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说皇帝被云青兰害死了,可云青兰也没大叫大嚷说他杀了皇帝;云青兰走了以后,凤凰台上下也没说皇帝死了。
    所以这皇帝看起来是还“活”着。
    就是没几个人信。
    白哥问:“崔演若是不到,公主欲如何?”
    姜姬:“他不到你就写一篇皇帝悲伤心痛的文章。”
    白哥:“……好。”崔演,你算是把银山崔氏给害惨了,人家银子都乖乖送来了,就因为你不到,银子白送了。
    不过他也懂了为什么公主嘉奖固卫崔氏而不是银山崔氏,两支虽然同姓崔,但分宗已久,早就不亲密了。搞不好崔演还以为是银山崔氏下的绊子,所以那边只需要送银子,他这里就变成必须出个人。
    现在的凤凰台就像火坑,谁都不愿意往里跳。
    毛昭和白哥就看公主兴致勃勃的翻捡着这些不肯上贡的奏表,她翻出一个,问毛昭和白哥这个城在哪里,两人说出来后,阿陀就把这个城标在几人面前巨大的屏风上。
    两人总有戚戚之感。
    这面屏风是用纸板做的,微微发黄,上面描画的是以凤凰台为中心的大梁。他们能在上面清楚的看到晋江、汾河周围的城池都快被标完了。
    河谷赫然在目。
    银山略有些远,而固卫比它更远,却早早的被公主标在了上面。
    毛昭还不太明白,白哥就悄悄告诉他这是公主从鲁国进来时的路线。毛昭就懂了。
    公主这是打算把这条路上所有的城全都拿在手里。他再仔细看一遍,心中一悚,因为公主从鲁国进入凤凰台的路线刚好把大梁分成南北两边。显然公主目前的目光全在南边诸城,而北边与赵、魏两国更近。
    公主这是给赵、魏两国留的地方?
    不,更像是留出的战场!
    她先收服南边诸城,等赵、魏反了以后,北边就是她划出的战场。在北边打过后,她就能将北边与赵、魏两边一齐收服。
    毛昭捂着心口,觉得胸口不太舒服——心都快蹦出来了。
    他看出来了,却更希望自己不要看出来。他记得曾与徐公谈论过公主在鲁国的所做所为,徐公道与鲁接壤的燕、郑两国皆败正是公主的手笔,其意不在鲁之一地,而在天下。
    他当时还觉得这话夸大其辞了。可今天看这屏风上的标注,果然正是公主的手笔吗?她坐在莲花台上时就想把燕、郑给毁掉,以安鲁地;她现在坐在凤凰台上,剑指魏、赵不是顺理成章吗?
    徐公都说过,君之下不必有王。君王并列本就是一个错误,哪怕分了臣属上下,也不对。君盛而欺王,王大则压君。天下的权柄,本来就应该只放在一个强者的手中。
    熟读史书的毛昭当然也知道,凤凰台上的皇帝不止一次想把诸侯王的属地都给收回来。
    只是都没成功。
    现在换成公主,她果然也盯上了诸侯国。
    哪怕大梁现在还不在她手中,她也早把诸侯国给放在心上了。现在更是索性两边的事一起做。对她来说也确实没什么先后顺序。
    毛昭突然就心平气和了。
    有公主在,他所需要做的就是听从她的命令,力图把一切做到最好,根本不需要去对她指手划脚。
    就像眼前的龚相、白哥一样。
    姜武看着纸板上标注的几座城,道:“这几座城,我与霍将军方去借过粮。”
    姜姬笑道:“哪些?”
