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是说?”
    “这个苏幕遮,很有可能就是我们正在找的那个人。”
    轩辕彻闻言脸色大变,怔怔道,“不可能,苏幕遮的身世,孩儿着人特意查过,除了姓氏和出生地,并无特别之处。”
    “若无特别之处,我们的皇帝陛下,又怎会将他和那阿四囚在西宫呢?”李贵妃凉凉一笑,道,“表面上说得好听,欺君之罪!本宫看啊,陛下这是将他藏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轩辕彻被这突如其来的猜测搅得头脑发晕,道,“阿四虽然并非本意,但确确实实是杀了阿瑶,而苏幕遮也确确实实是犯了欺君之罪。父皇将他们囚禁在禁宫,或许只是为了提审方便吧,毕竟此案涉及皇室和左相府,而他的寝宫又正好在西宫边上。”
    李贵妃淡笑着摇摇头,一双美眸幽幽望向窗外,好似陷入回忆一般地喃喃道,“西宫岂止是禁宫,那也是他的执念,是这辈子都逃不脱的桎梏......”
    轩辕彻并未留意到李贵妃的失神,他正沉浸在震惊之中,道,“不对不对,若苏幕遮果真是我们正在寻找之人,那么,父皇千方百计将皇陵藏起来又是为了什么?”
    言罢,李贵妃也微微一愣,拧起秀眉,道,“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苏幕遮只是与武后有些关联,而那个孩子一如我们猜测般,被陛下偷偷养在了神秘的皇陵;另一种可能,苏幕遮就是那个孩子,但是陛下也不知道他尚在人间。而皇陵之中所藏便如传言一般,是国库的一部分,是奇书,或者是调动那支骤然消失近二十年的军队虎符。”
    话落,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心中愁绪万千。这两种可能,任何一种都不是好消息。
    前一种,意味着武后势力仍有残余,暗暗休养生息多年,不知何时会有雷霆一击。后一种,涉及到那支谈之色变的军队,更是一大变数!
    轩辕彻脑中思绪翻飞,最后忍不住再一次问自己的母亲,道,“母妃,您确信那个孩子真的还活着?要知道,父皇当时是亲自收敛了尸体,您与皇祖母严查核实了一月有余,才最终昭告了八皇弟的死讯。”
    “正是与太后查了许久,这才认定死去的那个必定不是真正的八皇子。一切都很合理,但也太过合理和巧合。东宫走水烧成了灰烬,孩子烧得面目全非,衣服体型牙齿年龄,甚至连身边的侍从都没问题。但是,独独那面太子令牌却不见了,找了整整一个月都没有找到。本宫不是第一天认识苏锦,以她的智谋怎么可能不为自己留条后路?所以,那个孩子,必然没有死,一定还活着!”
    轩辕彻麻木地点了点头,“那既然如此,我们还要不要继续找那幅地图进皇陵......”话到此处,他蓦然一惊,刷的站了起来,急道,“不妙,若那苏幕遮真的是八皇弟,那么地图......”
    “地图,彻儿你是说那幅绘有皇陵位置和机关的地图?”李贵妃也被惊得花容失色,颤抖着说道。
    听到此处,房檐之上的苏右轻轻退去。只见他的嘴角忽然浮起了丝丝笑意,然后脚下一错,提气便往外掠了出去。
    而方向,正是那荒废许久的禁宫——西宫!
    相对于太子东宫的一片阴霾,西宫之中却是阳光明媚。柔柔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总给人一种想要睡觉的感觉。
    然后,阿四便真的睡着了。
    她是真的太累太累了,连着几日的风波不停和连番惊吓,换了任何一个人都禁受不住。
    苏幕遮席地而坐,身子斜斜靠着高大粗、壮的梧桐树,翘首而望。
    那树干树枝,光秃秃的,好似一个掉光了牙齿的沧桑老人。它年年岁岁,日日夜夜地守在此处,坐看王朝更替,笑叹风云变迁,也见证了那些深宫女子的一生。她们一路勇往直前,从花季雨季里的少女走向衰老,走向了黄泉......
