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女人……
    阿四想到这儿打了个寒颤,顿在当地道,“难道,她就是……”
    邢关却是摇摇头,道,“虽极有可能,但也未必绝对,凡事都有例外。须知,有奶的不一定都是娘,她虽看起来像,指不定是谁在背后装神弄鬼呢!”
    阿四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浪费了整整一晚上,也不知道阿朵如何了。”因此,两人商量一番,快步朝来路赶去。
    潭州,知州府偏院。
    枯败的树叶一层层地铺在院子里,一双厚底黑皮软靴轻轻踩过,厚厚的枯叶发出了嚓嚓的响声。而那双软靴丝毫不作停留,不急不缓地继续往前走去。穿过院子,推开小门,最后走进了一间燃着灯烛的房间里。
    房间里陈设简单,除了桌椅,便是一架挂着青帐的木床。床上铺着锦被,锦被里躺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女子。女子睡得香甜,微微泛白的脸蛋在烛光之下,犹如剥了蛋壳的鸡蛋一般娇嫩。
    那双厚底黑皮软靴就这样停在了床前,接着,一双手缓缓向床上的少女伸去。
    ☆、第40章 夜会美
    那双手伸到阿朵的眼前却停了下来,烛光轻晃,此人就这样暴露在了微光之中。
    他一身不着修饰的月白长衣,头戴翠玉冠,眉宇之间尽是天成的风、流与绝色,正是鲁南苏公子——苏幕遮!
    只见他慢慢收回了手,不露情绪地说道,“别装了,他们都不在,该起来了。”
    言罢,自行踱到床头,找了张椅子坐下。而床上本已昏迷的阿朵却猛地睁开了双眼,然后坐了起来。
    “苏……苏公子……”
    如果阿四看到这一幕,恐怕又要被惊得目瞪口呆了。苏幕遮和阿朵,这两个毫无瓜葛的人夜半同处于一室,想破脑袋她也猜不出为什么啊。然而阿朵并不意外,仿佛早就知道苏幕遮的到来,她只是咬着唇瓣,忐忑又惊惶地坐着。
    苏幕遮一声不吭地看着阿朵,隐在光影之后的脸上表情不明。
    金蚕蛊被尊为天下第一蛊,须知这蛊毒乃是害人利器,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苏公子坦然而坐,竟吓得身负金蚕蛊的阿朵瑟瑟发抖。
    “苏……苏公子……阿朵……阿朵没有,没有说不该说的话……”
    苏幕遮从鼻子里吐出了一个“嗯”字,这才语气无波地说道,“阿朵姑娘,要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你或许已经和你那阿姐团聚了。”
    阿朵白嫩的小手揪住床被,咬紧双唇摇摇头,“阿朵本来不想出现在阿四阿姐面前的,但是阿朵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欧阳明他们能人太多,一路跟踪下来,阿朵被他们发现了,所以才……”说到欧阳明三个字,阿朵眉目之间倏然爬满了阴霾,言语之间颇有不甘。
    “事已至此,阿朵姑娘还记得苏左曾经带给你的话,那便是最好不过。但是,”苏幕遮缓缓说道,“不知你能否告诉苏某,那幅画,在哪里?”
