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兰风心中一震,勉强压下心头怒火,看向景深,道:“既然如此,凌大人为何要把这秘密告诉我?”
    景深说道:“因为……一来是小绝的原因,他素来敬重大人,虽跟怀真姻缘淡薄,但对怀真也从来敬爱有加,若我害了怀真,只怕他一生也难以原谅。”
    应兰风皱紧双眉,仍是疑惑看他。
    景深又道:“第二,却是因为应大人。说句实话,朝中众人,能让我真心敬佩的少之又少,应大人算是其中一人,我不想与应大人为敌。”
    应兰风似信非信,心怦怦乱跳,道:“既然肃王命你如此,你若不为,岂不是抗命?肃王又岂能放过?”
    凌景深苦笑道:“王爷命我如此,未必没有试探我之心思……是以应大人果然言之有理。然而我观肃王为人,性情狭隘,只怕迟早晚要坏事,我若一心听命,岂不是助纣为虐?故而宁肯对应大人坦诚此事……倘若将来肃王……若牵连了景深在内,还望应大人替我美言,证我清白,救我于危难才好。”
    应兰风骇然,隐隐听出景深的意思,却又有些无法相信,便道:“你的意思,莫非……”
    景深道:“应大人在朝中,也算是一股清流了,故而我谁也不放在眼里,只对大人青眼。希望大人记得今日我冒背弃肃王之嫌,拼死进言的情分。”
    景深说完,一点头,转身要走,应兰风忙道:“凌大人且留步。”
    景深止步,回头看他,应兰风道:“我怎知……凌大人今日所言种种,竟是真心的呢?”
    凌景深冷静的眸中多了一份笑意,道:“应大人要如何才能相信?”
    应兰风定住心神,道:“我知道凌大人手中有一样宝物,倘若大人肯把那噬月轮送给应某,我便信你,也承你的情,他日若凌大人有危难之时,我必不会袖手旁观。”
    四目相对,凌景深一笑,改日,凌景深果然叫人把噬月轮送来,应兰风原本还半信半疑,见他如此有信,又喜又惊。
    书房之中,应兰风说罢,小唐这才明白景深暗中跟应兰风接触,是为自己日后铺路。
    此次肃王作乱,景深本来也受牵连,只不过景深倒戈在前,熙王应兰风等为他进言在后,成帝又知道景深不是那等冥顽不灵、一心追随肃王作乱的逆臣贼子,因此肃王麾下多半的人都遭殃,独景深仍是屹立不倒。
    两个人说了一回,天色已暗,应兰风便要请小唐在府中用饭,小唐怕怀真在家忧心,便推辞了。
    小唐告辞应兰风,自出门回了唐府,却闻唐绍跟张烨都留在府内。
    小唐忙去了唐夫人房中,果然见怀真挨在唐夫人身旁,唐绍跟张烨在下座,不知正说什么。小唐上前给唐夫人见礼,唐绍起身给他见礼。
    张烨也站起身来,只拱了拱手道:“唐大人。”
    小唐也并未多礼,只点头道:“且都坐罢。”才落了座。
    唐夫人见他回来,不免问起敏丽如何,小唐一一说了,唐夫人听着,眼圈不免又红了,有些悲戚之色。
    怀真对小唐道:“太太到底不放心,……说明儿要去肃王府走一趟,我陪着去可好?”
    小唐本不想她们两人亲自过去,只怕难免一番极大感伤,何况肃王府如今正是风雨之中……为了避嫌,连去吊唁的文武百官都没有一个。
    然而只敏丽一个在王府里,只怕也孤凄难撑,小唐想了想,便点头应了。
    当下便送了晚膳上来,众人吃了,唐绍先告退回府,张烨亲自相送。
    唐夫人因惦记敏丽,便早早安歇了,明儿好有精神去肃王府。
    怀真得了闲,便问道:“我叫张烨哥哥今儿晚上歇在府内,已经跟太太说了,你的意下如何?”
    小唐道:“他如今也没有别处可去,留在府中就是了。”
    怀真道:“我才听绍儿说了他的身世……这样惊人的大事,你先前竟不肯跟我说?”
    小唐将她抱入怀中,笑道:“哪里是不肯跟你说,只是没得空说罢了。”先前在暖阁中喜欢了一阵子,正难舍难分,不多时,偏成帝又传旨入宫。
    怀真哼了声,又问他去应公府何事,小唐闻言,心事更重:一会儿想想举止诡异的招财,一会儿想想处事在先的景深……思来想去,只是摇了摇头。
    怀真见他不答此事,心中思忖了会子,便道:“我一直都不曾问过你,前儿,你如何知道我在永福宫呢?”
