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初夏,徐砚琪的肚子也一日日的开始显怀了,由于近段时间的调理,她的身体和精神也都日渐的好转起来,而胃口也是逐渐的大增,一日里要吃上好几顿。
    因为她如今身怀有孕,老夫人像个宝贝疙瘩似的宠着,生怕有丝毫闪失,甚至为了怕她觉得闷热,特意让人定时的在璟阑院里放上几盆冰块儿,以此来消解暑天的热气。
    不过尽管如此,徐砚琪有时候仍是觉得无聊烦闷,怀着孩子老夫人哪里都不让去,一处景色纵使再美,也有看腻的一日。
    再加上朱斐一边要关心着边关的战事,一边还要调查王姨娘的事,自然不能一日里时时刻刻的陪伴在自己身边。徐砚琪自知他的辛苦,又哪里想要他在自己身上过于劳累,每每无聊时便自己找些事情来做。
    这一日,她闲来无事坐在门前一边吹着和风一边做着针线,想要帮自己腹中的孩子亲手做些小衣裳。这时,恰好怜儿已经做好了几件小衣裳送过来,颜色与花式搭的倒是极为漂亮,徐砚琪瞧着一阵欢喜,突然便觉得自己做的不甚好看了,于是便拉了怜儿在自己身边指点一二。
    听怜儿说的头头是道,徐砚琪忍不住赞道:“之前听你同孙嬷嬷说会刺绣,我只当你是随口说的,没想到你还果真算得个绣娘了。”
    怜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奴婢的娘亲原本就是方圆百里闻名的绣娘,故而小时候也常跟着娘亲学,不过,也只是学了我娘的皮毛而已。”怜儿本就长得精巧,之前饿成了皮包骨头,倒也不觉得,如今在府里待了几个月,面色渐渐变得圆润起来,如今再一笑当真是个美人坯子。
    徐砚琪越发觉得怜儿和朱善相像了,她不由的暗叹,朱斐派人调查怜儿村里的事,然而知情当年怜儿父亲卖子一事的,要么已经不在人世,要么便是踪迹全无。于是,这条线索便生生的断了。
    至此,又有谁能证明这朱善是她的哥哥?仅凭一块胎记,如今又能证明什么?若就此揭发出去,到时候王姨娘也可以反咬一口,说怜儿身上的胎记是造假的。
    府里的事情让她无端生出些许烦闷,她长叹一声将手里的活儿放下来:“今儿的天气倒是不算太热,陪我出去走走吧。”
    “是。”怜儿应着也放下手里的针线上前来扶她。
    出了璟阑院,二人随意的在那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走着,不时的说些闲话。
    这时,却见前方突然升起浓浓的烟雾,直直向着天际冲去。怜儿最先看到,不由惊呼一声:“哎呀,那里是不是着火了?”
    徐砚琪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面色瞬间大变:“那不是二少爷的呈阑居吗,快过去瞧瞧。”说着,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徐砚琪还未到呈阑居的门前,便觉得一股浓浓的烟味儿扑鼻而来,她忙用手帕掩了鼻子。
    呈阑居里烟雾弥漫,熊熊的火焰把周围的温度都烧高了许多。仆人丫鬟们如今正急急忙忙地拿水去浇灭屋子里的火势。
    徐砚琪忙拉了一个丫头问道:“呈阑居的哪间屋子着火了?里面可还有人?”
    那丫头回道:“回少奶奶话,是二少爷和二少奶奶的房间,今儿个二少爷不在,二少奶奶揽着小少爷在屋子里午睡,现如今人还在里头呢,也不知怎么样了。”
    王姨娘随柳氏在园子里散步,见了这火势也急急忙忙赶来,听了那丫头的话王姨娘也顾不得柳氏还在身边,对着那丫头喝道:“二少奶奶和小少爷还在里面,你们怎么还不去救人呐,这火势那么大,烧着了她们你们有几条命赔?还不快去!”
    那丫鬟被这突如其来的训斥搞得一时有些发蒙,吓得身子哆嗦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回王姨娘的话,已经有人进去找了,只是里面的火太大,到现在也没个信儿。”
    王姨娘急的直跺脚:“要你们都做什么吃的,连个人都救不出来,”言罢便自己着急忙慌的要跑进去。
    里面的烟雾太大,柳氏生怕她有危险,赶忙让人拦下来:“快别进去!”
