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生生停下,复凝视了她一会儿,才勉强平息心头之火,温声道:“你放心,原也没想做别的,只是方才在那府里……”那触手可得却偏偏求而不得的折磨,让他不安惦念了一路。
    怀真闻听,便忍笑哼道:“还想做什么别的呢?”话刚问出口来,又顿时羞窘转开头去。
    唐毅心头一动,却不敢肆意纵放那心猿意马,——只因怀真第二次生小神佑,受了许多苦痛折磨不说,更加上后来……幸而这段日子,她在王府内养的甚好,可毕竟也不能大意,不可如此鲁莽无知,还得让她妥善保养才是。
    唐毅便咳嗽了声,恢复那端庄的神色,道:“没什么。”
    怀真见他一本正经这般回答,反而自惭自个儿想歪了。
    正在这会子,忽地外头脚步声响,原来是丫鬟来报说:“太太说怎么不见了三爷跟奶奶呢?叫奴婢来看看。”只站在门口儿,却并没进来。
    唐毅道:“知道了,即刻回去。”那丫鬟便先回去通报。
    当下,唐毅才又挽着怀真的手,便同她携手重回唐夫人房内,母子夫妻儿女们团聚。
    是夜,唐毅先哄着小瑾儿说了会儿话,又陪了小神佑片刻,见时候不早,便回房安歇。
    两个人自也是同榻而眠,唐毅因怜惜体贴怀真,便一味克制,并不为难她,只是抱着,低低密密地又说了半宿话。
    彼时怀真果然困倦了,唐毅便不再出声,只看她挣扎着睁了睁眼,盯了他一会儿,却又徐徐合上双眸,安宁睡了过去。
    唐毅望着她,鼻端又嗅到微微淡淡的香气,不是花香,隐约带些甜意,细嗅的确是从她身上而来。
    虽然怀真时常会调些稀奇古怪的香,然而这股香气,却不似是佩戴的香囊荷包之类,唐毅悄悄地贴的她更近了些,嗅到香气从她身上透出,竟也叫人心旷神怡。
    神意松弛,香气熏熏,他却怎么也不舍得睡,听着外头隐约更鼓声动,只是仍细细地看着她,想到前些日子的兵荒马乱,生死离别,却更显得此刻的相处弥足珍贵。
    次日一早儿,怀真醒来,见唐毅正似笑非笑看着自个儿。
    怀真道:“三爷自己起来了,如何也不叫我?”
    唐毅见她春睡乍醒,惺忪懵懂之态,便笑道:“只看你睡着的模样,何等乖巧,哪里想到是个岳母口中性子倔爱钻牛角的人呢?”
    怀真不由笑道:“啊,原来是有人想到昨儿被我娘训斥,不受用了,一大早儿起来讨账呢。”
    唐毅笑道:“不敢,岳父岳母对我说的话,都如圣旨一般,我是绝不敢违背的。”
    怀真差点儿失笑,却故意道:“那我的话呢?”
    唐毅道:“若是你的话……”他便靠近过来,在那娇软的樱唇上亲了一下儿,竟低低说道:“圣旨又算是什么?”
    怀真虽知道他偶然私底下会有些破格的举止言行,可却想不到,这种话也能说得出来,当下又骇又笑,才要说,唐毅却已倾身过来,便蹭着那唇瓣又要腻歪。
    怀真见他清早上便开始胡闹,便皱着眉,避了两避,毕竟给他捉个正着,正欲肆意……就听小瑾儿吵闹之声从外传来。
    唐毅知道那小家伙儿将要进来了,暗叫不好,当下忙起身。
    怀真的心也乱跳一阵儿,即刻跟着坐了起来,两个人各自有些神色慌张之时,就见小瑾儿竟探头探脑地从门口跑了进来,先是叫着“娘”,转进来看时,却见唐毅也在,——便呆呆地只是看,连叫人也忘了。
    唐毅因是从海疆回来,新帝许他的假,自然不必早朝,当下盥漱过后,一家子吃了饭,唐毅因还有些杂事,便自去料理。
    怀真便跟唐夫人坐在房中闲话做活儿,小瑾儿在两人身边蹦来蹦去,十分不安分,小神佑却在榻上静静地睡着,两个人一动一静,相映成趣。
    唐夫人看在眼里,欣慰的无法可说,只觉得一直这般看着都不会腻,因此始终满面含笑,又见怀真低头做那针线活儿,便道:“你且别只顾耗那眼睛,留神头晕,快放下……”说着,便强握住她的手,叫她歇息。
    怀真因是想给小神佑做一件儿衣裳,却因她自个儿身子不好,在王府内的时候,李贤淑就不许她劳神费力,因此其实并不忙,只得闲便扎上一两针,以为消遣罢了。
    这会儿见唐夫人体恤,就也停下,因此举手也微微地揉那双眼,正在这会儿,忽听小瑾儿问道:“娘为什么会跟爹一块儿睡?”
