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景平快走几步,站在岑戈的办公桌前,双手撑着桌面,“我们本地的这十几家有能力做器官移植的医院大多医用设备、器械和部分药剂都由某几个公司长期供应。我对比了近五年的数据,韫安这所私立医院每年的手术量只比这几家三甲医院少20%,但购进的手术室耗材、药剂是比那些医院多10%左右,你们看——”他从商鸿朗手里抽出一份复印件,“0号pds滑线、0/5滑线、潘氏引流管、岳氏垫、双j管……这些都是泌尿外科手术会用到的,当然,这是出货单显示的内容,韫安医院的进货单据肯定存在造假。”
    “多出来的部分用在什么地方……”岑戈没再说下去,一方面是因为大家心知肚明,另一方面是听见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有人礼貌地扣了扣敞开的门,只见霹雳哥和赵苏漾站在门口,岑戈颔首,他俩就一起走了进来。岑戈见了赵苏漾,眼中又浮上些笑意,上下打量她一番,却一言不发。
    赵苏漾知道他什么意思,故意晃了晃包着个创口贴的食指,意思是——我除了这个小伤口,可没再破皮见血。
    “北郊那些诊所就不提了,别说摘肾了,连解剖耗子都不行。倒是有个卫生院,我们进去看了,没有像样的手术室,他们唯一能动的手术就是拔智齿。”霹雳哥捂着腮帮,曾经差点被智齿整死的他心有余悸,“本来是一无所获的,后来,小赵——”他很得意地双手伸向赵苏漾,好像在邀请她跳个舞似的,“她提出一个很有价值的问题。”
    “什么问题?”岑戈挑眉,眼中笑意不减。
    笑点低的霹雳哥扑哧笑了,“她问:‘相亲讲个男女一见钟情,配型可没那么容易,知道你需要肾,就一定能立刻找到一个能配上的我?’所以,我忽然意识到,流浪汉不是在别人需要肾脏时才去街上抓回来的,而是本来就呆在某处,就好像一些黑中介圈养供体一样,一旦配上型,马上手术。小赵真的很聪明!”
    “不是聪明,‘配型’这个关键词让我联想到骨髓捐赠,先有一群捐赠者提供血液样本,才谈得上配型。等需要造血干细胞了,再满大街找人去验血,怎么来得及?”赵苏漾不懂什么谦虚,就实话实说。
    岑戈听了,想起了失而复得,却又得而复失的岑凝,眼睫一沉,虚望着低处,四周似乎围绕了一层压抑暗黑的雾。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评论小红包送给 沉默的鱼
    查资料查得眼睛疼~最近掉头发好严重呜呜呜
    ☆、32|死魂灵(4)
    记忆的片段就像破碎的镜子,每块棱角都是那样锋利。
    “哥哥,我总不爱读书,现在真的不用再去学校了……”大热天,病房里岑凝戴着口罩,眼睛弯弯的好似在笑,却又那么悲伤。
    “哥,你请假这么久不去上班,不会挨骂的?以前你连我的生日都赶不回来一起过!”岑凝拉着他的手,撒娇地问。
    “哥哥,为什么你和爸爸妈妈都配型失败,其他人却成功了?‘他’是我们的亲戚吗?”岑凝眼中兴奋难掩,又是好奇又是感激。
    “爸爸、妈妈、哥哥!我去上学啦!”身体恢复了的岑凝重新背上书包,以前总不爱上学的她竟然出奇地期待和雀跃……
    “小凝失联了!岑戈!你马上回家!”
    “请问——您是国家缉毒局行动一处的岑戈吗?……这里是陵州侦查局……我们在穗山附近发现一具女尸,经过鉴定,确认其为失踪的岑凝。”
    “拉住他!不要让他看尸体!!”“岑戈!请你出去!这里交给法医!岑戈!你一直以来的自持呢?!”
    “请你冷静点!听我说!是枪杀没错,但跟你曾经拘捕的女毒贩anemone是否有关还需要核实!这样的事……”“岑戈你回来!岑戈!岑戈!”