    姜武指着说:“从左边数第四个起,四、五、六,然后我们绕到了那个湖那边,在那里又借了三座城。”
    阿陀到底不是凤凰台上的人,现在就有些糊涂了。白哥就上前把这六座城的名字给标上了,他道:“从这里起,尚城、亚方、曼城、江城……”
    姜姬道:“将这几座城,包拖周围的几座全都邀请来。”
    一般来说,皇帝新年都是要开宴会的,请诸臣公卿来一起同乐。
    这个客人人数完全由皇帝自己决定,没有定额。
    在上面这个皇帝继位后,徐公连着十几年每年的新年大宴都是凤凰台的人自己嗨,不带外面的人玩。像离得比较近的万应城偶尔还能捞到入场券,河谷那边都够不着,没这个“资格”。
    徐公玩的这一手,相当厉害的抬升了新年大宴的品格,搞得好像只有凤凰台内的世家才能参加,外面的人都别想进来。
    当然,他原本的目的应该只是防止皇帝的毛病被传到外面去。
    按说现在凤凰台没皇帝,姜姬立足未稳,今年应该还是只带凤凰台的小朋友们玩。
    虽然现在凤凰台下是个人家都关着门,很难说她到时请客能来几个,但姜姬也根本没打算只请凤凰台上的人。
    她一开始就打算把能请的都请来,来的暂时不说,不来的回头都要被皇帝哭诉一把“卿不理我”。
    有大臣哭皇帝不理人的,也有皇帝哭大臣不理人的,这都是用惯的手段。差别是在于大臣哭皇帝不理人,大家笑一笑;皇帝哭大臣不理人,那大家就要帮着劝一劝了。
    历史上被皇帝这么哭过“你不理朕”的人,不管离得多远,都连忙千里迢迢的来找皇帝了——带着大批的礼物,他们要表示其实他们最爱皇帝陛下了,才不会不理皇帝呢,以前那都是小人作祟!
    姜姬觉得这是一个摸清对方底细的好机会,所以不管谁来劝,她都不打算听。
    白哥犹豫了一番后,还是问:“那河谷云氏那里……”他期待地看着姜姬。
    “自然该请。”姜姬笑道,她虽然时常往河谷送情书和“礼物”,但云青兰矜持的很,很少回信,偶尔回一次都是受大刺激了。上回她送了那么多皇帝之物给他,他也只送了一封信,信中只有一句话“若南面称君,必厚礼相待”。她请白哥翻译了一下,白哥翻译半天说:“就是说……如果他有机会当皇帝了,就会好好对待你……”他嘀咕说,“像是老师的字……”
    云青兰这辈子是不可能在凤凰台南面称君了,姜姬更是笑过就忘。白哥自己吓得好几个晚上睡不着,他翻译时还是瞒了一节的,他总觉得云青兰的意思是如果他当皇帝了,就让公主当皇后。
    白哥当时就觉得这简直是大逆不道!云青兰好大的脸!然后就决定这不能让公主知道,万一公主知道了,想借计就计怎么办?他到时又拦不住公主,还不如干脆不告诉她。
    姜姬觉得以她对云青兰一惯的态度来说,这新年大宴肯定是不能忘了他的,当然他也是肯定不会来的。
    她还必须送礼给他,以示“珍爱”。
    她问阿陀现在有没有大件的石雕?因为前段时间她赏了一些人,大多数都是拿石雕凑数的。
    阿陀说好几只雕得挺好的老虎都叫她送出去了,倒有一个现成的根雕,绑得好好的埋在土里,不妨竟然又发芽了,叫工匠们突然来了灵感,好好的收拾了一番,正打算新年时送给公主当礼物呢。
    如果公主想给云青兰送礼,这个根雕也行。
    姜姬让人送来看一看,看完不舍得了。
    “这个这么好看,留下吧。把它的根放开,就种在院子里。”老树盘根,竟然仍有勃勃生机,在这么不利的条件下还顽强的发了芽,何必再折腾它呢?
    这个礼物泡了汤,工匠们也变不出花样来了。姜姬去看了看现成的石雕和根雕,发现可真不少,在市场里有整整一条街都是干这行的。
    这两样因为造起来简单,当宝贝唬人也很方便,现在在商人中间很流行,连干这个的工匠都多了几百人。
    姜姬看到有很多弃用的根雕,突发奇想,让工匠把弃用的根雕修一修枝桠然后楔在一起,再多上几遍漆,再染上颜色,很快就造出一堆大怪物来,都挺有印象派风格的。
    姜姬站在一个稼接的大根雕面前,把阿陀叫来说:“给它编个故事然后送过去吧。”
    阿陀一脸茫然:“……”
    姜姬不得不启发他一下,“你看这里,像不像一个甩着袖子飞天的女人?”阿陀:这不就是一堆乱七八糟的树枝吗?