    苏幕遮冷冷一笑,垂眸间却看到了趴在自己腿上熟睡的阿四。
    她应是一个姿势睡久了不太舒服,正哼唧着扭了扭脖子。那水润的小嘴微微嘟起,粉嫩的小脸乖巧地蹭了蹭他的大腿,好似一只毛绒绒的小猫,正懒懒地赖在他的怀里撒娇。
    苏幕遮满眼温柔,心头已经化成了一滩水。
    他伸出指尖轻轻勾勒阿四的眉眼,最后顺着鼻尖滑到了她的双唇之上。
    那双唇饱满小巧,如一颗成熟的红樱桃,苏幕遮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暗想:若是一口咬下,会不会沁出汁水来呢?
    苏幕遮暂时不知道,因为他只是点了点那唇瓣,又爱又恨地轻声笑骂道:
    “小笨蛋,闭上嘴,乖乖被我保护就好,记住了吗?”
    风吹过境,带起一地温柔和梦中呢喃,苏幕遮倾身将脸贴在阿四的脸上,舒心地弯起了唇角。
    他没有看到,身后那棵垂垂老矣的梧桐树身披一身温暖的金光,如同一个慈爱的母亲一般,替他们挡住了旋转的乱叶,也将他们搂在了怀中。
    ☆、第123章 你把我灌醉
    夜空寂寂,皎月无声。
    晚风呜咽着绕过精致的檐角,奏起了一首长相思。
    武帝服下药后,觉得整个人飘飘欲仙,瞬间舒服了许多。他缓缓靠在窗前,然后那张枯瘦褶皱的脸上便慢慢浮起了笑意。
    寂寞,它简直就是一条毒蛇。一口一口,慢慢地啃噬你的灵魂,让你痛不欲生!
    可是有的时候,它又偏偏像一双最最温柔的情人手。一下又一下,抚慰着你千疮百孔的心魂......
    武帝徜徉在柔软舒缓的节奏里,一双含泪的眼睛却死死盯住不远处的屏风。那屏风足足占了半个房间,乃是以紫檀木为框架,其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九条金龙。中心则是绸缎为面,其上用金丝银线绣着一幅巨画。
    画□□有一男一女,男子一身肃杀,满脸寒霜地跨坐于一匹骏马之上。他一手执长矛直指苍天,一手执辔御马。而在他的身侧,有一女子纵马相随。只见她身披银甲,手执长鞭。虽是金戈铁马,一身染血,却依然眉眼含笑,一脸快活地瞧着身边的男子。
    武帝看着那画中眉眼,越看便越是恍惚,最后干脆起身站到了屏风之前,伸手抚摸着画面,哽咽道,“锦儿,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笑靥如花,朕,朕却是老了......”
    “陛下,皇后娘娘已经仙去多年,您切莫太过伤怀,为了这江山社稷,要保重龙体啊!”福公公伺候武帝多年,见他颤巍巍站在屏风前垂泪,便一下子猜到了原因。他也知劝说无用,但若是不说话,皇帝陛下便能不吃不喝,站一整天都不挪半步。
    唉......
    福公公暗暗叹息,最后也只能摇摇头,上前转移注意力,道,“陛下,自从乾坤殿之后,左相大人已经几次求见。如今更是守在殿外不肯离开,不知陛下是否需要召见,或者传刑部尚书觐见,早日定下太子妃一案?”
    武帝反应有些迟钝,良久才缓缓回身,偏头想了想,“不见,他若是喜欢守,便让他守着!至于阿朵......”说到此处,他迟缓地转了转眼珠,道,“交待下去,好好看管,若是少了半根毫毛,朕便要他们拿命来赔!”
    “是,”福公公躬身一礼,随后却迟疑道,“陛下,您看那个阿朵,是否需要今夜提审?”
