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仪见她们是想进院子的模样,便问道:“你们是去哪里?”
    其中一个说道:“我们去找东院的吉祥姐姐,跟她借样儿东西呢。”
    郭建仪微笑道:“若不是要紧的东西,何必这时侯去呢?我方才见太太那边正翻检箱柜,把那些用不着的衣物等都赏了人,你们何不去凑个热闹呢?”
    两个丫鬟听了,大喜,忙谢过郭建仪,拔腿就去应夫人那边了。
    郭建仪目送她们去了,回头又看一眼院内,微微闭了闭双眼,才迈步下了台阶。
    此刻地上的雪已有一寸厚,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郭建仪缓步踏雪而行,雪片子刮在脸上,旋即化成冰凉的水,郭建仪走了会儿,便想到了什么似的,脚步一顿。
    他抬手在胸前摸了摸,似乎出神,顷刻,面上才重又露出几分淡淡笑意来,再走时已加快了步子,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郭建仪离开之后,应怀真便忙问:“唐叔叔今儿才回来,这么快就来见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原来小唐绝早进城,自然先去面圣,将出使的情形禀明,出宫之后,安排了各色事宜等,自然又回府拜见各位长辈,闹哄哄地,将近中午时候才出来,然而还得去见恩师林沉舟。
    他一路上长途跋涉历经艰难才回来,鞍马劳顿,殚精竭虑,本该先行休整,然而偏又连环转似的走了这一趟,所见的又都是分毫也不能松懈面对的人物,任凭他年少体健,精力过人,却也已经身心俱疲,有些撑不住了。
    小唐本来想下午再来见应怀真罢了,回府之后稍微整理了一番,看着应兰风交付之物,忽然想到自己临行之前,应怀真在唐府对他说的那番话,刹那间眼前便浮现那张写着担忧的小脸儿,她红着眼哽咽似的说:我等你回来。
    小唐回想着,不知不觉莞尔一笑,竟又凭空生出一股力气,便仍是打起精神,来了应公府内寻她。
    小唐见她问,就把自己在僻县遇见应兰风的事说了一遍,只没有提剿除了恶吏及应兰风遇险之事罢了。
    应怀真目不转睛凝神听着,小唐瞧着她专注之态,笑道:“你父亲叫我捎了些东西给你……方才我因没遇见你,就叫人送到你们屋里去了。”
    应怀真喜不自禁,忽然又问:“唐叔叔是顺路去了那里,才跟爹遇上的?”
    小唐只哈哈一笑,道:“又问这个做什么?”
    应怀真想了想,见他不答,就知道其中有事,恐怕涉及政事,只好不问了。
    小唐见她似乎身上单薄,便说:“不要在这儿说了,免得冻着,我送你回去,且走且说罢了。”
    应怀真也笑了一笑,两人便往东院而去,下了回廊,雪顿时洒满了头。
    小唐看着应怀真,忽然想起方才郭建仪给她整理貌兜的情形,此刻见风撩起她的帽子,便也站住脚,伸手替她往前整了整。
    应怀真抬头看着,道:“唐叔叔,你这样细心……”忽然不知想到什么,就掩口一笑。
    小唐道:“你的小表舅不也是这样细心么?你这样笑是什么意思?”
    应怀真听他说起郭建仪,便点头道:“那是自然,小表舅对我是极好的……”说到这里,却又笑。
    小唐越发觉着古怪,便又问:“到底笑什么?倒不像是个好的笑。”
    应怀真索性笑出声来,才说道:“怎么不是好的?正是个极好的呢……我方才不过想起来了,唐叔叔这次回来,大概不久就要成亲了?”
    原来应怀真见小唐如此温柔,不免又想起林明慧来,想到他两个的相处情形,于是才忍不住笑了。
    小唐听她提起这个,便回过头来继续往前而行,微笑回道:“应该是的。”
    应怀真便念了声“阿弥陀佛”,小唐不由也笑道:“怎么先念上佛了?”
    应怀真歪头道:“没什么,先前我常去你们府里,跟敏丽姐姐说话,她常念叨这件事呢,好不容易你回来了,可算去了心事,府里必然又有一场大热闹了,我也高兴呢。”
    小唐点了点头,并不说什么。
    应怀真想了想,心中一动,就又笑说:“是了,我只跟唐叔叔你说,本来这两年里,也有好些人去向敏丽姐姐求亲……她只推说你还未成亲呢,所以都不答应,若你跟明慧姐姐成亲了,看她还推脱什么。”
    原来应怀真心中想起敏丽心仪凌景深的事,只不明白小唐是否知道此事……但不论如何,最好早些给敏丽另外选一家好人家,能早些断了她对凌景深的痴念才好。
    有道是“长痛不如短痛”,若是早些死了心,等凌景深真的过世……或许就不会太过的伤心欲绝呢?