    “小戈,你妈她受不了这个打击……现在情况很不好。爸爸身体还顶得住,你放心。”
    “岑戈,你要离开缉毒局?听着,你去了陵州侦查局会直降三级成为普通探员,岑凝案是不是anemone报复还没有定论,就算是普通凶案,作为亲属,你也参与不了。失去你是我们缉毒系统的损失!”
    “小戈,爸爸辗转问了很多人,岑凝案并非挂在陵州侦查局,而是直接移送刑侦总局,国家缉毒局也介入了调查,所有调查进展暂时都不公开。岑凝的去世,可能比我们想象得复杂一些。”
    ……
    霹雳哥没注意到岑戈的表情,继续说:“住在附近的居民告诉我们,要说能安顿什么乞丐、流浪人员的地方,就是收容所。他们说北郊有个纯公益目的的收容所,是个慈善机构,市里一些没良心的人经常偷偷把弃婴扔在那个慈善收容所门口,他们撞见好几次。”
    岑戈定了定神,看向葛霹雳——他说的这个线索很重要。
    余光瞥见站在一边的赵苏漾,她双手背在身后,似乎当年捐献造血干细胞一事只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即使提到了骨髓捐献,也从未在后面加一句“我曾经如何如何”。真正的善良大抵如此,不强调自己做过的善事,因为那些善事对于她来说就是极普通的一件小事。
    “你说不要打草惊蛇,我们就偷拍了几张照片回来。”霹雳哥掏出手机,找出几张照片。
    树丛簇拥下,几幢白色贴红砖边小楼耸立,低矮的红砖围墙上挂着几幅儿童手绘宣传画,围墙内也是一片郁郁葱葱,黄色的半圆形的拱门上方一行字——
    益慈爱心救助收容中心。
    很长的名字,一旁还围绕着几只和平鸽装饰图案。
    岑戈抬手,示意商鸿朗查一查这家慈善收容所的相关资料,他自己则在网页搜索栏里键入“长宁益慈爱心救助”两个关键词,果然看到了一排新闻。如《长宁市首个由慈善基金会建立的“益慈爱心救助收容所”用地审批通过》、《长宁市严整流浪动物,益慈爱心救助收容中心欢迎市民免费领养》、《益慈爱心慈善基金会会长董佳益谈收容中心孤儿、弃婴领养现状:仍不容乐观》……
    “董佳益……”岑戈望着屏幕,低声重复着某条新闻中出现的人名,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对,董佳益!”商鸿朗查到了一些资料,站起来说,“这个收容中心的出资人和名义上的负责人就是他。他是重益机械的董事长,数年前白手起家,今年刚好‘男人四十一枝花’。长得嘛,比较一般,但是家产过亿,绝对的黄金单身汉啊……”
    大家都觉得,商鸿朗没成为八卦记者是娱乐界的一大损失。
    岑戈等他自顾自叽叽咕咕地说完,才开口:“说重点。”
    “呃……”商鸿朗抓抓后脑勺,“他开办的这个收容中心八年前开始运作,和市区其他收容所一样,收治一些受伤、生病的流浪动物,另外,因为一些人把弃婴扔门口,他们里头有个小型的孤儿院,对此我们市电视台还报道过,里头大概十来个孩子,最大的也才六岁。对益慈的报道都挺正面的,不过,有些网友在城市论坛里反映,每次碰上市容检查,乞丐、流浪人员会暂时安排在收容所,益慈也是其中之一,等检查过了又放回去。因此,我不负责任地揣测一下,益慈想截留一两个乞丐什么的下来,不是没机会的。整个北郊,最有能力和财力收留流浪者、弄个手术室的地方就是益慈!”