    怀真一愣,当着唐夫人的面儿,微觉脸红:心想今晨被小瑾儿看见那幕,故而这孩子才如此问,只得亏并没看见别的。
    怀真不知如何回答,唐夫人却忍俊不禁:“等你长大了,娶了媳妇儿,也便就一块儿睡了。”
    小瑾儿似懂非懂,便摇头:“才不要。”
    唐夫人拉他到跟前儿,笑着问道:“怎么不要呢?媳妇儿敢情不好?”
    小瑾儿却不答话,眼珠儿骨碌乱转,怀真看出端倪,因问道:“怎么了?跟祖母说实话。”
    小瑾儿才小声说道:“小瑾儿不、不娶媳妇,要当大英雄!”
    唐夫人哈哈笑了起来:“好好好,我的乖孙儿真真有志气。”
    怀真觉得有些怪异,便问道:“怎么忽然要当大英雄?”
    小瑾儿摇头晃脑,却又挥舞着小拳头说:“爹爹说的,让瑾儿保护娘,还说再长一岁,就教导瑾儿……教导瑾儿……什么来着?”他毕竟还只是个小孩儿,便忘了唐毅说的是什么,只干着急。
    唐夫人跟怀真面面相觑,唐夫人点头叹道:“就知道是毅儿乱说的,昨晚上抱着他说了好一会儿呢。”喜色渐退,隐约有些忧虑之意。
    怀真倒是了解唐夫人的心思,便笑道:“太太是怕小瑾儿长大了跟三爷一样、让我跟您似的操心么?”
    唐夫人见她懂得,便看向她,听怀真道:“太太别担心,我原本也是想,只要小瑾儿平平安安的,哪怕庸碌如常人也是极好的,后来……我才明白,——这世间有些事,一定得有人去做,也一定得那个人做、才能成事。倘若小瑾儿果然跟三爷一样,也有那令海晏河清万民安泰的才能,倒是我的造化了。”
    唐夫人握住怀真的手,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半是欣慰、半是感叹:“怪道他爱你,这世上谁也看不入眼,独独只爱你呢。好孩子。”
    唐夫人将怀真拥住,旁边小瑾儿却抓着那徐姥姥给做的小老虎,又玩耍起来。
    过了晌午,外头跟随唐毅的小厮们回来报说,宫内有旨意传三爷入宫,故而唐毅先派了人回来说一声儿,免得家里惦念。
    ☆、第 371 章
    且说唐毅奉旨入宫,上殿面君,山呼万岁毕,赵永慕竟从帝座上起身,亲自下来,将他扶起。
    前日虽则见过,然而因唐毅想着早些去接怀真,便只谈了公事后,便忙忙地拜退了,是以今儿赵永慕才又特意宣他入内,彼此相见。
    此刻永慕扶着他的双臂,凝眸细看,见那星星两鬓,一发刺眼。
    赵永慕端详了唐毅半晌,竟有些讷言,便慢慢地背过身去。
    唐毅同他从小到大的交情,自有些了然此刻他的心意,却微笑道:“不知皇上今儿召我进宫,是有何事?”