    阿朵又是摇了摇头,道,“阿朵没有见过那幅画。”
    苏幕遮这次没有再说话,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而房间里,便霎时间安静了下来,只余下阿朵粗重的喘气声回荡在微弱的烛光之下。
    忍了又忍,终于在一柱香的时间之后,阿朵颤抖着说,“阿朵真的不知道那幅画在哪里,要说见过,也是以前在邕州的将军府偷偷看到过。”一句话说完,阿朵几乎要哭出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蓄满泪水,无辜地看着苏幕遮。
    这模样,随便放到哪个男人面前,恐怕都要心软怜惜一番,偏偏苏公子连眉头都没动一下,面无表情道,“阿朵姑娘你须记得,苏某最厌烦别人骗我。这是第一次,也希望是最后一次。”
    他停了一停,那双黑如古潭的眸子幽幽盯住阿朵,“夜深人静,苏某也不便太过打扰,不如阿朵姑娘尽快将所知道的说一说道,我们也好各自安歇。”
    阿朵吸了吸鼻子,边点头边说道,“阿朵真的只在将军府见过一次那幅画。那时,阿姐抱怨说大皇子经常拿着一幅画像观摩,眼中痴迷不已。阿姐说,那画中之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个狐狸精,迷得大皇子神魂颠倒。那幅画一直藏在大皇子书房的暗格之中,有一次,我们支开了守卫,一起去拿出来看过。那只是一幅普通的女子画像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正好当时大皇子突然返回,我们也不敢多留,将画像放回了原处就走开了。这也是为什么阿姐一见到阿四阿姐就不喜欢的原因,不过就阿朵看来,阿四阿姐根本就不认识大皇子,他们……”
    “大皇子恐怕不是痴迷那画中之人,而是这幅画本身吧。”苏幕遮摆摆手,打断道,“那幅画,阿朵姑娘你仔细想一想,它真的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阿朵蹙着眉头深思良久,说道,“阿朵觉得唯一特别的地方,就是画中那女子和阿四阿姐长得一模一样,其他就是画得很好,没什么特别的了……”
    苏幕遮闻言叹了口气,喃喃道,“也罢,倘若谁人都能看出些什么来,恐怕大皇子也不会藏着此画却迟迟不动作了。”
    阿朵听后疑惑地问了一句,“那幅画,很特别吗?为什么你和欧阳明都想找到它?”
    “阿朵姑娘现下还是多关心自己的事比较好,须知好奇心害死猫,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苏幕遮见阿朵又恢复了害怕的神情,这才继续道,“那幅画,欧阳明他们也不知道在哪里?”
    阿朵使劲点头,“欧阳明本以为,那幅画会被当做大皇子的随葬品带回京城,不料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最后什么也没找到。只是……”
    “只是什么?”
    阿朵又咬了咬嫩红的唇瓣,道,“阿朵在暗处听欧阳明跟一个黑衣人说,那幅画如果不在大皇子棺木之中,就一定在这些送葬人身上,务必要查清楚,不能遗漏任何一个人。”
    “原来如此,怪不得突然多了不少跳梁小丑。”苏幕遮锁眉沉思了片刻,喃喃自语道。
    阿朵没听清楚,睁着大眼睛问,“苏公子,你说什么?”
    “无事,你继续。”
    “嗯,还有一个就是,”阿朵抬眼看了看苏幕遮,道,“不知道为什么,欧阳明下令让那个白衣人追查画像下落的同时,还让她暗杀阿四阿姐。”
    “哦?欧阳明此人果然固执,几年过去了依旧初衷不改。”苏幕遮说到这儿挑了挑眉,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你当时又为何要骗大家,说你没在欧阳明身边见过那个白衣女人?”
    阿朵犹豫地看着苏幕遮,最后低着头轻声说,“因为,当时阿朵被欧阳明身边的人发现,差点就被抓住了,是那个白衣的阿姐救了阿朵。”她抬头见苏幕遮拧紧了双眉,不由得着急道,“那个阿姐真的不是坏人,她杀人也是被逼的,而且,她和那欧阳明关系也很僵。”
    苏幕遮饶有兴趣地抬起头,正要再次询问,却听门外传来脚步声。没过多久,苏右出现在了房门之外。他站定之后也不说话,连头也不抬,只弯腰朝苏幕遮作了一揖。
    苏幕遮见状总算有了些许笑意,他瞧了眼苏右,笑着转过头对阿朵道,“看来,欧阳明有消息了。”
    他本是冷着脸毫无情绪,这突如其来的一笑,恰如一瞬之间冰雪消融,百花齐放,将这深夜里的昏黄也陡然照亮了几分。
    而阿朵却在恍然之间觉得,对面这个男人笑起来太过刺眼,记忆中的那种如沐春风消失不见,唯独让她背后莫名窜上了一股股凉意。
    同一时刻的郊外,行至半路的阿四与邢关也被人拦了下来。
    “禀邢关公子,周大人命小的前来告知,欧阳明出现在了西郊桔山。”
    阿四看了眼报信的衙役,又与邢关对视一眼,道,“知州府果然进展神速,不知已有哪些人前去?”