    因此应怀真此刻便说起此事,隐约也是提醒小唐,让小唐给敏丽留心的意思。
    不料小唐听了,便笑道:“我也听了敏丽满口的夸你,说这几年亏了你陪伴她……你这丫头,倒是替她打算起来了?嗯……不过你也大了许多,只怕再过两年,求亲的人也要纷至沓来的,你可替自己想过?”
    应怀真听了这话,脸上微红,却道:“怎么又说到我身上来了?我不用想,我是不会嫁的。”
    小唐很是意外,转头看她,笑道:“又孩子气了,可是胡说。”
    应怀真摇摇头,脸上一丝儿的笑都没有,道:“不是胡说,我真的是不嫁的。”
    小唐见她说的认真,不由双眉微蹙,问道:“这又是为何?”
    应怀真并不言语,只是微微低着头,小唐在旁相看,见她含辞未吐,矗立雪中,美若空谷幽兰,洁似梅花带雪,气质秀雅绝伦,更兼肤色莹玉,樱唇半启,眉尖带一丝轻愁似的,越发惹人怜爱。
    虽然此刻才十一岁,然而这般的容颜气质,已初露绝世之姿,只怕再过两三年,出落的越发好,名声又渐渐传出去……
    小唐忽然又想起郭建仪方才的神情举止,应怀真虽然并没察觉什么,然而方才他在对面看得清楚。
    郭建仪凝视应怀真之时,同这人先前的淡漠冷静不同,无论举手投足亦或者眼神之中,都透出一股温柔之意。
    想应怀真此刻年纪虽小,情窦未开,却已经有人暗中动心了,若她再大一些,又是如何呢?
    只是……从未想到,郭建仪那种寡情持重之人,竟然会喜欢这小丫头?然而他们两个却是名义上的甥舅关系,只怕郭建仪若想好事成真,也是阻难重重,可转念又想:以那人的心机心志,若真的看上了应怀真,只怕等闲也是不肯放手的,必然会想法儿达成所愿。
    小唐想了想,摇头暗笑。
    见应怀真不答,小唐敛了神思,便笑着打趣道:“好好好,你若不嫁人,那么唐叔叔就也不娶亲了。”
    应怀真一震,凝眸看了小唐片刻,竟不理睬他了,只赌气低头,往前快走。
    小唐忙说:“地上滑,慢一些,忘了小时候跌的那一跤了?”
    一边说一边几步赶上,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
    应怀真停步不及,加上脚下地滑,身子便往旁边歪过去,不由心慌,电光火石间,小唐忙张开双臂,重将她抱入怀中,这才稳住身形。
    应怀真惊魂未定,忙站住脚,有些赧颜,才要说话,不料小唐见地上雪厚,又见她只仍穿着一双薄棉的绣花鞋,站久了必然被雪打湿了,便道:“不要动。”
    应怀真尚不知如何,小唐已微微俯身,竟将她打横抱起,往前而行。
    应怀真双脚腾空,惊慌起来,忙叫道:“唐叔叔!”不敢高声,又低低道:“快放我下来!”
    小唐笑着垂眸看她,故意又逗她道:“怕我把你扔了?还是怕我也跌一跤,连累你摔了?”
    应怀真一颗心乱跳如鹿撞,已经满面通红,只是不好再说什么,无可奈何,只好伸手捂住脸。
    小唐看着她的模样,想笑,又怕她更加羞臊,只好忍笑不语,抱着她一气儿走到那门洞里,才将她轻轻放在那干净没雪的地方。
    ☆、第 68 章
    应怀真双足落地,便稍稍后退一步。
    小唐不免又叮嘱:“别乱动,从这里滑下去只怕摔得更厉害些。”
    应怀真便停了脚,一手撑在门侧,微微抬头看一眼小唐。
    小唐见她雪肤里透着娇嫩的粉红,眸光流转,含羞带恼似的,便笑道:“放心罢了,你既不乐意,以后再不如此就是了。”
    应怀真握着衣角,微微低头,小声道:“我倒没有不乐意,何况唐叔叔是一片好心,只不过,叫人看见了未免不大好……”
    小唐见她如此守礼,本要打趣两句,然而又想到先前郭建仪的举止,便也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说道:“说的也是,你毕竟……”末了一声轻叹,也不知是何情绪。
    应怀真听他语气中似有几分寥落之意,便抬头看过去,正见小唐抬头望着眼前飞雪茫茫,应怀真就也随着看过去。
    只见乱雪纷纷扬扬地自天际飘洒而下,真如“战退玉龙三百万,残鳞败甲满天飞”,将眼前亭台楼阁,冬青松柏等尽数覆盖,那些大松萝,假山石跟石墩子上都覆满了白雪,在庭院之中,看来如一朵朵云飘在地面,场景如画,静美绝伦。
    两人站在门洞里,一时谁也不曾言语,只双双看着眼前飞雪乱舞,耳旁听着雪落无声,周遭阒无一人,天地间静谧寂然。
    顷刻,小唐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应怀真,见她也正痴痴看雪,便微笑着说:“只顾站在这里做什么?快些回屋里去罢,我就不过去了……改日有空再来。”
    四目相对,应怀真只觉心里仍有话,然而却不知要说什么才好,半晌,只得答应了一句,低头转身,进了门里。
    小唐只站在门外望着她,见应怀真小心翼翼地下了台阶,走了两步,忽地停了脚。
    小唐见她立在雪里,因方才抱她的缘故,那遮雪的披风帽子便滑了下来,雪纷纷地落在她的头上肩上,小唐才要让她快走,应怀真却回过身来。
    小唐一怔,却见应怀真双目盈盈,望着他说道:“唐叔叔,你能安然回来,实在是再好不过……”说到这里,似有些不好意思,便莞尔一笑,又转回身去。
    小唐未及答话,见应怀真已经一路小跑着到了屋前,撩起帘子低头进了里面儿。
    小唐见她已经进了屋,才也笑笑转身,踏雪而去。
    应怀真跑回屋里,吉祥闻声便迎过来,见她头上落了雪,有些已经化了,忙叫小丫头拿了丝帕来擦,又道:“姑娘怎么没有戴帽子?给奶奶看见,又要骂我们没跟着了。”
    应怀真只是笑,却不答话,把披风去了,才问道:“起先是不是有人送东西来了,在哪里呢?”
