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巴越多,越不可能变成一个声音。
    姜姬其实已经习惯耳边吵吵闹闹的了,只是等黄公和徐公去后,她还需要竖立两个如此的标杆,好能把这些乱糟糟的声音“管起来”。
    在徐公的继任者上,她圈定的两个备选者是白哥和毛昭。她本来以为毛昭会更有希望,因为他显然比白哥更实干;但事实上现在是白哥的声望比他更高!
    因为白哥身上有天然的徐家标签。
    但除此之外,她觉得另一个原因是……白哥长得比毛昭更好看。
    这就真的是天生的才能了。
    哪怕徐公和黄松年现在都九十多了,也都是美爷爷,仪态风姿都是同辈中最出众的,哪怕跟年轻的比——只要跳过风迎燕,没有第二个人能比他们风采更好。
    她有一次好奇的问徐青焰,徐公以前是不是也挺好看的?
    徐青焰悄悄告诉她,以前写徐公的许多文章都会赞他“美”。
    “美……”姜姬深刻地点了点头。
    至于黄公的继任者,倒是不太好找。直到她得知风迎燕和王姻拜黄公为师。
    黄松年还都收下了。
    正式祭拜天地神明的那种收徒,基本就跟白哥一样,从此亲爹不是亲爹,师父不是亲爹,胜似亲爹。
    风迎燕比较光棍,到现在都没有娶过妻。拜黄公为师后,立刻就娶了黄公的族孙女为妻。眼看着是打算复制白哥的成功路了。
    王姻早有妻室,妻妾收了一大堆,还都是凤凰台小世家之女。这也是他名声上的“瑕疵”之一。
    实在是看起来太不好看了,过于急色。
    但拜入黄公门下后,他没有休妻,没有想再娶黄公家的女孩子。结果反倒是吹了一波美名:不忘旧人。
    这是何等的美德啊!
    于是,以前的缺点现在变成了优点。
    至于最后到底是风迎燕和王姻谁来接黄公的班,姜姬觉得这还需要再看一看。
    天启九年,姜姬正式在各式公文中改纪字为鲁字,改称商。她自称朕,往下各地公文一体更改,各地全部改用鲁律。
    江北有人名灵鹿,自称段姓人,揭旗而反,从者众。三月后,其人断命于一泉水旁,后此地称鹿泉。
    江北,和山。
    李秃——这是他在这里的名字。
    他坐在那里,静静的擦拭手中的剑。这柄剑还是他幼年在滨河的家里时,由名匠亲手打造。
    可惜他现在已经不能再回滨河了。
    “不要拦我!”一个高壮的汉子从门口闯进来,“大哥!”
    “叫他进来。”李秃说。
    大汉大步进来,气得鼻孔外翻喷气。但真站到李秃面前了,对着这个一辈子的大哥,主帅,哪怕落魄了也没有抛弃他们的主将,大汉的气势慢慢的就落下去了,也不敢真的放肆。
    最后他站在李秃面前大哭起来,“大哥!你为何要去帮那恶妇!”
    李秃放下剑,叹了口气,“天下已经太平了。我不想再横生事端。”
    大汉哭道:“大哥难道不想回家吗?”
    回家乡?
    当然,他做梦都想。
    李秃陷入回忆中,半晌才问大汉:“家里现在不好吗?”
    大汉低头说:“好!我想回家!大哥,我们把滨河再夺回来吧!”
    李秃:“你觉得家里现在好,为什么又要去打它吗?”
    大汉说不清这个道理,最后只蹦出来一句:“可现在滨河不是大哥的啊!”
    李秃叹气:“……以前滨河在李家手中时,有没有像现在这么好呢。”
    只是短短三年,百姓们已经忘了过去的战火了。家家户户一到吃饭的时候,村里就升起一道道炊烟。
    小儿在田间地头奔跑,田里劳作的仍是妇人居多,但她们不再面露愁苦,一架架水车,一艘艘水犁,让地里能种下更多的粮食。
    耕种所收,官衙不取分毫。
    没有人头税,没有田税。百姓们安居乐业。
    大汉以前就是贫家男子,他的爷爷、奶奶就是饿死的。他从来没见过能吃得肥头大耳的小孩子,所有的小孩子都是四肢细瘦,只有一颗大脑袋和一个大肚子。
    他说不过李秃,最后只能走了。
    但半日后,另一个人来了。
    李秃叹了口气,知道这个人不好对付。
    于是祭出手段来,先谈天,谈地,谈诗歌,谈情怀,然后上酒上菜,灌酒推菜。
    这一番收拾之后就到半夜了,李秃都装睡了。
    但睡了一小觉起来后,人家还在,坐着品酒赏月,姿势都没变。
    李秃放弃了,坐直,命人取水来漱口净面。
    搓了两把脸后,人看着清醒多了。
    那人也转过头来,直接问:“二郎不躲了?”
