“我不太吃辣。”
    “这个不怎么辣的,就是开开胃。”他说,“你没吃过么?”
    ……说实话,这么朴实的开胃菜一般不会出现在她家的饭桌上。
    但她还是夹了一筷子。
    然后沈樊成就满意地看着她就着酸豇豆炒肉末扒拉掉了大半碗粥。
    从客栈出来后,两人买了点药和其他日常用品随身带着,殷佑微又去当了一只手镯,雇了个车夫驱车离城。
    沈樊成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地跟她讲:“马车贵呀,还远,哪有走水路划算。”
    殷佑微哼了一声,鼻音重重:“我拒绝。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坐船。”
    心理阴影实在是太巨大了。
    沈樊成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殷佑微方才服了点风寒药,那药估计有催眠的功效,这会儿她更困了。她和沈樊成说了一声,便靠着车壁睡了过去。
    沈樊成无所事事,索性翘了腿撑着下巴看她。
    她闭着眼,头稍稍歪着,半张脸埋在了阴影里。她的脸不大,却莹润丰满,沈樊成摸着下巴想了会儿,觉得很像一只水晶包子,仿佛咬一口就能有热腾腾的汤汁流出来。他被自己这个绝妙的比喻逗乐了,一个人坐那儿闷笑。
    她收拾得匆忙,上半截头发只用一只白玉簪绾住,下半截则绑了条水红色的发带。显然她的发质很好,漆黑柔顺,不然那条发带也不会一副欲滑未滑的样子。她的身子随着车厢一晃一晃,发带也在那晃动中顺着头发一点点滑下去。
    沈樊成看着它将要滑到尾部,便起了身,从她对面挪到了她左边,饶有兴致地用食指一勾,那发带便从发尾被勾了下来,一个打着蝴蝶结的圈顺利落在了他指间。他摸了摸,又撩了窗纱对着光瞧了瞧,暗暗啧了两声,心想,还是真丝的,骄奢!淫逸!
    他捞起她背上的头发,重新系好,又托腮侧着头看了她一会儿,见她越来越有往一边倒的架势,不由担忧起她的脖子来:照这个姿势下去,会不会僵掉啊。他便伸出了手臂,轻轻碰了碰她右边的肩膀,见她没有反应,便扶着她的肩膀把她的身子带正回来。
    殷佑微朦胧间感觉姿势舒服了许多,头下意识地往另一半歪去,靠上了一个硬硬的东西,调整了一下角度,靠得更实在了些。
    沈樊成:“……”
    小魏妹子!你靠着我肩膀倒是轻松了,可我怎么动啊!
    他深深吸了口气,懊悔自己为什么突发好心。
    正百无聊赖间,车厢突然一震,停了下来。
    殷佑微一个趔趄就往前冲去,被沈樊成急忙拉住。
    她茫茫然醒了过来,转头问他:“怎么了?”
    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这位姑娘你干什么?”
    一个女声:“能否让车里人出来与我一见?”
    沈樊成的表情顿时扭曲。
    殷佑微瞬间清醒,轻声道:“她追来啦?”
    “我怎么知道这都能被她追上?”他无声地动嘴,“我的天哪!”
    殷佑微说:“你避一避,我去和她说说。”
    刀烈春骑在马上,看着那车帘后先是伸出一只白皙的手,随即帘子被撩起一角,露出小姑娘天真无害的脸庞。她秀秀气气地开口:“这位姐姐有什么事吗?”
    刀烈春抱了抱拳:“打扰小姐了。我在找一个人,能不能劳驾小姐让我看一看车厢里的其他人?”
    殷佑微抿着嘴笑了笑:“姐姐此举未免太过冒昧,我好歹也是有头有脸家的姑娘,怎么能随便让人查车厢?”
    刀烈春道:“事关紧急,烦请小姐通融一下。”
    “若我说不呢?”殷佑微暗暗攥紧右手,脸上仍是纯良的笑容。
    刀烈春反手握住背上刀柄:“那可能就要吓到小姐了。”
    殷佑微脸色一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不许呦和蓝莓的营养液~=v=
    ☆、遇
    便在此时,从路的那一头骨碌碌驶来另一辆马车。
    山间狭路相逢,需得有一方相让才可通行。
    刀烈春回头一看,望见那精致马车车檐上挂着的玉牌,微微眯了眼,松开握着刀柄的手。
    那辆马车的车夫道:“那边的车可否让一让?”
    殷佑微翘了嘴角:“不让。”
    那车夫显得有些为难,转头和车厢里的人说了什么。
    随即一个人打了帘子走出来,身形修长,肩上披着一件薄薄的鸦青披风,一双丹凤眼挑起,端的是七分风流三分犀利。他开口,嗓音温醇如春酒:“这位小姐,我们忙着赶路,你在这儿也不走,劳烦让一让?”
    殷佑微道:“谁说我不走?只是有人不肯让我走,那我也不让你走。”
    那公子望向刀烈春,朝她颔首:“刀姑娘。”
    刀烈春抬手抱了抱拳,昂着下巴:“原来是公子绝,您怎的来了这儿?”
    他道:“带妻求医去。倒是许久没听到刀姑娘的消息了,怎么现在和一个小姑娘杠上了?”
    刀烈春道:“我找人。”
    公子绝了然点头:“又在找沈少侠了?”
    “不错。”
    “莫非你怀疑沈少侠在那位小姐的车上?”公子绝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小姐绝非江湖中人,怎会和沈少侠有牵扯?”
    “唔,我查到了一些东西,所以想探个究竟罢了。”
    殷佑微插嘴:“那这位姐姐也太放肆了些,莫不是欺我手无缚鸡之力就想随意动手?半分脸面也不肯给我。你说的那什么少侠我又不认得。”
    公子绝瞥了殷佑微一眼,对刀烈春道:“动起手来也不好看,刀姑娘不如卖我个面子,放了这小姑娘吧。”
    刀烈春盯着他:“那找不到沈樊成怎么办?”
    “不会的。”公子绝淡淡一笑,“刀姑娘连若愚阁都信不过么。”
    刀烈春想了一会儿,道:“那我便等着若愚阁的消息。告辞。”她转身朝殷佑微抱拳:“多有冒犯,还望小姐不要介怀。”说罢,便策马离去。
    殷佑微张开手心,不动声色地在背后擦了擦汗。她对公子绝报以感激一笑,对车夫道:“给他们让个路。”
    公子绝转身进了车厢。
    他们的马车从身边驶过,山风吹开窗帷,她窥见一个女人的侧颜,只是这女人的脸从下巴到额头都以白纱覆住,唯独露出一双眼睛。
    女人恰恰好望向窗外,教殷佑微看了个清楚。
    一双翠绿色的眼,像两潭刚解冻的春水,在深邃的眼窝中荡出汪洋碧色来。她转过脸去,黑色的长睫毛低垂,如同鸦羽轻轻遮住了春.光。
    殷佑微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