    “夫人让妾身进去瞧瞧吧,这火越来越大,若是烧出个好歹来,可让我怎么活呀。”王姨娘眼中含泪,对着柳氏跪下来乞求道。
    柳氏道:“映月和璘儿自然是要救的,可怎能让你只身前去?”言罢转首对几个仆人吩咐,“还不快给我进去找,一定要将二少奶奶和小少爷给我找到。”
    见众人领了命离去,王姨娘这才止了哭声,但面色依然发白,眉头蹙成一团紧张兮兮地望着呈阑居里的动静。
    见王姨娘如此,徐砚琪不由有些纳罕,如果朱善当真不是王姨娘的儿子,那朱瑞璘便更是与朱家以及她自己没有任何血缘了,可她如今的担忧确实不像是假的,这又实在让人觉得不解。
    不过,此时却不是她该胡思乱想的时候,她走上前去也跟着劝慰道:“姨娘别担心,璘儿和映月他们二人都会没事的。”
    正说着话,几名家丁已抱了朱瑞璘和林氏从里面出来。朱瑞璘因为吸入的烟尘太多早已昏迷不醒,而林氏的左脸也被大火烧着了一大块儿。
    王姨娘骇得脸色顿时有些惨白,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幸好后面的丫鬟扶着,才算站稳了脚跟。
    她疾步扑到林氏跟前,心疼的眼眶湿红:“映月怎么会搞成这样啊,你的脸……”
    “走开!走开!”林映月发了疯的乱吼乱叫,一把将身旁的王姨娘推倒在地,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她疼的禁不住叫出声来。
    见她如此,王姨娘跌坐在地上也顾不得生气,又赶忙爬起身来握着她的手道:“映月,你这是怎么了,我是姨娘啊,我是姨娘啊。”
    林氏却好似听不懂王姨娘的话一般,拼命摇头,对着王姨娘张牙舞爪地乱抓乱打:“你走开,你走开!”
    瞧着她们二人如此,柳氏也是一阵触目惊心,赶忙吩咐着:“快去请郎中来。二少奶奶怕是受了惊吓,快带她和小少爷先回房里。”
    王姨娘也跟着道:“先带去我的院子,快!”
    王姨娘和柳氏跟着林映月和朱瑞璘离开,徐砚琪抬步便也要跟上去。许是因为吸入的烟尘太多,她只觉喉头一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柳氏听到声音才反应过来,忙道:“哎呀,砚琪快去屋里歇着,你还怀着身孕呢,怎么能来这种地方,吸太多烟对孩子可不好。”
    言罢,抬眼看到向这边走来的朱斐,忙道:“斐儿,快扶砚琪回去歇着。”
    “那映月和璘儿那边……”看到林映月刚刚被烫伤的样子,徐砚琪有些担心,还有璘儿如今还昏迷着呢,看样子怕是伤了肺部。
    柳氏道:“他们你先别担心了,自己的身子也重要,待会儿大夫瞧过我差人知会你一声。”
    徐砚琪想了想,觉得柳氏说的在理,便听话的点了点头,对着柳氏微微施礼:“那儿媳便先回去了。”
    柳氏转身跟着众人离开,徐砚琪独自站在原地,再一转身却是没了怜儿的影子,她不由疑惑出声:“怜儿呢,她刚刚还在呢。”
    话语刚罢,她觉得自己脚下突然一个腾空被朱斐抱在了怀里,她下意识地揽上他的脖子,却见朱斐正含情脉脉地望着她:“站了这么久,不累吗?”
    徐砚琪环顾四周,见此时无人注意他们,便也任由他抱着,轻轻点了点头:“是有一点儿累。”
    朱斐抱着她向着璟阑院走去,徐砚琪心中疑惑:“是你把怜儿支走了?”
    朱斐脚下的步子微微停顿一下,又继续向前走:“没有,刚刚是陈六将璘儿从房里救了出来,不过璘儿被其他人从他怀里接下来后他就走了,怜儿应该认识他。”
    徐砚琪蹙眉:“你是说怜儿跟着陈六走了?”徐砚琪确定陈六就是当时想要杀朱斐的黑衣人,怜儿怎么可能跟他扯上什么关系呢。
    朱斐瞧她皱眉一阵心疼,颔首吻了吻她的樱唇,柔声道:“别胡思乱想了,怜儿那边我派人盯着呢,到底什么情况晚上就知道了。”
    徐砚琪这才点了点头,也对,这种事情有阿斐在呢,她根本不必操什么心思。
    .
