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昭很快提出两点,第一,就是他刚才说的,会有城上表要求面圣。
    这个公主也给出意见了,谁递表谁来,来见皇帝可不能空手,离城三十里就要缴械。
    ……这么一想好像是没什么危险。
    第二,就是义军到底能不能救出皇帝。
    毛昭很肯定的说,以义军现在各自为政的态势来看,希望非常渺茫。
    河谷那里不管怎么说,只有云青兰一个做主的人。哪怕云青兰个人品德上有瑕疵,但河谷现在没人敢反他,他带兵也算有些门路,并不是一个真正的草包。
    义军每一路都有自己的小心思,盼着他们能突然摒弃前嫌一起打河谷?把兵放在一块用,粮草放在一起吃,武器互通有无?
    可能吗?!
    所以,毛昭认为,一旦义军提出救皇帝这件事,那会造成义军的又一次分化。
    “或者,反而会促成义军中的又一次内斗。”姜姬笑道。
    滨河,李氏。
    李氏发迹自此,这里就是李家的祖居之地。据说李氏曾在此地伐木为生,将一杆擎天巨木献给皇帝。
    滨河有山,山中有巨木。李家占地利之便,族中所产攻城器举世有名。
    但为了对皇帝表示忠心,李氏一族只传单脉,除继承家业的长子之外的余子皆不能姓李,李氏女子出嫁后,也不能自称李氏,只能冠夫姓。
    所以李氏一家这一代只有兄弟三人。
    李客是家中长子,如果他接任族长,两个弟弟就只能离开家,所以在父亲死后,他借口要给父亲守孝,一直不肯接任族长,他的两个弟弟李风与李溪才能继续留在李家。
    他守孝至今已经七年了,外人倒是说李家重礼仪,李客是个孝子。
    横竖哪怕李客不接族长,他也仍是事实上的族长。
    李客早就想改变李家了,李家一脉单系,兄弟手足都不能保全,这让他格外记恨当日逼迫李氏立下誓言的大梁皇帝。
    等河谷云氏的事传来之后,他欣喜若狂!狂呼道:“我李家的机会来了!!”
    李家自有攻城器,屯积的兵器何止百万?
    他一意孤行,发书周知众人,要与河谷云氏誓不两立。
    当然,这不是说他真的就要去打云贼。
    他发书之后,就开始征召壮丁,训练勇壮,发召贤书,请天下贤良共举此事。
    李家因此声名大噪。
    李客派两个弟弟与友人出去游说,与李家隔河而望的八百里外,是春山包氏。
    包氏立刻响应,愿与李家共举。
    李客原本怕包氏不应,见包氏应了,两边又隔得远,一时半刻打不起来,便立刻握手称和,两边都有交好的意图,几番交流过后就成了盟友。
    他两家联手倡导此事,附近的小城都响应起来。
    这才是义军初成时的局面。
    后来伍家也加了进来。
    再后来,想分一杯羹的人就更多了。
    人多,说话的嘴就多,伸手要兵、要粮的人就更多了。
    与云贼几番争斗,李家也是吃了不少的亏的。
    李客肩上中了一箭,经过一番生死之后,不得已退回老家,前方就只有他的两个弟弟在支撑着。
    这一日,前面突然递过来一个消息。
    “……陛下在河谷?”李客支起身,“此话当真?”
    送信的是李风的从人,也是李家一子,只是不能姓李,借姓“孖”。
    从人道:“是伍家说的,想必不假。叔叔已经派人去河谷查探了。”
    李客想了想,摇头说:“河谷那里太险了……”从人道:“叔叔也曾犹豫,只是……”
    李客直起身,唤人取笔墨来,他现在手臂无力,只能用纸笔,用惯了倒觉得确实比牍片要方便些。
    他道:“我写一道奏表,递到凤凰台,求见陛下。”
    从人喜道:“如此更好!两厢印证,更能取信于人!”揭穿皇帝下落的竟然是伍氏,从人听说后就心里不服。
    现在李氏再出手,一定能做得比伍氏更好!
    伍氏不过用一个小小刺客就想取信天下人?哼!
    李客写奏表时一直皱着眉,似乎有无数心事。他勉强支撑写完,丢了笔倒回榻上。他的从人刚回来,立刻上前扶起他,道:“叫我来写不是也一样?”他和李客从小一起长大,笔迹一模一样。
    李客指着案上的纸说:“你看一遍,可有疏漏?”