    “暂且缓一缓吧,”武帝伸手揉了揉眉心,踱到榻边坐下,道,“倒是阿五,怎生还未回宫?”
    福公公闻言一喜,笑道,“回陛下,五爷已经回来了,但看您刚服了药,便没进来打扰。”
    “哦?”武帝听后精神一振,正色道,“快,宣他来见朕。”
    福公公点头称是,转身带进了一个人来。
    此人一身劲装华服,腰间悬了一把长剑,头上却戴了遮风软帽。那帽子由黑缎制成,即使进了屋子,也没被摘下。
    武帝却也不以为意,等着他行了君臣之礼,问道,“杜九与向卿卿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回陛下,幸不辱使命。”阿五垂首一礼,眼中精光熠熠道,“杜九与向卿卿乃是死于武林争斗,被一名叫做俞烈的人反叛,并伙同杀手组织下毒暗算。这些在江湖之中都不足为奇,令臣意外的是那个杀手组织——阴司。”
    “阴司?”
    “阴司便是那个杀手组织的名字,其中首脑皆以地府官名命名。而据臣下查探,阴司幕后的主使被称为‘先生’。此人比阴司更加神秘,不仅从不轻易露面,甚至连是男是女,是人是鬼都不知晓。更有传闻说,阴司的‘先生’根本就不是人,而是某样神物。”
    武帝听到此处笑出了声来,道,“果真有趣,却不知这所谓的‘先生’,究竟是人是鬼呢?”
    “是人是鬼臣下尚未查清,但是有一点相当古怪。这阴司虽然一直是揽生意换银钱,但处事作风一直十分低调。然而不知为何,最近却突然大杀四方,大有称雄称霸的意思。”
    武帝闻言皱紧双眉,沉吟道,“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有谋逆的打算?”
    阿五摇了摇头,道,“臣下不知,或许也只是想称霸武林而已。但臣下无意间查到他们敛财颇多,便觉不得不防。”
    “嗯。”武帝赞同地点点头,道,“此事你若是觉得古怪,便交由部下去查吧,倒是杜九与向卿卿,可还有其他消息?”
    阿五原本垂手而立,听到此处却蓦然抬头,沉声道,“有,杜九和向卿卿,还有一个私生子。”
    “哦?”武帝听后微微眯起了双眼,冷笑道,“朕就说嘛,这二人情比金坚,怎可能毫无子嗣呢?”
    “陛下猜得没错,他们有个儿子,正是现任的武林盟主——向天涯。”
    武帝闻言脸上微微一惊,拧眉道,“竟又是一个武林盟主,他如今人在何处?”
    阿五双眸漆黑,寒声道,“若是情报无误,向天涯此时,应该已经混进了京城!”
    武帝心头一跳,忽觉窗外夜风呼啸,竟隔着厚厚宫墙,带起了满室的寒意。
    苏幕遮却并不觉得寒凉,他挑起异常好看的双眉,第三次接过阿四手中的酒杯,然后看也不看地一口闷下!
    烈酒在喉,素手为香。苏幕遮感受着一路烧到了五脏的烫意,轻笑一声道,“适才那杯是为救命之恩,那这一杯呢?”
    阿四傻愣愣地瞧着对方眼睛也不眨地一口灌下,心虚道,“啊,这一杯,这一杯是为了缘分!你瞧,就算成为阶下囚,你我还能在同一个屋檐之下,这算不算缘分?”
    “是,缘分。”苏幕遮低低一笑,道,“若非是你在乾坤殿上吆喝着要为死去的封太傅翻案,那皇帝陛下又怎会突然龙颜大怒,将你我二人一同投入这死气沉沉的禁宫?”