    小唐微震,看着怀真,却不做声。怀真鼓足勇气,又问道:“你帮我收起来的那支金钗,到底是什么来历?还有……那个德妃娘娘……”
    小唐更加心惊,道:“你从哪里想到这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怀真道:“古怪么?如何我觉着,这一切都是有些牵连的……你可知道内情?”她说着,便仰头细看小唐。
    小唐垂眸,对上她干净无尘的黑白双眸,心中一紧,更是无法回答。
    怀真打量着他,见他始终不答,神情略有几分古怪,她的心却也禁不住乱跳起来,竟也等不及他答了,只道:“你不说就算了,我去看看张烨哥哥如何还不回来。”
    怀真说着,便要出门,小唐拦住道:“他已回来了,只叫丫鬟领着去歇息就是。”
    这会儿,果然听到外间有丫鬟问询的声响,继而是张烨答应两句,脚步声便远去了。
    怀真不由笑道:“好灵的耳朵,这样也能听见?若不是知道,还以为你也能掐会算了呢。”
    小唐将她搂入怀中,嗅其香,闻其声,听其言,观其容……只觉着如何亲爱也是不够,便将怀真打横抱起,疾步回房。
    相比前夜的惊魂,这一夜京中甚是安稳,只在宫中,却又有一件看似不起眼的事儿发生,原来是被扣押冷宫的淑妃娘娘,不知为何,竟暴毙身亡了。
    ☆、第 235 章
    因肃王跟淑妃谋反,必死的下场也是意料之中,因此纵然消息传出,也并无人关心,竟没起什么波澜。
    次日,怀真便陪着唐夫人前往肃王府,下车之后,却见门前冷落,只有两个小厮垂手站在门口,萧萧瑟瑟地,见是唐家的人来了,慌忙入内报知。
    里头听了消息,伺候敏丽的一个丫鬟便先跑了出来,双眼亦哭的通红,见了唐夫人跟怀真,如见了主心骨一样,欲说还休,只是哽咽道:“太太跟少奶奶来了就好了,我们日夜盼着,只是不敢贸然惊动。”
    唐夫人吓了一跳,道:“怎么了?”
    丫鬟道:“世子妃……自打世子过世之后,便寝食难安,瞧来很不好,而今日……”
    唐夫人怜女心切,不等她说完,早就扶着丫鬟的手,忙往内去了。
    谁知到了里间,却见灵前不见人,忙往内寻去,才走几步,就听见里头叫嚷起来,唐夫人隐约听到叫的是什么,跟怀真对视一眼,魂不附体。
    一行人匆匆地来到居处,见房门洞开,敏丽的丫鬟跟几个宫女围在里头,正拼力要将梁上吊着的人放下。
    唐夫人一眼看到那白绫中间那张脸,顿时骇然轰动,委顿倒地,晕厥过去。
    怀真的心突突乱跳,眼睁睁看着,见那些丫鬟宫女们行事毫无章法,便道:“笑荷、夜雪……快,快去……”她身后的丫鬟们早忙奔上前,把乱糟糟地众人拨开。
    笑荷跟夜雪都是有些武功的,臂力自然不比别的丫头,当下把敏丽抱住,往上一送,夜雪举手一接,才把敏丽抱了下来,放在榻上。
    怀真一边指挥丫鬟把唐夫人也扶着入内,一边儿叫赶紧请太医来,众丫头正如热锅上蚂蚁一般,不知如何是好,见有人发声,才忙忙定神,各自行事而去。
    怀真知道唐夫人是受了惊吓,因此先不理会,只忙跑到敏丽身边,见敏丽脸白如纸,双眸紧闭,不过几日不见,竟瘦的如纸片儿一般。
    怀真心中骇然之极,生怕已经是那无可挽回的地步,竟不敢近前,只颤声对夜雪笑荷道:“快、快看看!”
    两个丫鬟试了试鼻息,只觉得气若游丝,顿时双双变色。
    怀真察言观色,再也顾不得,便抢上前来,用力掐敏丽的人中,又不停地连声呼唤。
    敏丽的丫鬟见敏丽动也不动,自以为是无救了,也吓得要死过去,便战战兢兢地说:“我们得了三爷吩咐,先前时时刻刻不敢怠慢,然而世子妃除了饮食渐少,其他倒也并没别的……因明儿就是世子出殡日子,世子妃倒是有些精神似的,一早儿就打发我们把好的衣裳拿了出来,她竟穿戴整齐……我们本以为世子妃是想体面妥当些送了世子……”断断续续说着,泪落不停。
    怀真听了这话,又见敏丽是这个打扮,早知道她的用意……她必然是要追随赵殊,殉情而去。
    怀真早就心惊肉跳,慌的无法自抑,可这里的人都已经六神无主,她若再慌了起来,只怕越发无救了。
    怀真咬一口舌尖儿,又把指甲掐了一把手心,强打起精神,便道:“别说了!速速把太医找来是正经!府内可有良医?”
    丫鬟被她一喝,才止住,想了会,便道:“先前竹先生在的时候,曾有个吴大夫跟着他,也一直都在府内……只因王爷出了事,那些人都给押下了,这个人……”
    她身后一个小丫头道:“吴大夫跟一些外头的男人们被关在王府的地牢里呢。”
    怀真如闻救星在,便立刻道:“快去把他放出来!”