    从人读了一遍,点头说:“写得很好。这是良春公的《慕君赋》。”
    良春公是某代的一个文人,困居小城,长得也不够美,才学也不够好,也没拜个好师父,有个好师兄,所以大半辈子都没能被皇帝发现。
    所以他就很痛苦。
    痛苦得多了,憋出一片《慕君赋》——当然原名不叫这个,这个是后人给起的。
    他憋出一篇说他有多渴望见到皇帝,泣血都要见到皇帝,见不到皇帝又有多痛苦的文章,真是从白天到黑夜,一年四季,见春光见流水见明月都想到皇帝,娶得老婆又美丽又贤惠也不耽误他想皇帝,纳得小妾又娇俏又动人也不耽误他想皇帝,亲爹娘关怀慈爱也不耽误他想皇帝,生了儿子以后还在想皇帝,发誓要把儿子教好送去给皇帝。
    结果这篇自苦的文章火了,传到皇帝耳中,皇帝找来一看,如此深情怎能辜负?就把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传到凤凰台,终于让良春公达成了见皇帝的心愿。
    良春公在凤凰台住了七年,终于去逝,死后棺材被皇帝送回家乡,万人空巷。
    这是一段忠臣与贤君的佳话。也是一个士子终于能凭一篇文章打动皇帝的佳话。
    后来,但凡是臣子思君,十有八九都要引用这篇文章。写了以后,皇帝十有八九都要把人叫过去,好解臣子的相思之苦。
    李客引用此赋,当然非常合适。他总不能写我听说皇帝不在家,所以我特意来拜访他。他只能写我太想皇帝了,能让我见见皇帝吗?
    从人将此表封在盒中,犹豫了一番,问李客让他哪个儿子去送信。
    肯定不能是李客本人去,两个弟弟都在领兵也不合适,那就只能是李客的儿子去了。
    最好是长子。
    但李客的长子非常重要,次子虽然不太够格,但确实是最合适的。
    从人:“不如就让二郎……”李客摇头:“我不去还行,大郎不能不去。就叫大郎去。”
    从人担忧道:“你现在坐都坐不住,家里的事都是大郎去办的,派他去那么远的地方不说,家里的事怎么办?”
    李家的规矩如此,长子是要接任家业的,底下的儿子倒是都不怎么重要。
    李客:“正因为看重他,才要历练。就让大郎去。”
    从人只得去传话让李客长子过来。
    在等的这段时间里,从人问李客:“你觉得皇帝现在在哪里?”李客睁开眼:“必是在河谷。”
    从人轻轻吁了一口气:“凤凰台上诸公,胆大包天……”
    皇帝丢了都敢不说!这胆子真是比天都大了。
    第714章 何年何月才相见
    求见皇帝的奏表如毛昭所预料的那样纷纷递到凤凰台上了。
    有很多人可能根本都不知道凤凰台上的情况, 他们甚至还到花家、徐家或陶家拜访。
    这叫姜姬实在是想不到。
    “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竟然还有人不知道?”
    她想到一个可能,“难道是在伪装?”
    白哥比她见识得多, 他说不可能是伪装, 应该就是真的不知道。不是所有城市的城主都知道收集凤凰台的消息的。
    他提出一个例子:“以前还有人以为徐公去世了, 特意来奔丧呢。”
    如果不是徐公大度, 那个人在说出这话的同时就被徐家人给打死了。
    姜姬习惯阴谋论——她还是不信有人这么蠢。
    “他是不是被人陷害了?”
    白哥说:“不是, 我们事后特意问过他,据他说是因为他们那里没有活到七十岁的人, 所以他就以为徐公应该已经去世了。”于是没有调查就直接带丧仪上门了。
    “……”傻得出奇了!
    毛昭也不奇怪,他见过的怪事多了:“他们世居祖地, 一生见过的天地只有那么大, 见多就不怪了。”
    这些外人撞错庙门后才带着礼物去拜访王姻,再然后通过王姻才把奏表递到姜姬面前来。
    毛昭已经过气了。现在人人都知道, 鲁人王姻才是能通天的人。
    姜姬接到奏表时还在想, 怎么才能让奏表能更畅通无阻呢?
    现在这种方式还是以前的老习惯,世家与百姓都习惯了这种找关系,找路子的办事方法, 现在流行的正是举贤必举亲。
    她不是说这种方法不好, 在目前看来, 它是有优势的。
    因为人才只在世家的小范围内流转, 所以皇帝或大王选拔人才, 也只需要关注世家的小圈子就可以了。他也没必要在意小圈子之外的人, 在世家之外的人连字都不识的情况下, 指望百姓中冒出一个能通识天下,有治国之能的天才是白日做梦。
    世家内部的人才流通可以说相当成熟的,自家子弟从小精心教导不说,各家还可以通过收徒、收弟子等方式来组成更大的社交圈。可以说在世家里面,基本不存在有才无人识的情况,哪怕本家里没人赏识,如果有真才实学,大可以求学于其他世家,借托师徒关系,甚至可以把父子亲缘给比下去。师徒就是另一种的父子,师兄弟在这里就是不必多说的异姓兄弟。
    姜姬希望可以建立起一套制度,比如外地的奏表进凤凰台,应该递到某一个司或某一个局,再由这个部门将奏表递到皇帝面前来。
    而不是一定要找皇帝的某个宠臣才行。
    这个只能慢慢来了。
    递来的奏表几乎全都部分摘抄或全部摘抄了《慕君赋》,风迎燕深情诵读后,连她都觉得这个人真是太苦了,皇帝被这么一个人深爱,好可怕啊……
    但在这个世界里,皇帝就是一个被所有士子追求的万人迷。这是他的职责,也是他的权力所在。
    如果一个皇帝不再被臣子们追求,就比如现在的这个皇帝,那其实更糟。
    姜姬问这些来递表的人都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