    府里的花匠因为要日日照料侯府里的花花草草,故而并未同府里的下人们住在一起,而是在花园不远处的僻静空地上搭建了个木屋,木屋的周围摆放着平日里培育的一些花花草草,那些花草开得好了便送去主子们的房里。
    陈六进了侯府以后便被安排在这间小木屋里。他救了朱瑞璘之后便悄无声息的回了自己的屋里,他关上房门,痛苦地捂上自己的心口,艰难地走到衣柜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小瓷瓶,颤抖着倒出里面的一颗黑色药丸放入口中。
    这本是极为简单的动作,但他做起来却格外费劲,额头上竟也出了一层汗珠。
    服过药,他脸色苍白地坐在地上,整个身子倚靠在衣柜上用力的喘息着,紧握双拳等待着心口钻心的疼痛赶快消逝。
    这时,门外一个身影闪过,他神色一凛,迅速起身,防备地看向外面:“谁?”
    推门进来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那女子自进门以后便面无表情的望着他,眸中隐隐闪现着恨意。
    陈六有些心惊,这女子眉宇之间有几分眼熟,不过他确定自己不曾见过她。
    “你是……”陈六有些心里没底,他这几年杀了不少人,也不知这女子是不是来寻仇的。言语间,他已用右手握住了腰间的匕首。
    怜儿看着身前满脸胡腮,身形高大的男人,心中一痛,冷笑出声:“这世间,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认不得的父亲,恐怕就只有你陈虎罡了吧?”虽然今日她只瞧见了他一眼,却也认得真切,这个人,就是那个卖了她的哥哥,抛弃她们母女的男人,陈虎罡!
    ☆、第89章
    听到怜儿的话,陈六的身子明显一僵,又直愣愣对着她打量半晌,这才有些难以置信的开口:“你是……小怜儿?”
    怜儿嘲讽一笑:“我当你连自己女儿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怜儿这话让他越发肯定了,再加上她这相貌的确与他曾经的妻子有些相似之处,不由得心上一喜,上前就要去拉她的手:“哎呀,当真是小怜儿啊,都长这么高了,你怎么在这儿?”
    怜儿嫌恶地后退一步,避开他的触碰,不悦的蹙眉:“我来此可不是跟你叙旧拉家常的。”
    陈六的手僵在半空,却也没恼,嬉笑着道:“不管什么事,先坐下再说,来来来,坐下说。”他说着就要再次伸手去拉她,却被怜儿再次很不善意的躲开,便只得悻悻收了手。
    怜儿径自去里面的小木桌旁边坐下,陈六则是在门口探了探头,见四下无人,这才放心的将房门反锁,跟着在小木桌前坐下。
    “我刚刚瞧你很难受的样子,在吃什么药,你生病了?”怜儿不带感情的询问,面色清冷。
    陈六抚了抚胸口,面上显露怒色:“也不知被哪个狗崽子给害了,伤了心脉,寻了不少大夫也治不好,如今就全靠药撑着了。”陈六提起这个就来气,当初他为了赚些银子听王姨娘的话雇了杀手去帝都的路途中截杀朱斐,眼看着就要得手了,谁知突然被徐砚琪那疯女人抱着胳膊不得动弹。
    想及此事,他便觉得有些邪门儿。那大少奶奶一瞧便是个不会武的,大少爷也是个傻子,那么当时究竟是谁突然发出一道内力打入他体内,让他伤了心脉,且又浑身使不上力。想想当时,若非自己拼出半条命提刀砍了徐砚琪一下,指不定现在早被他们抓起来五马分尸了。
    他的这些想法怜儿自是不知,只冷冷一笑:“你是坏事做多,遭天谴了吧?”
    陈六被这话气的只拍桌子:“你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你这是不孝知道吗?”
    怜儿嘲讽地勾了勾唇:“父慈子孝,父若不父,儿女们又谈何孝道?”言罢,又看着陈六正色道,”不过我今日来,也不是跟你谈什么父慈子孝的,我有事要问你。”
    陈六听了这话虽说不喜,但终归还是自己生的,又多年不见,也不愿与她置气,只淡淡问:“什么事?”
    怜儿也不愿再与他废话,直接开门见山:“我哥呢,你究竟把他卖到哪儿去了?”