    阿四被苏幕遮那双明亮异常的眼睛笑得头脑发昏,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合逻辑,但一下子偏偏找不出理由来反驳。最后她只得默默斟上一杯烈酒,双手端起,歉然道,“说来,阿四几次三番连累于你,这杯酒,先干为尽。”
    说着也不待苏幕遮反应,闭起眼睛,仰着脖子便整杯倒下。
    都说烈酒烧喉,阿四却只觉得浑身滚烫。那热意从喉头一路烧到了脑子里,经那夜风一吹,她便又有下午那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苏幕遮见这女人迷迷糊糊的样子暗暗好笑,眸光轻闪之后,伸手再次为阿四满了一杯,道,“该换我来敬你,这杯酒,祝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阿四反应有些迟钝,慢吞吞重复了一遍后想了一想,然后点点头喝下。
    “这杯酒,预祝你终有一日大仇得报,让封太傅的冤案大白于天下。”
    “大仇得报!”阿四点点头,喝下。
    “这杯酒,祝我们早日出了这禁宫,恢复自由之身。”
    “恢复自由之身!”阿四头也不点,喝下!
    “这杯酒,感谢你我相识近四年的朝朝暮暮。”
    “四年啦!”阿四摇头晃脑,再次喝下!
    咦,不对啊,明明是我想灌醉这只狐狸,怎么灌了半天他没醉,我倒是头晕了起来?
    阿四越喝越热,两眼昏花地看了看桌边的蜡烛,只觉得那如豆丁一般的烛光忽然变成了一朵绽放的花朵,然后温暖了她的整个心房。
    苏幕遮一手托腮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强忍着笑意,再次推过一杯酒,轻声道,“是不是有些头晕,来,喝口水试试?”
    “对,有点晕晕的。”阿四稀里糊涂地接过酒杯,半眯着眼睛喝下,然后嫌弃地吐了吐舌头,道,“这水,怎么一股酒味儿?”
    苏幕遮噗嗤笑出了声,看着阿四将酒杯一把扔出好远,哄道,“不好喝,那我们不喝了罢?我们坐一会儿,聊聊天,如何?”
    阿四乖乖地点点头,托着越来越沉重的脑袋,道,“不喝,不喝了,我们来聊天,快聊!”
    苏幕遮见状忍俊不禁,强压着大笑的冲动伸出了右手,然后越过桌面,牢牢抓住了阿四的左手。
    此时的阿四早已晕头转向,愣愣地抬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疑惑道,“你,拉着我,干嘛?”
    苏幕遮暗自捏了捏阿四柔软的手心,理所当然道,“你不是头晕嘛,我得拉着你,否则万一你没坐稳掉下去了可怎么办?”
    阿四偏头想了一想,好像有道理,却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于是狠狠甩了甩脑袋。她不甩头还好,这一甩之下,便更加昏了!
    苏幕遮见此哑然失笑,连忙起身坐到阿四身边,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腰肢,道,“你干嘛,又不听话了是不是?你这女人,为何就不能乖乖站着原地,总是动不动就乱跑?!万一跑远了,我找不到你可怎么办?”
    “我没跑!”阿四委屈地抬起水汪汪的眸子,高声道,“是他们硬把我抓进来的!你摔倒了,地上全是雪,又冷又寒,我想下车去拉你,但是被捆住了,根本动不了,好着急!”
    说着,她满眼焦急,拼命扭动着身子,似乎想要极力站起来。苏幕遮胸口发烫,又酸又甜地搂紧她,诱哄道,“既然如此,你还在乾坤殿上承认自己是凶手作甚?你难道一点都不信我,不信我能将你救出去?”
    “我信你啊,”阿四怔怔地抬头,忽然之间泪眼朦胧道,“但是,但是万一陛下发怒,牵连于你怎么办?这可是杀人重罪,左相又阴险狡诈,我不能让你有事的!”
    苏幕遮听到此处浑身一震,继而愈加轻柔地凑在她耳边,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让我有事?”
    “因为,因为......”
    阿四“因为”了半天,却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苏幕遮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最后按捺住砰砰直跳的心口,柔声问她,“因为,你喜欢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