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又是好几年没见了。”高贻打破了沉默。
    明慧垂着头,这下连双手都收到了桌子底下。
    “躲着不见我的你,看起来过得也不怎么样。”高贻又说道。
    明慧雪白的脸忽然胀红,愈发局促了。
    “还喜欢我,又想见我,想让我知道你在,却又要让蓝姐儿替你瞒着,觉得你是为我好,可惜,我一点也不感动。”高贻睨着她。
    明慧咬住了嘴唇。
    “从小你就又爱作,以为自己很厉害,实际上离开我也不过如此。你就是到了七老八十,也不会有长进。”
    明慧把头埋到了胸口前,几乎要伏在地面以下。
    她又窘又心虚,眼泪从她眼眶里啪嗒啪嗒掉出来,落到凉簟上绽开了花。她也知道自己作,可是要克制思念和斩断情丝也太难了,她也不过是个凡人,做不到那么利落。
    何况这一次,她是真的为他着想啊。她这样的身份,怎么还能够奢望跟他有个结果?
    高贻喉头下沉,大掌覆上她深深埋下去的脑袋:“真是蠢死了!”
    明慧忍不住,伏在他膝上啜泣起来。
    ……
    李南风把高贻的事说了给李存睿听,其实也隐隐想听听他意见的意思,但李存睿听完之后眉头一挑,什么也没说。
    跟他上正房吃过午饭,李夫人说下晌宋国公夫人会来串门,何瑜也会来,让李南风别出去,李南风便回房做起了功课。
    刚写一半,丫鬟就说贻世子来了。
    李南风立刻趿鞋跨出了门。
    “怎么样?”她打量他道。
    高贻眼圈儿还有点儿泛红,茶几上一杯茶已经见底,但是他姿态犹在。“我要跟你们一起查这件事。”
    李南风道:“为何?”
    “我要替明慧了结心愿,也争取为朝廷立点功。”高贻望着她,“我想好了,要跟她在一起。”
    “你们说好了?”
    高贻拈着扇坠,目光坚定:“在做出行动之前,一切的承诺都是不靠谱的。我知道或许不太容易,但我不去做,就一点可能也没有。
    “她是我带着满心欢喜去提过亲的人,她要帮她。也是帮我自己。”
    李南风明白他这句“帮自己”是什么意思,他立点功在那儿,回头皇帝那边也能有个交代。
    她说道:“好是好,可是目前你还是瞒着皇上留在京师的,要不你先去跟皇上说说?就算不便立刻把你跟明慧的事禀上去,也可以请求正大光明留在京师办这案子。”
    高贻沉下一口气,点点头:“还要多谢你们,是你们帮了我大忙。”
    “好说好说。”
    高贻笑了下,顺道问她:“可要去找阿檀?我带你去。”
    李南风知道他好心,可是眼下晏衡正忙,此时去找他也不过是给他添乱。
    送高贻到门外,看到他消失在街头,她也吁了口气回了房。
    忙帮到这里,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了。
    回房路上蝉鸣声炸耳,婆子们举着竹竿在枝梢上驱赶。
    朝廷纵然查案查得紧张,但目前已与她干系不大,她停下来看她们打蝉,院中园木扶疏,花草都已经到了最为繁盛的时节。
    府里每个人脸上一派祥和,就连厨院出来的厨娘都安适地靠在石墩上打盹儿。
    前世也是这样的时节,她正享受着人生荣华的时候,没有任何预兆地感染上了水痘。然后一切就来了个急转弯,随着李存睿被她牵连,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算起来时间也快了。
    前世虽然挺了过来,但这病还是比较凶险,关键是连累到了李存睿。
    她也仔细回忆过当年染病的可能途径,记得那之前半个月她只上过两次街,一次买胭脂,一次买针线,再就是去相国寺上了回香,这些都是人员往来复杂之地。
    如今她倒是能尽量不出门,李存睿却做不到,万一这一次没从她这传染上,反倒从别的地方感染上了呢?
    京城里染水痘的,她肯定不是孤例,一定同时还有别的人也染上了的,或许,她已经可以去打听打听,如今哪里有发病的了。
    第533章 宫闱旧事
    晏衡最近泡在国史馆的时间多。
    一个日常锦绣蟒服,几乎一看就是个武夫的靖王世子,天天在这儿抱着堆书看,史官们看到这光景也是稀奇。
    但也还是怕他站得累,临时给他了套桌椅,茶水什么的都给侍候上。
    头几天他把十九年前大理寺,兵部,刑部以及宫廷里包括行人司等等衙门的人全罗列了出来,而后几日又查找灵帝身边的近臣和近侍。
    这几日他则把李晏两家出事前期朝中发生的所有案子,能找到卷宗的都找了出来,真是从小到大读书都没这么用功过。
    李存睿让他找人,当然是打算从灵帝这边入手查,而当时朝中发生的别的案子,则或许可以查到李灼晏晗是否有跟别的案子有牵连。
    事情前后几年案子倒是发生了不少,分别与李晏两家拉上点关系的也有,但无有一桩同时跟李晏二人有关。
    天气燥热,这日又遍翻无果,他少不得有些郁闷,只觉得闯进了迷局,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撑着书架埋头看了会儿脚下,抬头继续用功的当口,目光逡巡过下一栏的宗谱,他顺手抽出了一本来。
    “世子,御膳房那边煮了绿豆汤,来,给您一碗。”
    年轻的史官一手端了碗汤,递了一碗过来。
    晏衡称谢,接在手里。
    史官看起来也是个八卦的,本来这位爷在这儿,馆里的人就已经很好奇了,这会儿见他顺手反扣在桌面上的书,便搭讪道:“世子近来莫非要考功课?”