    丫头们面面相觑,不敢听命,原来这把人关起来的命令是皇帝所下,谁敢擅自放人?只怕那些负责守卫的侍卫也是不会答应的。
    怀真因觉着王府去宫内,还有一段儿路程,只怕远水救不了近火,何况敏丽又是这般了,怀真便对笑荷道:“你快去,说是我的话——这会儿人命关天,若有什么不是,就算在三爷的头上,就算皇上怪罪,也是三爷的!”
    笑荷忙拉了个丫鬟带路,急急地就去了。
    怀真回身,抱着敏丽,只觉得她浑身冰凉,手足发僵。
    怀真将脸颊贴在敏丽的脸上,仍是如冰雪一般,此刻,泪也忍不住落了下来,不由道:“苦命的姐姐……又何必这样……”
    话一出口,差点忍不住便大哭起来,可当着众丫鬟的面儿,自是不敢,于是好歹死死地忍着。
    幸好不多时功夫,笑荷便拽着那吴大夫来到了,怀真也顾不得避忌,只叫他赶紧进来,那吴大夫被囚在王府地牢数日,浑身乏力,双目昏昏,乍然见一屋子佳人,前面那个,更是绰约如仙人一般,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恍惚茫然。
    笑荷拉着他到跟前儿,催着说:“快救世子妃!”
    怀真深吸一口气,道:“世子妃先前自缢,到底如何施救,先生快想法子,若是救得了人,你便是唐府的恩人,三爷一定会尽力相报。”
    吴大夫听了这话,蓦地有了几分精神,仔细看了怀真片刻,失声说:“你是唐家的三少奶奶!”
    原来这吴大夫被关在地牢,又饿了两日,自忖必死,忽然听了怀真说出这话来,心知若是救了敏丽,唐家自然不负,因此不由振作起来,忙上前给敏丽诊脉,却只觉得脉息极其微弱。
    吴大夫拧紧眉头,顷刻才道:“世子妃还不曾死透,而且……”心想此刻不是说话之时,便道:“先前竹先生在时候,曾交给我一个法子,可以救垂危之人的性命,只是小人不敢施为。”
    笑荷听说“不敢施为”,才要骂他,怀真道:“到底如何?你不必顾忌,且快说。”
    吴大夫才道:“需要以手按压胸口,另外以口度气。”说着,便比划了一番。
    怀真听得明白,见吴大夫说完,便转身看着敏丽,道:“姐姐,你可不能出意外。”
    怀真把心一横,便举手,果然在敏丽胸口如此这般按压了一番,又俯身下去,唇齿相碰,就把口中的气吹入敏丽口中……
    屋内的丫头们都看呆了,这会儿唐夫人也悠悠醒来,见怀真这般,也是呆呆怔怔,只是提心吊胆地看着。
    怀真按照吴大夫所说的,反反复复行了几回,都不见敏丽有动静,怀真看着她紧闭双眼的模样,越做越是伤心,俯身度气的功夫,泪便滴滴跌落在敏丽脸上,她却偏咬牙不出声儿,情形甚是凄凉可怜。
    笑荷见了,知道她伤心至极,很想拦着,却又不忍……唐夫人看出端倪来,便叫丫鬟扶着,走到床边,流着泪颤声道:“怀真……”
    唐夫人见闹了这许久,敏丽仍是毫无动静,便情知敏丽已经无救了,又见怀真入魔似的……唐夫人心痛如绞,便要叫怀真停下。
    只是那一句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
    吴大夫在旁,也捏着把汗,本来还怀着一线希望,然而见敏丽始终不醒,又看怀真徒劳无功的,他心中未免绝望,便道:“这法子只对才断气的人有效,只怕……世子妃断气太久,已经无救了……”
    怀真听了此话,头也不回地说道:“再敢说一个字,便先叫你无救。”
    吴大夫吓得面如土色,忙死死低头。
    怀真本来体弱,这施救的法子又很费力,反复做了十数次,已经有些气喘吁吁,夜雪便扶住她道:“三奶奶,我来罢……”
    怀真浑身发抖,此刻魂魄也飘飘荡荡,不知所以,只仍直直地盯着敏丽,无法接受她已经去了。
    唐夫人见是如此,虽不敢劝止怀真,到底伤怀,悲从中来,便放声大哭:“我苦命的儿!”
    一时扑上前来,抱住了敏丽。
    怀真见是如此,也再撑不住了,满腔的泪才要哭出,忽然笑荷道:“太太跟奶奶先别哭,世子妃好像……”
    怀真一怔,忙低头看去,却见敏丽的长睫动了几动,虽然极其微弱,在众人看来,却仿佛是春回大地了一般。
    吴大夫见状,也是喜出望外,当下反应过来,动作敏捷地伸手入怀,把个布包掏出来,原来里头卷着几枚牛毛细的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