    二郎。
    已经没什么人会叫他二郎了。父母兄弟死绝,妻儿离散,唯有一子,也被人托于旧友养育,从此不必与他这个亲爹相认。
    李秃脸上显出神色来,那人本就是故意唤他二郎,趁此机会接着问道:“二郎不打算收复祖地吗?”
    “……祖地,也是先皇所赐。”李秃悠悠道。
    “二郎可知滨河诸世家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吗?二郎若肯前去,必得众人响应,一切如同探囊取物。”
    比起百姓,滨河世家们过的日子就难多了。
    现在滨河派来的太守和守将全都只尊新律。新律中有一部叫《田律》。
    《田律》中有一条是说凡是本地百姓,家中有一个十岁以上的男人的,可以有十亩地,有两个,则可以有十五亩,三个,二十亩,四个,二十五亩……每增加一人,则可多占五亩地。
    这条的意思是:只要不超过《田律》规定的田亩数的,不必交税赋。
    而滨河现在百姓根本不可能一家有四五个成年男人,一家能有一个就算不错了。
    所以就等于百姓人人都不必交税。虽然女人可以种地,但女人不但不交税,还可以多得一斗豆粮!
    但世家呢?
    他们家中的田地何止千亩万亩?
    固然世家繁衍日久,人口可能有个几百号,但怎么算还是不够的!
    税官先到各家问,你家有多少田啊?咱们现在不按人头收税了,按田收。
    世家以为上面的人怎么换都不要紧,就想照老规矩老办法,跑到太守府里,给太守送礼,言称愿意供奉太守一族。
    太守是一个人跑来上任的,除了带来了五千多号悍兵之外别的什么也没带,世家就赶紧送妻送妾送弟子送府邸送下人。
    太守从善如流的全收了以后,就说你们要配合我的工作,只要我的工作完成了,上面不找我的麻烦,我肯定也不找你们的麻烦,毕竟跟你们比,我才是外来人,我是很愿意跟你们好好相处的。
    世家信以为真,等税官去实地清查田亩后,也没有多加阻拦。
    果然,税官一边重新划田亩计数,一边死活不提什么时候交税,都说早呢,早呢,我这边都没查完,交个屁!
    世家乐呵呵的,与太守更加交好。
    跟着,掌管人户藉册的官吏出来了,说要清查本地百姓人口,小到刚落地的娃娃,老到七八十的老人,不管男女,只要没埋进土里都算数。
    世家再三问太守:当真不收人头税?
    太守斩钉截铁,拍胸脯下毒誓:真的不收!我要是骗你,天打五雷轰!
    都发毒誓了,还有什么不能信的?
    世家就看小官们天天跑村跑田间地头查人口,果然男女都算,除了死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记上了。
    不过李家当年征兵太过头了,外面的百姓里实在没多少男丁,全是妇人。
    官吏们就理所当然的依《户律》,把妇人记成户主。
    世家待要问,太守笑呵呵的解释:“不能没男人就不收税吧?”
    世家也笑了:“有理,有理!”
    太守笑:“记女的也就是落个名,算是一户,好收税。”
    世家也笑:“应该,应该!”
    百姓们清查完毕,太守开始问各家男丁都有几个啊?都多大了?都读的什么书啊?
    仿佛亲友闲谈。
    也很像是打算提拔世家子弟啊!!
    世家大喜!迅速将各家男丁报上!
    太守大喜!
    于是悍兵入城,围住各家大门:要税。
    世家大惊,飞奔去找太守。
    太守也大惊:“你们怎么可以欠这么多税?!”
    世家更惊:“我等何时欠税?此税又从而来?你怎么可以说话不讲理呢!!”
    太守一脸恍然大悟:“此地偏僻,尔等想是不曾读过《田律》,来来来,某讲给尔等听一听。”
    于是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的道来。
    世家:“……”
    太守拍着旁边一担崭新的《田律》:“唉,也实在是欠得太多了。某也不能过于宽纵了你们……”
    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