    霹雳哥听了很欣慰,和赵苏漾对视一眼,互相交换了一个庆祝胜利的眼神。
    欣慰过后,赵苏漾忽然担忧起来:“如果益慈有个地下摘肾手术室,十几个孤儿岂不十分危险?要知道,他们中的一部分是弃婴,这些年到底捡了几个弃婴谁都不知道,隐瞒数量也很容易。只要能配上型,董佳益肯定……”
    “目前我们没有证据,主观臆断不代表事实。白手起家到资产过亿,这种企业家是否对买卖器官所能分得的十几万不义之财趋之若鹜?”岑戈阻止他们继续盲目地讨论益慈收容所和其出资人,“肾脏在运输途中被探员截获、抛尸后被立案侦查的事一定引起了主谋们的警觉,他们不会把证据放在明处让我们去查。”
    “那……怎么办?”霹雳哥问。
    岑戈有条不紊地布置道:“先着重调查韫安医院和顾明的联系人。顾明运送的两个脏器都来自成人,一个摘肾者已经死亡,另一个还在恢复中,如果他和死者一样都是个精神异常者,一旦放回市区,从此销声匿迹。派几个探员到益慈附近蹲守,观察观察,同样不能打草惊蛇。假设益慈真有问题,十几个孩子就成了人质,不利于我们进行解救。”
    大家点点头,各自沉默着。
    商鸿朗的肚子忽然不争气地发出了一阵“咕咕咕……”
    霹雳哥又笑起来,岑戈看向尴尬的始作俑者,释然道:“解散。”
    赵苏漾本要转身出去,回头却见岑戈并没有下班的意思,仍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研究着关于益慈收容所的那些新闻。他的独立小办公室三面的都是玻璃墙,即便有一些虎皮兰、滴水观音盆景遮挡了部分视线,里外人的一举一动还是互相一目了然。
    岑戈抬眼,“既然你不急着走,等我一会儿。”
    “好。”赵苏漾答应下来,找了张靠背椅坐下。
    “目前顾明的联系人是一条重要的线,找到他还需要时间,我们不能干等。益慈那边虽不能打草惊蛇,还是有必要探探情况,你敢不敢孤军深入?”
    “不敢。”实诚人赵苏漾摸摸后腰,那儿正是摘肾手术区。
    岑戈愕然,无奈一笑,“连说句假话都不愿意?”
    “反正也骗不过你。”赵苏漾耸耸肩。
    在神曲村查案子时,他几句话软硬兼施把觋族那些个大秘密一个个挖了出来。别的不说,赵苏漾算是明白了,在他面前还是不要说什么假话的好。
    “我不是每时每刻都在鉴谎。”
    “谁知道呢,也许你已经养成了这样的职业习惯。留心看一下,你就会知道。谎言被拆穿后挺尴尬的。”
    岑戈分神看了看她,“对你,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谢了。”她嘴上这么说,明显不相信,狡猾地眯了眯眼睛,又道:“我想当女英雄来着,分明是你自己说,只要受一点点伤,下次就不让我参与重案了。”
    “所以你需要一个搭档,假扮成想领养小动物的人,进去看看。”岑戈说罢,指了指自己。
    “为什么不是领养孤儿?”赵苏漾问,“看看那些孩子遭没遭虐待,身体是否健康。小孩子是最诚实的,说不定能告诉我们什么□□。”
    “领养孤儿需要提供结婚证和医院开具的无法生育诊断书。”岑戈的电脑屏幕正显示着这些内容。
    “伪造一个就是了,我看电影里的卧底什么都能伪造。”赵苏漾心直口快地说。
    “伪造需要时间。”岑戈目光一沉,“而且无法生育证明这种东西……我认为,不太吉利。”
    “哦——”赵苏漾恍然大悟地拖了个长音,移开目光看向一边,心想,看来他还是对《葵花宝典》心有余悸。
    岑戈假装没看见她那副促狭表情,“另外,我们从流浪动物的收治情况可以窥见收容所的用心,一个专注于其他事情的收容所应该没心思管几只猫几只狗的性命。反之,如果猫狗们照顾得很好,说明收容所搞慈善至少不会是一个幌子。”
    “有道理……”赵苏漾赞同地说,“对了,明天我们假扮什么角色好?”
    这是,忘带钱包的商鸿朗恰好返回来,刚走到门口听到这一句,心里倒吸一口凉气。什么?角色扮演?!天啊天啊,岑队这是早就得手并已经开始玩这么生猛的招式了?这用网络上很流行的一句话说就是——你们城里人真会玩!