    晏衡笑而未语,史官看他态度和气,便打开了话匣子:“世子要考功课的话,那下官跟您讲,您别看这位。
    “这位就是个倒霉催的,您还不如看看那位直接病薨了的,那位可是当着文武百官指着时为皇子的灵帝骂过的,虽然死的早,却好歹留下个刚直的名声。
    “您拿他作文章,才有东西可写。”
    史官所说的倒霉催的,是指书封上的名字说。这书只是薄薄一册,写的是灵帝的哥哥端王的生平。
    而史官说的直接病薨了的那位,则是灵帝的弟弟寿王。
    晏衡喝了口绿豆汤,冰凉的口感让他心情好了点儿,听到这儿便唠了下去:“这寿王朝堂大骂其兄,固然刚直,也未免不计后果,少了点城府。事后死得蹊跷,倒也不足为怪。”
    “然而有的人死了也是白死,也没留下个水花。”
    晏衡知道他说的是端王,想了下便道:“听说这端王与灵帝一母所生,想来他跟灵帝关系应该不错,怎么后来又被囚禁了?”
    “不就是宫闱里那点事儿?传说,是因为端王觑觎了灵帝的宠妃。”
    “传说?”晏衡不敢相信这种词会是从一人史官的嘴里说出来。
    史官嗨了一声,道:“这事没记在正经史料里,都是听前人说的,世子小时候不在京城,您可能不知道,类似宫闱这种事情,民间传的人可多了,毕竟也才十几二十年,又是这种艳闻,新鲜着呢。”
    晏衡听到这声“十几二十年”,忍不住又道:“具体是哪年的事?”
    “我看看——”史官就顺手拿起了反扣着的册子,翻到末页看了下,说道:“十八年前。”
    十八年前?……
    他从史官手里把册子接过来,迅速扫了几眼,目光落在末页的几句话上。
    这里明明白白写着是年冬月,端王蒙诏进京,因触犯宫规而被囚,隔年正月押送于位于沧州的端王府,两年后的三月,死于囚室之中。
    果然写的是“触犯宫规”而不是更直接的罪名。
    灵帝的这些皇兄皇弟在他手上几乎没有善终,这些并不稀罕,只是这个时间让人觉得巧合。
    十八年前的冬月,是在李晏出事后不满一年。
    “这端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人嘛,总有人说好的说坏的。大体上,如果说大皇子景王赵拘是仁厚,这个端王就显得有些过于软和了。
    “不过他长得好,又文武双全,所以人缘不错。说他觑觎皇嫂,倒不如说是双方彼此看对眼还有可能。”
    “真有这回事?”
    “我估摸着是真的。”史官道,“因为这端王对灵帝来说又构不成威胁,而是死在灵帝手上的宗室已经不少了,他犯不着再拿自己的亲哥哥开刀。
    “何况,当时也有些人说这端王道貌岸然,他究竟是不是真的软性子,谁知道?”
    晏衡沉吟。
    史官喝着绿豆汤,咽下又道:“所以我才说,这端王白废了一身才学,死后连鲁莽的寿王也不如。”
    晏衡未置可否。
    从国史馆出来,回王府吃了饭,他又上李家去找李存睿。
    李存睿这几日跟靖王袁邺他们在处理姜图这件事,晏衡到来时李存睿还没回府,他索性绕到李勤这边。
    李勤刚读完书,看他来了,立马屁颠屁颠地给他捧茶拿扇子——必须得拿,他这个白捡来的师父本来就拿身手镇住过他了,没想到近来这功劳一件加一件地立下来,简直要把他给乐晕了!
    如今走出去一说他挂名师父是谁,谁不高看他两眼,嗯?
    “你一个人在?”晏衡接了茶问道,“你平常不是总跟李南风一块儿吗?”
    “她这几日老打听哪里有水痘病患,也不知这会儿在哪儿,我去叫她过来!”
    李勤又屁颠屁颠唤人去了。
    这里刚坐下,阿蛮就进来了:“世子,太师回府了。”
    晏衡便连茶也不喝了,拿着卷宗文书去往正院那边。
    李存睿也听了通报,看他踩着太阳大步进来,鬓角都有了汗珠,顺手把蒲扇给了他,说道:“查到什么了?”
    晏衡把带来的卷宗递上,说道:“目标倒是都列了出来,人和案子都有数了,但是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李存睿接在手里,凝眉翻看着。
    晏衡扇了几下风,却又说道:“李叔对被灵帝囚禁的端王有印象么?”
    李存睿抬眼:“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