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然后上楼回房间。
    他站在房间的小阳台上,思考了十分钟。
    阳台下面就是小花园,最近两天家里在换地毯,张婶把旧的地毯一块块卷好堆在了花园角落里,准备找时间处理掉。
    只要他翻出阳台,踩着空调机的架子跳下去,就可以扑进那堆地毯里。
    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干了。
    跳下去的时候他没有想太多,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跳二楼了。随着一声闷响,他跌进了地毯堆里,卷好的地毯们哐地一下散了。
    时靖吸了口气,揉了揉有点闷疼的后背,站了起来。
    显然,他家的隔音效果还不错。他站在花园里,透过还没拉紧的窗帘,能隐约看到餐厅里喝咖啡的父亲和煮牛奶的张婶,而张伯则在收拾客厅茶几上的杂志。
    他趴在窗玻璃上看了一会儿。
    玻璃里是亮堂堂的家,玻璃外是乌沉沉的夜。
    半分钟后,他从花园里消失了。
    时靖身上分文未带,也没有手机。时间很晚了,周围的店铺早就关了门,他也没有那个兴趣到小区外面去走大马路,便一个人在小区里乱晃。
    他看到张婶做贼似地出了门,去敲了景萌家的大门,没一会儿又退了出来。
    时靖隐隐有点后悔。后悔的不是自己跑出来,而是后悔没跟张婶打个招呼,还得让她出来找人。
    小区很大,张婶如果不看监控,就不可能找得到他,而她不是业主,当然也没有看监控的权利。
    时靖找了个花坛坐下来,开始发呆。
    夜风有点冷,他这一身衣服白天穿正好,晚上就显得有点单薄。他打了个喷嚏,起身找了个高一点的花坛靠着,挡风。
    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觉得自己好像想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周围的房子渐渐都熄了灯,除了路灯,没别的光亮了。
    时靖想起小时候,他一个人有点不敢睡,爸爸妈妈不在家,他也不好意思去喊张婶,就跑到时巍的房间里去玩。时巍在写作业,不理他,但他不介意,反正旁边有个人就够了。他坐在时巍的床上看漫画,看着看着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他哥的床上,而他哥则在餐厅里吃早饭。
    张婶告诉他,昨晚上时巍睡在了他的房间。
    这件事其实没什么波折,他中间甚至都没怎么跟时巍讲过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时靖就记了很久,一直记到现在。他敢肯定,时巍早就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儿了。
    他没开始上小学的时候,总听人夸时巍,夸完时巍再夸他,说兄弟两个将来一定都很有出息。后来他开始上小学,起初没什么问题,毕竟小学的知识只要稍微用心一点,大家的成绩都可以很好。
    到了初中,时靖渐渐觉得不对劲了。
    印象中可以被时巍随随便便考到的年级第一,到他这里好像就变成了得努力才能考进的前十;印象中可以被时巍提前交卷都能摘下的竞赛一等奖头名,到他这里好像就变成了奋笔疾书到最后一秒才能挤进的一等奖末尾。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时靖觉得有些困惑,跑去问他哥是不是有做什么练习卷,时巍说练习卷是有,不过题目都是挑着做的。时靖把练习卷买回来一看,才发现自己好像没有扫两眼就能鉴别“我肯定会的题目”和“需要挑战的题目”的能力。
    父母有时候会说:“你这个成绩还可以再加把劲,当年你哥哥不止这个名次的。”
    时靖:“可是我觉得他比我聪明啊?”
    父母就说:“能聪明到哪去?不都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你少玩手机就好了,当初你哥还没有你这么好玩的手机。”
    游戏于时靖,不过是用来排遣无聊的方式而已。父母忙工作,时巍忙学习,他也没什么朋友,只能在网上聚众玩耍。
    时靖真的戒了一个月的游戏。那次月考特别难,而且可能是冥冥之中注定,题目专挑他不擅长的出,考试结果出来,他的名次不升反降。
    成绩发到家长手机上,那天晚上他站在书房外面,听见母亲和父亲念叨:“我看他最近学习挺认真的呀,怎么考成这样?”
    父亲说:“他不该是这个水平吧,我上次才说过他不要玩手机,他不是听进去了吗?”
    “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所以失误一次?”母亲猜测。
    “这都到二十名了,又不是什么竞争激烈的顶尖班。”父亲道,“就像考大学,top1的水平考到了top10,那叫失误,top1的水平考到了一本线,那就不叫失误叫惨败了!”