    “你说。”岑戈交出决定权。
    赵苏漾摸摸下巴,抿嘴想了一会儿,一挑眉,“要不……仓库管理员?”
    “好主意。”
    “不知道需不需要准备什么特定的服装?”
    “仓库管理员对服装的要求没那么严格。我想,不必了。”
    商鸿朗无声的做了个“哇哦”的口型,别人都是什么恶魔王子和白雪公主啦,司机和搭便车的女乘客啦,男病人和女护士啦,没想到岑队已经超越了这些俗套,玩的是“小仓库の耻辱禁闭”。
    听见脚步声,商鸿朗赶紧踮着脚偷偷逃走,以后得对赵苏漾另眼相看,毕竟是老大的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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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死魂灵(5)
    早晨的空气向来清新,植被茂盛的长宁北郊更是如此。 规划绿地的小花小草上周才被修剪、清理了一次,今天又高高低低一片繁茂,不知名的小植物还顽强地开满一地紫色小花。几只雀儿竖着尾巴在枝头找食儿,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
    赵苏漾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运动套装,旧运动鞋,为了显得自己年纪大些,马尾辫梳得比较低,用一个红色的发圈扎着。去往北郊的公交车上,岑戈坐在她身边,看不出牌子的圆领蓝灰条纹t恤和深色长裤,今早刻意没刮胡子,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平光眼镜。
    益慈收容中心两道铁门敞开着,里头还有一副褪了色的“欢迎各位领导莅临参观指导”横幅。一个上了年纪的保安坐在岗亭里悠闲地抽烟、看电视剧,见有人来了,问了句:“干嘛的?”听说是领养小动物,就拿了个本子出来登记。
    赵苏漾注意到,岑戈掏出来的是一张□□。只见他在本子上写:
    李华明,男,证件号xxx,职业:食品厂仓管。来访目的:领养猫。
    她暗暗记下,以免待会儿叫错。
    “猫,好哇,好。”保安很是和蔼,摘下老花镜,“进去吧。”
    “大叔,你们这儿领养要钱吗?”岑戈不急着进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普通价位的烟,分给保安一根,亲自点上,自己也夹着根却没点,“我们就想拿一只普通的猫,大一点,捉捉老鼠,不要那种宠物的。”
    “不要钱。”保安摆摆手,“宠物猫很少,那么贵,谁舍得扔?有也是生了病的,刚治好就被一些志愿者领走了。”
    “来这儿领养的人多吗?会捉老鼠的会不会都被人领完了?”岑戈露出担忧的表情。
    “哎,不会!有进有出的,你们领走了,还有新的会进来嘛。流浪猫,成精了都,有时自己跑出去,还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回来呢,哈哈哈!还有些志愿者,救助了一些小动物,都往这儿送。像你们这样来领养的,那些志愿者还会回访,可不能虐待动物啊。”
    “一定一定。”岑戈笑道,点了点头,顺着保安指着的方向走去。
    收容所占地面积并不大,比普通小学还再小那么一圈。登记窗口的服务员听说了他们的来意后,让他们坐着等一会儿。不多时,一个微胖的中年大婶走了过来,说带他们去看猫。
    猫舍和犬舍之间有隔离带,看上去十分整洁,除了动物们本身的味道外,并无让人不适的其他气味。猫粮、狗粮和一些罐头放在储藏室里,听说领养一只猫狗送一包猫粮狗粮,都在保质期内。可以看出,在收容动物方面,益慈花的钱不少。
    “看起来还不错。”赵苏漾低声说。
    大婶道:“这些猫都做了驱虫和绝育,很安全的,你们放心。”
    “我看报纸上说,你们这儿收容了不少孤儿,和这些猫狗在一起,会不会对他们的健康有什么影响?”岑戈蹲在地上,抚摸着一只胖胖的白□□咪。这只猫不怕人,蹲在他脚边,眯着眼睛。
    “孩子在另外一片呢,不跟动物接触的。”大婶心直口快,“你自个儿瞧瞧,哪来的孩子?”
    赵苏漾叹口气,“那些孩子真是可怜,愿意领养他们的肯定比愿意领养动物的人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