    那衙役道,“周大人吩咐我等稍安勿躁,等邢关公子与苏公子过去,听从二位公子的吩咐,不可打草惊蛇。”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劳烦带路。”阿四客气一番,便与邢关跟随那衙役,匆匆赶往西郊。
    “邢关,需不需要将那投河的侍女先抓起来?”路途中,阿四沉思片刻,终究对邢关建议道。
    “我明白你在想什么,我们跟着那白衣侍女跑来了东郊,欧阳明却出现在了西郊,这实在太过巧合。”邢关毫不意外地回答,“但是,事已至此,与其将那女子抓回去引起了对方注意,还不如将计就计。”
    “如何将计就计?”
    邢关从腰间摸出一件事物,拇指一按一拔,随着“嗖”的一声,一缕红光冲上了黑黝黝的天空。他偏过头道,“这是周大人之前给我的信号,知府的人看到后会派人前去增援张德,而我们二人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去西郊会一会那欧阳明。”
    阿四点头赞同,道,“希望此间事情早日了去,也好尽快赶去京城。”
    三人一路飞奔上了官道,早有人在那儿准备好了马匹等候。于是,也不多说废话,纷纷飞身上马,拍马朝西郊而去。
    马虽不是名驹,脚力却尚可,三人快马加鞭一路飞赶,总算在破晓之前到达了潭州西郊的桔山。
    顾名思义,桔山之上种满了桔子树。天将破晓,阿四借着微弱的光亮,发现视线所及的桔子树上都挂着黄橙橙的桔子,又圆又大,分外可爱。它们或调皮地藏在叶子下,或大方的露在枝头上,晨风一吹,便忍不住一阵抖动,惹得人恨不能一把摘下来,仔细品尝一番。
    可惜的是,阿四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摘桔子了。因为,初秋的山间,正隐隐传来打斗的声音!
    那带路的衙役也听到了,瞪着眼睛,吃惊道,“怎么回事,周大人可是吩咐过不可先行动手的!”
    邢关第一个翻身下马,伏在地上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而后站起身来,道,“不对,这打斗虽然猛烈,但人数不多。据我适才所查,再过去一点,离打斗之处不远,潜伏着不少人。他们气息长短粗浅,不一而足。也就是说,这些人武功路数皆不相同,高低不等,甚至有些人喘息粗重,毫无功夫可言。”
    “意思就是说,知州府的人仍埋伏在远处,并未擅自行动。”阿四听完接着说道。
    那衙役这下纳闷了,“这就奇怪了,既然我们没动,难道他们正自相残杀呢?”他说完还望了望天,道,“总不可能是闻鸡起舞,吆喝着大家一起晨练吧?”
    没有人理会这衙役的喃喃自语,邢关二人一边说完话自行警戒,一边收敛气息往打斗处潜去。
    随着声音越来越清晰,三人逐渐靠近了战斗圈,他们还一边前行一边与埋伏在侧的自己人打了招呼。刚刚屏住气息,收住脚步,便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暴喝:
    “欧阳明休走,纳命来!”
    ☆、第41章 两个白衣
    黎明之前,破晓时分。
    西郊桔林之中金铁交鸣,暗影腾飞,打得好不热闹。
    阿四定睛看去,只见那青衫谋士欧阳明远远站在一棵桔子树下。他的脚边地上,正插着一把长剑,迎着冷风微微发颤。而战圈之中,几条黑影翻腾,正手持兵器,将一个白衣女子围在中间。
    那白衣女子,面罩轻纱,鬓边一朵娇艳欲滴的虞美人,正是潭州知州府全力通缉的杀人嫌犯!而她对面三个黑衣人,也不是别人,却是当日守在欧阳明身边,围攻邢关的高手。
    阿四糊涂了,就在没多久之前,这白衣女子还从他们手中救走了欧阳明。结果,一转身,他们几个又自己热闹地打成了一团。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内讧?
