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说是谁送的,阮觅却知晓送的人是何人。
    好像从崔颜入翰林院那天开始,他便会在归家的途中,多绕点路,买了吃食送到阮家门口再转身离开。
    很少进阮家,也从来没有向门口的仆人嘱托什么话。
    酥饼热腾腾的,香气从油纸袋里窜出来。
    阮觅刚才有些沉凝的脸色渐渐放松,她叹了口气,接过油纸袋,又朝阮母道:“像以前一样回绝就是了,你若是不好意思说,便我自己过去也行。”
    大雍哪儿有姑娘家自己站出去谈论婚事的道理?
    阮母刚刚还摇摆不定的心瞬间定住了。
    “不用你过去,我自己就行。”
    瞧她忽然迸发出来的战意,阮觅狐疑地看了她几眼,随后才点头,“那若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直接叫我就是了,找二哥也成。”
    阮母应了一声,挺直胸膛走出去。
    显然是要去找那个前来当说客的友人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阮觅还是叹气,打开了油纸袋。
    要是世界上的事都能顺着自己的心意就好了……
    心中感慨只感慨到一半,就看到了油纸袋里小小的五个酥饼。
    阮觅一头问号。
    五个?
    这是看不起谁呢?
    她一边嘀咕,一边小心侧着纸袋将里面小小五个酥饼倒出来,托在掌心上。
    然后一把塞进嘴里。
    唇一抿,腮帮子一动,那五个酥饼的踪迹就消失了。
    吃完后,阮觅淡定地拿帕子抹了把嘴。
    还云淡风轻道:“不过如此。”
    下一秒则将油纸袋整个倒着放,晃了晃。
    连渣都没有倒出来一点。
    见里面确实没有什么东西了,她才面无表情地将油纸袋放在一旁。
    她又不是贪吃管不住嘴的小孩子,竟然还如此心机地只买五个,岂有此理,实在过分。
    ……
    说来奇怪,今年的雨期好像格外绵长。
    不光是鳞京,就连锦州青州等地,也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
    阮觅坐在室内,看外头黑压压的一片。
    院子里几株刚种上去的树生得孱弱,被风吹得左摇右晃,颇为可怜。
    恍惚间,她想到了小时候在平湘的六月。
    六月时,平湘总会有一场让人绝望的雨。
    连成阻隔一切的屏障,似乎将平湘与其他地方隔开来,自成一方天地。
    其他地方,百姓对着田地里的庄稼一脸笑意。平湘的百姓却是看着天上不断落下来的雨,河道里渐渐涨起来的水位不断叹气。
    暴雨,便会引发洪灾。
    洪涝一起,庄稼颗粒无收。
    这是一个真正靠天吃饭的地方。
    在阮觅的记忆中,从小到大,仅有两年没有洪涝。
    她记得如此清楚,也是因着那是她唯一吃饱过饭的岁月。
    如今连鳞京这种地方都下了这么多天的雨,平湘今年,还不知道会如何……
    阮觅回想了一下以前看过的治水策略,却发现半点也想不起来了。
    疏通之法,早在前朝的时候便有了。
    修建堤坝,平湘每年都有官员被派过去监督。
    或者说,还是让平湘那边的百姓在容易决堤的河道旁植树种林,巩固河岸?
    但是平湘多洪涝的主要原因,还是地势低,常年多雨。
    这些,阮觅是半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在她还在捂着脑袋,企图从回忆里发现点良方的时候,鳞京突然发生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与陈章京有关。
    殿试后,陈章京也去了翰林院,可没过多久他就被调往刑部,仅仅一月便在里面站稳了脚跟。
    不仅如此,还崭露头角,颇有建树。
    听到这些时,阮觅蓦地想起当初去观山围场的事情。
    她那时候猜测段般若同陈章京之间有着什么联系,之后又见陈章京跟在段般若的队伍里返回鳞京。
    这样的话,在刑部应当是不会受什么排挤。
    有人护着总是好些。
    但这回突然传出的事情,却是说当年青州豪族陈氏一族几近灭门,不是匪徒所为,而是朝中有人勾结匪徒,故意将匪徒引到陈氏去的。
    一个豪强世族的覆灭竟然是因为有人算计。
    这般狠戾的手段……
    鳞京的那些士族听到这个消息时,面上没有显露什么,心中却都升起警惕之心。对于幕后凶手,他们这回的态度都出乎意料的一致。
    恶贯满盈,毫无人性,必须将此人揪出来,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这大概便是所谓的兔死狐悲之感。
    由青州陈氏的覆灭,想到了自己,不禁胆寒。
    鳞京士族众多,当他们纷纷表达自己的意见时,就算是顺元帝也不得不分出心神去了解这件事。
    正好青州陈氏唯一的后人,陈章京如今正好在刑部任职,顺元帝便将这件事交给了陈章京自己去查。
    查案的事情,本该是要避讳的。不过既然顺元帝都这般说了,便也没有人跳出来发出不同的声音。
    这事经过润色,在大街小巷中流传极广。
    而陈章京则被塑造成了背负血海深仇,忍辱负重寒窗苦读十载,最终金榜登科,势必要为家族报仇的话本主角。
    不少以他为原型的本子在坊间悄悄流传。
    第二件事则是与江连年有关。
    他父亲亡故于边塞,因着从马背上摔下来,江家被嘲讽了数十年。
    在继陈章京的事情后,江连年父亲的事情再一次被提起。
    有个自称是当初江将军下属的人来到鳞京,前往京兆府,将当年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江连年之父,也就是那位江将军压根就不是自己从马背上摔落而亡的。
    他发现了大雍中有大臣同齐国苍国有勾结,在身边并无援军的情况下,让下属逃走,将这个消息传回去。
    他自己则留了下来,用生命为下属拖延时间。也用自己的血肉,守护住了大雍的国土。
    只是在他逝去后,下属不知所踪。苍国与齐国以为此事已经被大雍知晓,便放弃了原定的计划。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也不会有人知道,一位江姓的将军为了守护这片土地,硬生生拖住了两国数十位精锐,最后被苍国人的马蹄虐杀。
    他们只是在听过传闻后,不屑地笑一声。
    “那个江家的将军?那个从马背上摔下来不小心亡故的将军?”
    而失踪十多年的下属回到鳞京,一说出这个事情,便震惊了朝野。
    江连年也成为了众人视线的焦点。
    ……
    好像活着这世上,谁都不是一张白纸。
    上面早就被命运涂满了各种痕迹。
    之后的一生都要为此奔波。
    也有些人说,有故事的人,才是有魅力的人。
    什么都没经历过的,终究是少了些味道。
    这样的说法,阮觅也不清楚自己是从哪儿听到的。
    她并不认同,甚至觉得有些排斥。
    要是有得选,谁会想要一段曲折的命运?
    不过说起来,阮觅仔细回想一下,便发现自己身边许多人已经陷入了命运的漩涡里了。
    像是殷如意,父子相憎,后母陷害,被逼得雨天狼狈逃出,中间还有着平叔的一条命。
    他日后定是要同亲生父亲站在对立面的。
    可是在如今这样的世道,子逆父,天理不容。
    故而这是一条曲折的路。
    魏驿蔺也神神秘秘的,随意一件事拿出来,都让人脑中猜想顿生。
    陈章京与江连年就不用说了。
    而柳十令,血海深仇倒是没有,家中一些让人拖不开身,又挣扎不出来的事情却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