    永慕闭起双眸,徐徐吁了口气,才回头扫他一眼:“这次既然回来了,就不必再回去了,先前朕已经从六部以及镇抚司、监察院中另又选了数人,都也算是能吏,倘若再加你调教点拨,必然得用。”
    唐毅听闻,沉思了会儿:“先前海疆一行,只在浙海一带,才有些眉目,东南沿海等地还未曾来得及过去,只怕不妥。”
    永慕说道:“浙江那些豪绅大吏们,最是狡猾难缠,偏又是头一个要紧的地方,你如今料理妥当,已经算是难得了,其他的就不必亲劳亲为了罢,何况如今才打败了倭人,只怕他们一时也不敢来犯了,你不必过于紧张。”
    唐毅摇头,正色道:“皇上万万别起这样的念头,如今海防工事等,才起了一个头儿,正是一鼓作气之时,切勿以一点儿小胜就松懈下来。何况今番海上歼灭的倭国战舰不过百艘不到,想倭人隐忍百年,上回新罗之战都尚且数百艘战船,何以此番如此?我回来之前也已经同王赟将军商议过了,他也有此意,虽然得胜,却也正秣兵历马,操练不停,如此日夜防范警觉,才能令敌人忌惮恐惧,不敢来犯。”
    唐毅说到这里,又想了想,道:“这海防不是一朝一夕能成事的,幸而王将军是个良将,是以浙海的海防推进才如此顺利,往下便是东南,更也要不出一丝纰漏才好。”
    永慕叹了口气,道:“今儿叫你来,不只为说这些的……不过既然说到了,朕也明白,东南处,倒是也有几个良将,昔日跟红毛国几度交锋,都是可用之才,他们眼见浙海处行进的甚是风生水起,又打了胜仗,都也跃跃欲试呢,这数月来,朕接到了许多上书,出谋陈策,要兵要钱,还有指名要军器局那边造的什么……镇海大炮跟一些火器等,他们都也眼巴巴盼着呢。”
    先前朝廷海疆虽也有战事,不过倭人都是小股流窜,只由地方料理,不必大惊动朝廷,至于东南泉州等地,早也同红毛、倭国等有些摩擦,互有胜负,却也能控制,且东南离的又远,因此朝廷也并不多放在心上,一应所用的战船器械等,都早有些老旧。
    天高皇帝远,彼处的将军官长等,不免良莠不齐起来,有自行懈怠的,有抱怨无为的,有霸道跋扈的……虽然也有许多赤胆忠心胸怀大略之人,然而因朝廷并不重视此处,又看同僚不为,或者上司无能,不免也有些忧愤难言,军防上也自也不会有大的起色。
    直至听闻唐毅竟亲任海疆使,出面巡视海防,唐毅曾是那样举世无双的战绩、朝中地位又殊然,可见天子终于开始重视海疆,那些有识之士都十分欢喜敬慕,竟是日思夜想地盼望着,一来欲振奋海防,二来欲一见其人。
    早也说过,——若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只怕也压不住这些行伍出身、从来都呼风唤雨的地方镇海将领们。
    赵永慕因见唐毅仍欲出行,便道:“你纵然不想别的,那也不想想你府中的娇妻爱子们?才跟他们团聚,便要分开,你竟舍得?我看着都觉着不忍,听闻小瑾儿都不认得你这个当父亲的了?”
    唐毅听他说前几句,眼底尚有忧色,听到最后,便笑道:“皇上怎么知道这个?”
    赵永慕道:“是贤王之前入宫时候无意中说的。”又叹道:“小瑾儿如今要懂事了,你再走个一年半载,岂不想坏了他?再者小神佑也要知事了,你难道也想让她不认得你?”
    唐毅甚爱小神佑,却更胜小瑾儿,听了不免难过。
    赵永慕瞧着他蹙起的眉峰,道:“横竖如今有两个多月的时候,你且再好生想想罢了,这段时日,你便把朕挑出来的那些人带一带……”
    唐毅只得遵旨,赵永慕忽地又道:“是了,还有一件事,也不知你听说了不曾,前日礼部上书,说是沙罗国的使者已经将到了。”
    唐毅道:“有所耳闻,皇上放心,礼部众人都料理得。”
    赵永慕颔首:“知道你会调教人,自然无碍。唉,不过,这礼部尚书的位子,朕还是要为你留着的,你且细想想再说罢。”
    唐毅一笑,两人说到此处,唐毅忽地也想到一事,便道:“此番海战,便把前段时候造出的那些火器火炮等都用上了,果然厉害,倭人见识了这般威能,一时半会儿该不敢卷土重来,又开了春儿,海禁当开。”
    赵永慕道:“知道了。”
    两人说过了正事,唐毅便沉吟着,刚欲请辞,不妨赵永慕握住他的手腕,道:“别忙着走,既然这般恋家,以后不出京岂不是好?”