    阿四这方胡乱猜测,场中却起了变化。
    只见那白衣女子,一手玉箫,一手短剑,腾挪之间如行云流水,然后一个转身,突地在眨眼之间频递杀招!那几招既快又狠,饶是那配合默契的黑衣三人组也躲闪不及,各自挨了一剑。
    皮肉破开,鲜血淋漓,瞬间一股血腥味儿扑鼻而来。阿四皱了皱眉,正要抬头问一问邢关,却见邢关竖起左手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阿四无奈,只得回过头继续观战。却在这时,场中传来欧阳明一声轻喝,“够了,都停下来!”
    话音刚落,四个人同时收回招式,飞身而退。
    黑衣人依旧警惕地围在欧阳明身侧,那白衣女子却一声长笑,拿剑尖点了点欧阳明,哑声道,“来吧,且再听你说一说。”
    尽管相距甚远,阿四还是能从欧阳明的口气中,感受到那止不住的怒气,“你疯了!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否则……”
    “很可惜,回答错误。”白衣女子哂然一笑,左手手腕一转,剑尖朝上,剑上鲜血滴答。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欧阳明,头却优雅地低了下来。晨风拂过,吹起她一身白衣的同时,也将那面纱带了起来。
    阿四分明看到她将柔嫩的唇瓣凑近剑身,柔软粉嫩的丁香小舌就这么温柔地舔舐起来。
    山风寒冷,那白衣女子却如沐浴在阳光之下,化身为一个最最温柔的情人。她是如此的小心轻柔,似乎害怕有点滴落入尘土,直至殷红的鲜血全部消失,短剑恢复如初,才风情万种地抬起头来。
    “唔,好甜。”短剑雪亮,将那女子鲜红欲滴的唇瓣映照得妖娆到极致。阿四看得头皮发麻,甚至清晰地听到周围传来齐整的吸气声,连那欧阳明都绷着脸,带着黑衣人倒退了数步。
    却见那白衣女子只是呵呵一笑,继而伸出舌头舔了舔唇瓣,哑声道,“不知道欧阳先生的血是什么味道,哦不对,欧阳先生你年纪一大把,这血估计是比不上这些热血男儿了。就算不臭,恐怕也不会甜了吧?”
    她笑得开怀,鬓边的虞美人也在风中跟着微微颤动。而那欧阳明却是笑不出来,阴沉道,“我最后再说一遍,你想要自己全家死光光吗?”
    话音未落,那白衣女子陡地停了笑,冷哼一声,“就知道不该跟你废话!”
    言罢,脚下一踏,整个人突如一道白光般,朝着欧阳明直射而去!然而他快,那些黑衣人却也不慢。阵型一变,呈品字形递进,三个人攻守相契,奋力应战。
    场中战况激烈,邢关也没闲着,一边观战,一边将埋伏的衙役重新布置。只等着他们两败俱伤,自己好来个渔翁得利。
    可惜,如意算盘谁都会打,场中个个都是人精,而那白衣女子也不差。只见她手中短剑不停,口中忽道,“怎么,还准备看热闹到什么时候?小心这只老狐狸溜了,放虎归山的后果你们就自己承担吧!”
    阿四闻言大惊失色,而邢关却面色不改,“这女人武艺高强,如此多乱糟糟的气息,恐怕早就知道有人埋伏。”
    既然如此,这白衣女子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窝里斗呢?阿四正要相问,邢关却没有时间回答。他打了个手势,领着一众人走出了暗影,将那五个人围在了正中央。
    邢关等人的出现,将欧阳明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见他双眉一横,怒指那白衣飘飘的女子,道,“竟然背叛主公,尔敢!”
    他狠戾的怒斥只得来一声嗤笑,白衣女子一个窝心腿踢飞一人,然后虚晃一招退出战圈,道,“兵不厌诈,你说这些衙役,如今想要的是我这个杀人凶手呢,还是你这个幕后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