    吉祥道:“在里屋呢,给姑娘放在桌子上了。说是一位唐大人从南边带回来的?是什么好东西呢?”
    应怀真仍是乐着,来不及跟吉祥啰嗦,就跑进自己屋里去,果然看到桌子上放着个包袱,忙打开来,见里头是个极普通的红漆描纹木匣子。
    应怀真轻轻一板打开,扑鼻一阵清香,沁人心脾,却又惊见这匣子里原来有许多格子,每个格子里放着不同的小物件,有的是色彩夺目的小玩偶,有的是些小首饰似的,还有一些格子里放着的是一团锦绣之物……总之有十多个格子,其琳琅满目,不一而足,正是小女孩儿们最喜见到的。
    应怀真又惊又叹,果然也是心花怒放,又忙拿出些玩偶来观赏,见有木制的,有泥塑的,还有斑斓的小瓷娃,或笑或出神,许多表情,无不惟妙惟肖,各有可观之处。
    应怀真将它们一一排列在桌上,又把那些头花,钗环之类的拿出来瞧,却见无非都是些别具风情之物,跟京内时下流行的不同,想必是南边儿各部族之类的女孩子们常用的。
    渐渐地摆了小半个桌面儿,应怀真又拿了那锦绣的袋子出来看,见上面绣着一束唤不出是何名字的花草,用的针法也不是她学过的刺绣手法,还未打开,就嗅到一阵香气浓郁,令人心旷神怡,原来是个香袋儿。
    除了这些,还有两块儿女孩用的绣花手帕。
    应怀真看了这个,又看那个,爱不释手。
    虽然这些小玩意儿并没有一件值钱珍贵之物,然而难得的是,这并不是一夕一地所能收集全了的东西,可见应兰风一片拳拳爱心,他虽在外,可心里未尝不是时时刻刻惦记着他的小女儿,想必见了这些玩意儿,就记起应怀真来,便特意给她收藏了。
    应怀真坐拥这许多物件,一会儿笑,一会儿却又湿了眼眶,最后竟含着泪笑了起来,这一瞬间,只觉着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儿了。
    顷刻间李贤淑也来到了,才一进门,就被应怀真拉着去看应兰风给她所带的“宝物们”。
    李贤淑又惊又喜,也端量着瞧了许久,便叹说:“可见你爹是最疼你的。”忽然想到应兰风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就又有些难受。
    应怀真见李贤淑呆坐不语,便明白她的心情,忙安慰了几句,见丫鬟不在跟前儿,就偷偷地把郭建仪先前跟她透露的消息说了,李贤淑惊问:“可是当真?明年你爹就可能回来?”
    应怀真道:“小表舅说只极有可能,所以娘不用太伤心了,且安心等着罢了,没什么比爹能安然无恙回来更好的了。”
    李贤淑才转忧为喜,道:“倘若真个儿回来了,说什么也不叫他再往外跑了,他自个儿吃苦不说,咱们也提心吊胆的……纵然是给再大的官儿也不要。”
    应怀真笑问:“就算是给娘一品诰命也不要么?”
    李贤淑转了转眼珠,道:“那个容我还得再思量思量……”母女两个便笑了起来。
    应怀真把东西一样一样放回匣子里,李贤淑在旁看着,忽然想起一事,便道:“这是谁给你送来的?是不是……那位刚出使什么……什么‘傻了国’才回京的唐大人?”
    应怀真微微诧异,听李贤淑说的如此可乐,便忍不住笑起来,道:“是沙罗国,不是‘傻了国’,娘怎么知道是唐叔叔给送来的?莫非也见着他了?”
    李贤淑坐正了些,看着应怀真道:“真的是他送来的?他怎么会跟你爹见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