    唐毅不料他竟即刻看了出来,便道:“皇上还有何吩咐?”
    赵永慕笑道:“并没有别的,是只你好歹回来了一趟,难道只府里的是你的家人不成?你莫非忘了,这宫内也有你的亲人的?”
    唐毅这才又想起敏丽,一时便不言语了,永慕道:“昨儿敏丽就叮嘱朕,今儿务必叫你进宫去跟她相见,你也好见见你的小侄儿了!”
    唐毅早就听说敏丽生了个皇子,只因外头事务繁忙,回来后又多是连轴转,竟然没顾上相见,当下只得随着赵永慕入内。
    果然自从听闻皇帝宣召唐毅进宫,敏丽便在寝宫内盼望着呢,好歹听宫女们报说来了,当下喜的便迎出来。
    兄妹两人相见,敏丽蓦地看见唐毅的头发竟白了这许多,一惊之下,难掩心酸,便先已经有泪如涌,便用力抱住唐毅,竟哽咽起来。
    唐毅见她这般,不免轻声安抚,敏丽啜泣了会儿,才总算停了,便又抬头看他,幸而面容并不见沧桑,仍是昔日一般的金玉之质,如磋如磨。
    敏丽点点头,叹了口气道:“以后,可不许再出去了。”
    赵永慕在旁听见,便笑对唐毅道:“朕方才对你说什么来着?”
    唐毅不言语,敏丽握着他的手,拉着进了寝殿,三个人入内坐了,叙了会儿话。敏丽问过怀真如何,又向唐毅贺了喜,便叫把小皇子抱了出来,又道:“宝殊跟着太妃玩耍去了,方才听说你来,我已经叫人去带他回来了。”
    唐毅将小皇子抱入怀中,见这孩子生得眉目清秀,眉眼竟跟赵永慕如出一辙,不由看看小皇子,又看看赵永慕,啧了两声。
    赵永慕自知道他的用意,便笑道:“如何,这孩子很像我是么?”
    唐毅正暗中称奇,闻言笑说:“眉眼儿果然极像。”
    赵永慕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忽地叹了口气。敏丽说道:“皇上为何叹气?”
    永慕道:“当日朕跟你哥哥说过,若各自得了儿女,合适的话便配为夫妻,如今却是不能的了。”
    敏丽捂嘴而笑,道:“其实也可以,还有小瑾儿跟安公主呢。”
    永慕道:“安儿到底比瑾儿大许多呢。”说着,便又问唐毅:“朕跟敏丽都还没见过小神佑,那孩子可好?”
    唐毅起身,把小皇子交给嬷嬷,见提到小神佑,双眸便亮了几分,笑说道:“好的很,虽然还这样小,已经知道必然是个乖巧懂事的女孩子,长大了也必然跟怀真一般。”
    敏丽跟赵永慕对视一眼,齐齐笑了,敏丽说道:“怪道哥哥这么高兴。”
    赵永慕不由叹道:“罢了罢了,以后朕若还有个小皇子,一定要娶小神佑。”
    唐毅笑道:“皇上。”语气温和,却有劝阻之意。
    当初赵永慕还是一个王爷,彼此戏言,或者可以当真也无妨。如今乃是天子,若还有个皇子,儿女亲家之事,自然也要谨慎斟酌,便不能似之前一样尽情玩笑罢了。
    此时嬷嬷们便接了宝殊回来,宝殊因也不认得唐毅,忽然见多了个大臣,也有些莫名,便跟赵永慕见礼,就乖乖走到敏丽身边儿,怯生生只是打量唐毅。
    唐毅见宝殊生得粉团一般,比小瑾儿又且高几分,一时更有岁月匆匆之感。
    敏丽便忙教宝殊唤“舅舅”,又道:“可还记得母妃对你说过的?你的名字还是舅舅给你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