    姜姬:“这里像不像一个跪在地上的男人?”阿陀:这就是块木头。
    不过他懂公主要的意思了,就是尽量往神女身上靠就行了。
    等他编好故事,准备把这个大礼物给河谷送去的时候,白哥特意过来说可以替他润色润色,他接过文章,再看到那由四个根雕稼接成的新礼物后,用全新的目光看阿陀:“……你要不要跟我学一学如何作文?”阿陀:“……”
    阿陀无奈认了师徒之名,由白哥重新润色过后的“情书”跟着礼物送到了河谷,情人的信与礼物算是短暂的消弥了云青兰的怒火,救了在殿上的诸人一命。
    徐公等人都走了以后才站起来,心里想,公主那边又有动作了。
    第684章 神女的爱情
    河谷今年的日子不太好过。
    徐公到目前还是被牢牢看管在云青兰的眼皮底下, 他平日起居的地方就在云青兰住的院落里的一个小亭子里。
    此处地势高, 有四周有阶, 八下不靠, 里面有前后两间屋子,旁边还有三个小侧室,用来起居洗漱。
    由此可见河谷王氏居住在此地时是何等的豪奢,一个小小的赏花赏月的亭子都能建得如此漂亮。
    但它再好看, 它也是个亭子。云青兰让徐公住在这里,本就有折辱之意, 将他比为犬猫之流。
    徐公的“相”也名不符实,因为云青兰跟云家人商量事情时他是从来插不进去的。但云青兰也不会忘了他,有事也会来寻求他的意见, 通常……都是一些很难解决的事。
    云青兰初到河谷, 百废待兴。整个河谷四城都被云重毁得差不多了, 百业凋零, 百姓流离失所, 看到云家大军前来,不见解脱, 更添折磨。
    云青兰也搞不清重点, 他不想着安民,先大肆封赏亲信, 任由他们在城中肆虐。然后又一心一意要建造王宫, 河谷四城已经半毁, 他的主意就打到了被徐公划为庆国封地的另外十九座城中, 冲他们要钱要粮要人。
    这样算是勉强糊弄过去了一年,到了今年,那十九座城早早的就来向云青兰讨饶,说城中没有丁壮——都被云青兰抓走了嘛,无人耕种,今年又逢灾年,田地欠收,没有粮,只有钱,求庆王宽恕他们,收钱了事。
    云青兰看在钱的份上就饶了他们,但收来的钱大部分被他私藏,只有一小部分赏给了他的亲信。
    日子久了,徐公也能看出来云青兰真正的亲信也只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从宫里跟到这里的养子,贺章。
    贺章年轻,因为武艺超群才会被云青兰看中,收为养子,却没叫他改姓。现在正因为他不姓云,比姓云的还受云青兰看重。云青兰的两个儿子可能听说了云青兰来河谷了,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跑来找云青兰告状,告的正是已经被云青兰杀了的长子云重。
    他们说云重害死了云青兰的继妻,他们的母亲,还说云重还想杀他们。
    徐公看得出来,云青兰本来不想认这两个,但叫贺章劝了劝,就把他们留下了。
    可这两人在这里是“没名没分”。因为云青兰祭天封王时根本没提前面娶过两个妻子,他的妻子只有一个,就是现在的朝阳公主,在河谷的人都知道庆王极为宠爱王后,还特意替王后建牡丹园,以悦卿心。
    这两人就成了“私生子”,以后连云姓都不能保留。
    贺章对他们非常友好,见他们有困难也热心帮忙,这二人也对贺章很亲近,似乎他们能成功见到云青兰还多亏了贺章。
    有这两人替贺章扬名,贺章的名声已经越来越好了,仁人君子之称已经冠在他头上了。
    徐公只端坐看着这一池乱相。
    而且,云家的心偏了。
    以前云家立足靠的就是手中的军队,那近二十万大军就是云青兰最大的倚仗。
    当然,他现在也没忘了这个。可他的心神已经被这雕梁画栋,软玉绮罗占去太多了。他已经好几个月不曾踏足军营,底下的人全都交给亲信去料理。
    所以他也不知道营中已经有人饿死了。
    已经没有粮食了。
    原先河谷的屯粮都在商人拉高河谷粮价时被卖空了,当时谁也不会觉得河谷会缺粮,每年河谷大半出产的粮食也是要卖出去的,只是那两年卖得更多而已。
    后来云重到了,将河谷各家私藏的粮食全抢走充为军粮,又将河谷各地的男丁全都征走,这些人要么变成军奴,要么就被拉去建王宫了。
    从那时起,河谷上下一团乱,更顾不上种地了。
    云青兰带的这群兵在凤凰台上时是没有饿肚子的,他们走的时候还把凤凰台搬空了,到了公主城又获赠了许多粮草和礼物。
    但他们从凤凰台出来以后就一直被数股敌军袭扰,由于云青兰带着徐公和皇帝,不敢恋战,一直由他带着人拼命往前赶路,命另外几个小将负责拖住和对抗敌军,无奈这些人最后都死在了敌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