    陈六听了这话面色微微一滞,黑溜溜的眼珠转了转,这才回答:“不知道。”
    怜儿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如今见他回答时连看都不敢看自己,心上更急了,伸手抓了他的衣袖质问:“你知道的对不对,你是不是知道我哥在哪里?你快告诉我啊!”
    陈六不耐烦地拉开她的手:“瞎嚷嚷什么,这么些年你们娘儿俩没有你哥不也过得好好的,他过得很好,你们不必担心,赶快跟你娘在家好好过日子,一个女孩子家到处瞎晃荡什么?”
    陈六的无情让怜儿心上一痛,思及娘亲的死,她唇角扯起一抹苦涩:“我娘死了,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我来了这么久,你可曾有一句是问我们娘儿俩近年来过得怎么样?可曾问过我娘如今过得好不好?她死了,是被你气死的!”
    怜儿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她现在真恨不得杀了眼前这个男人,可是,她却做不出如他那般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听到这个消息,陈六的身形微微一顿,瞧着面前满脸泪痕的女儿到底还是有些心软:“谁到最后还没有个死啊,别伤心了,你现如今不还有我这个爹吗?”
    见他递了手帕过来,怜儿嫌恶地没有伸手去接,随便用手擦了擦:“我不是来向您认亲的,你只需告诉我,我哥哥究竟被你卖到何处了,我要去找他。”
    陈六一脸为难:“你哥他如今过得很好,你又何必去打扰他呢,何况人家是豪门贵公子,若是认了你这么个妹妹,你让他后半辈子怎么过?跟着你回咱家那小地方,每日里起早贪黑的去种地砍柴?”
    怜儿怒道:“哪怕他是天皇老子他也是我哥,是我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找到他是我娘临死前唯一的念想了,当初你一声不响把我哥卖了,还无情无义的抛弃我们娘儿俩,娘为此哭瞎了眼,重病在榻多年,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吗?
    如今你明知道我哥究竟在哪儿,却故意欺瞒着不告诉我,又到底安得什么心?我只是想我娘在九泉之下可以安心,这点小小的愿望你都不能满足吗?”
    陈六沉了沉眼帘,停顿半晌才道:“不是我不说,而是此事关系重大,你若惹出了什么麻烦来,对你哥可是极为不利的。”
    “我哥到底是谁?”怜儿越来越有些不耐烦了,她根本不想同这个所谓的父亲多待半刻。
    陈六叹息一声:“你哥哥如今是……怀宁侯府的二公子,朱善。”
    怜儿面色一惊:“你说什么?”
    陈六瞧了她一眼:“莫说你不信,就是我知道这事时也是吃了一惊。这些年我一直暗中帮王姨娘做些大大小小的事,却是不曾想到她就是当初买你哥哥的人。当年她托了旁人与我交涉,若非前些日子我瞧见了二少爷右肩上的胎记,怕也一直被蒙在鼓里。”
    “怎么会……”怜儿呆愣着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原本该高兴的,可是却又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二少爷是她的哥哥,天下间竟有这样巧的事?
    陈六道:“所以说此事非同小可,现如今这侯府里大少爷是个傻的,三少爷也因为刺杀老夫人等人而被幽禁在了龙隐寺,如今够格做世子的也就只有二少爷了,眼看着他再努力一把就能成为未来的怀宁侯了,你若此时认了他,那他到时定然被逐出侯府,到时可就什么都没了。”
    怜儿也顿时有些傻眼,心里纠结着自己究竟该怎么办。她找了多年的哥哥竟然成了怀宁侯的儿子,她究竟是该喜还是该悲?
    “那我哥……我是说二少爷,他自己知道这事吗?”怜儿又问。
    陈六摇头:“他自然不会知道,我发现这个秘密之后便一直闭口不言,连王姨娘都不知道朱善其实是我当年卖给他的。”
    怜儿想了想,似是下定了决心:“我不管,无论他将来是不是做怀宁侯,他都只是我的哥哥,我答应了我娘一定要认下哥哥,然后带着他去我娘坟前给她上柱香,如今不能因为他是侯府里的二少爷就不认了,不行,我去找他!”
    陈六一惊,慌忙伸手拉怜儿重新坐下:“你个死妮子,我刚刚说的话你没听懂吗,你如今贸然去认他可是要害惨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