    “难得一次,再看看好了。他不比时巍差的,就是现在小孩子诱惑太多了,容易分心。”母亲说,“其实他不笨的。”
    时靖悄悄地走了。
    回到房间里,他摊开作业,把手机压在本子底下。
    过了一会儿,父母进来了。
    “时靖,做作业呢?”
    “嗯。”
    “这次的卷子订正了吗?我看看。”母亲说。
    时靖在书包里找卷子。
    父亲眼尖,看见了作业本下的一块凸起:“这是什么?”他伸手一翻,看到了屏幕还亮着的手机。
    “你不在做作业?”父亲拧着眉头问。
    “我……我查资料。”时靖抿了抿唇。
    父亲冷笑了一声:“查资料用得着偷偷摸摸?我是不让你查了还是怎么的?你就是在玩游戏吧,啊?”
    时靖不说话。
    “好了,好了。”母亲拉了父亲一把,“时靖,刚考完试我也不说你什么,今天就算了,以后还是要好好学习,听到了没有?”
    时靖低着头:“听到了。”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只要把玩手机的时间用在学习上,一定可以跟你哥一样优秀的。”
    时靖:“嗯。”
    -
    “你跟你爸到底有什么矛盾?”景萌不解地问道。
    时靖垂眼看着杯子,思绪被拉回现实。
    他现在在景萌家里坐着,喝着景萌给他倒的热水。
    “不可调和的矛盾。”时靖轻嗤一声,“他觉得我丢人呗,正好我还不想当他的儿子呢。”
    景萌对此无话可说,她又不是家庭调解员,不知道怎么去解决别人家的内部纠纷。
    “那你来我家干什么?”她问,“我家花园这么好看?”
    时靖含糊了一句:“随便走走,结果正好你下来了,我也没想到。”
    景萌:“……”
    拉倒吧,跑的时候脚步那么僵硬,一看就是蹲坐太久蹲麻了的结果。
    时靖喝了口热水。
    他才不会说自己路过景萌家花园的时候,想起了那次中秋跟他们在一起吃螃蟹的画面。
    “那你打算在我家待多久?”景萌一针见血,“明天还要上课。”
    时靖:“……”
    他一时冲动跑了出来,还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景萌看他这表情,不由扶住了额头。
    “我不可能收你在我家过夜,你还是得回去。”她说,“实在不行,我给你点钱,你出去住宾馆怎么样?”
    时靖懵了懵。
    “可是……”他皱起眉,一时间没拐过弯来,“我就是去住宾馆,没带书包,明天也上不了学啊?”
    景萌:“……”
    景萌:“所以你还是回去吧!”
    一不留神,没控制住嗓门,司瑜和金姨双双打开门,朝客厅探出了头。
    金姨当即失色:“时同学,你怎么在我们家?!”
    第45章
    景萌心里暗道不妙——还是把金姨给吵醒了!
    她扭头看了时靖一眼, 发现他脸都绿了。
    离家出走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大光彩, 结果一下子就被她们家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景萌转了转眼珠, 没能想出一个好理由。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这画面太诡异了好么。
    还是司瑜拉住金姨, 朝她使了个眼色。
    司瑜轻咳一声,走过来往沙发边斜斜一坐, 抱着胳膊问:“你想待到什么时候?”
    时靖放下水杯:“我现在就走, 不打扰你们了。”
    “回来!”司瑜喝住他, “你要走去哪?”
    时靖说:“反正这是我的决定,不会连累你们。”
    “不会连累?”司瑜哼笑一声, “从你踏进这个房子的第一步起,你就已经连累了!要是我们再放任你跑出去,那就是我们的不负责任,万一你还出了事, 到时候怎么说得清楚?”
    景萌好声好气地劝他:“我们陪你回去好不好?”
    “不用你们陪。”时靖嘀咕道,“搞得阵仗多大一样。”顿了顿,反应过来,“谁说我要回去了?!”
    景萌也被逼急了:“我不管你到底和你爸怎么了, 现在我给你两条路:一条, 我给你钱,你出去睡宾馆, 然后我去告诉你爸你的动向。一条,我们送你回家, 好好劝劝你爸,让你们不要再吵架。”
    时靖犟脾气上来了,岿然不动:“我选第三条。”
    景萌点了点头,随后轻描淡写道:“你现在站在我家,你以为你有资格跟我谈判?第三条路,司瑜姐,给我把他打晕扛回去!”
    时靖:“……”
    司瑜:“……”
    看司瑜捋了捋袖子,时靖连忙往旁边跳了一步:“慢着!”
    司瑜又把袖子捋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