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一大早的,几房的叔伯长辈,同辈亲友,小辈子侄等全都会站在一起——这是一个特别容易丢脸的时候。谁读书时不用心挨打了,谁昨天挨骂了,今天出来脸上就带出幌子来,就会被全家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
    早年有一个黄家长辈,黄沼叫叔叔的,前一天晚上跟妻妾在一起时不知因为什么有了争执,早上这位叔叔就掩着半张脸出来了,后来被叫到前头,逼着他放下手来,于是人人都看到他眉毛上方有一道指甲划的血痕。
    他说是自己挠的。
    黄沼当时站在后排还掂着脚看呢。这新鲜事多好玩啊!那天早上散开后,哪怕小辈们都被赶紧带开了,这个新鲜话题也在黄家流传了好一阵。
    所以黄沼才担心,他今天缺席,家里的人肯定是都发现了,现在肯定也已经传开了,哪怕编个在房里躺着的瞎话也不可能。
    肖望海看黄沼这样,同情地说:“等回去了,你就说你跟我在一块儿呢。”
    黄沼摇摇头,“没用的。”
    他昨天晚上没有回家睡觉。一晚上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爹还是要打他的。
    黄家可没有放纵子弟在外风流的开明。他到现在有妻有子,家中的侍女也是不敢碰一指头的。
    他妻子孕子时见他憋得难受,在屋里就是坐不住,实在看不下去,说:“要不然,我给你守着门,你去里面舒服舒服?”
    黄沼思考了很久,还是摇头说:“家训中有教,它会自己流出来。我只是还不够……”
    妻子无奈,命偷笑的侍女守着门,撸袖子喊他过来:“那还是我来吧。我来就不算有违家训,也不用等它自己流出来对吧?”
    黄沼红着脸从了妻子,从此夫妻更加恩爱。
    所以,如果他胆敢在外无故停留一夜不回家,那回去后等着他的就不知是什么了。
    想到这里,黄沼竟然打了个寒战。
    在座的人中有向肖望海一样自我安慰的,也有像黄沼一样抱头痛苦的。剩下的人要么还抱着希望在门口与侍卫们拉扯,有的已经抱着酒嘻嘻哈哈的醉了。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又仿佛过得很快,一眨眼就是黄昏了。
    哪怕已经喝醉了的人也都被推醒了。一群人不再与侍卫们拉扯,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比不上侍卫,这些侍卫已经换了两班儿了。换班的侍卫就在外面吃饭。
    侍人给他们送来了香喷喷的鼎食,那香气拼命往人的鼻子里钻,肖望海等人肚子里的馋虫叫破了天,个个口水直下三千尺。
    哪怕酒灌饱了肚子,一泡尿下去也空了。从昨天到今天,整整两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哪怕昨天开文会的时候宴上有吃食,也没什么人放在心上。
    有人想起来,他们从昨天就在不停的喝酒。
    太阳缓缓落下,天似乎一下子就变暗了。他们站在宫殿门口透过窗棂可以看到是人们点着灯,举着火炬,其他各个宫殿都已经渐渐地明亮起来,只有他们这个宫殿仍然是漆黑一片。
    这时白哥来了。
    白哥照例是站在外头与这些人隔着人墙相望。
    这些人一看到白哥纷纷破口大骂。白哥充耳不闻,等他们骂累了才拱拱手,道:“诸位今天怎么样啊?可还过得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殿里的人互相推搡一番,公推出一个人来与白哥说话。
    “敢问白公子几时放我们出去?”
    白哥笑道:“还未辩得分明,如何能放各位离开?这也是在留客呀。”
    里面的人就骂的更凶了。
    关于这个留客的典故,也确实是凤凰台历史上一个非常出名的故事。
    据说有一个非常孤傲的人,文采斐然,但性格不好,说话很刻薄,很容易得罪人。
    他有几个非常要好的朋友,不介意他这种性格,还在外替他说话,维护他。
    可有一日,他在跟朋友闲谈时一不留神又说了刻薄话。被他冒犯的朋友当即要走。他就命人去把门锁了,把锁门的钥匙扔到外面的山里,不让朋友离开。
    前后花费数日,等到两人再走出来的时候,朋友已经不生他的气了,两人已经和好了。
    这个人从此后也改了刻薄人的毛病——他再想说什么都回家后写下来,不当面说了。
    他与朋友的这次小冲突也流传了出去,后来就变成了一则讲述友情珍贵的典故了。
    后来再有人锁门留客,会心者当是一笑,也能感受到友人对他的眷恋之情。
    当然,像白哥这样留客的,对面的人就只能吃个哑巴亏了。
    你看,这都仿古人行事,乃雅事,日后流传下去也是一则典故啊。他们如果反抗得太厉害,反倒显得心胸还不如一个女子。
    安乐公主都能强留他们,誓要辩出一个清白来,那他们就给她这个清白不就行了?
    几乎不用再商量什么,一群人纷纷转口,大赞安乐公主仁慈可亲,鲁国丞相在凤凰台下解释《鲁律》也没有任何问题!诸侯国也是大梁的一部分嘛,那鲁国丞相在凤凰台下讲一讲鲁国最出名的文章有什么不好的呢?非常好,很好!
    白哥欣慰道:“既然如此,就请诸位做些文章来,我好呈给公主。”
    黄沼忍不住抢话道:“放我等归家,自有文章送上!”
    “对对对!”
    “我在家里才写得出来啊!”
    “是啊,这里没有我惯用的纸笔,如何能放心作文?”
    白哥笑眯眯地说,“这有何难?诸位惯用之物,我这就派人去诸位家中取来。至于文章嘛……不见到诸位的文章,这叫公主如何能放心呢?”
    一群人面面相觑,发现不亲笔写下吹捧安乐公主的文章是别想走了。那还有什么说的?那就写吧。他们从落地到现在,别的都不敢说,作文比吃饭都熟呢。
    于是这一堆人又叫。
    “既然如此,那就速速点灯!送上纸笔,要什么文章顷刻可得!”
    “先送饭菜来!我都饿了一天了!”
    “对对对!先送吃的来!”
    白哥此时又显得特别贴心:“如今天色已晚,怎么能令各位辛苦作文呢?一会儿我命人送上粥汤,几位食了粥就先休息吧,明日再作也不迟。”
    说完,他不顾众人殷切的“挽留”之声,转身就走了。
    一群人眼睁睁看着他走,唾骂不休。
    不过白哥承诺的“粥汤”倒是很快送上来了,薄薄一碗稀粥,盛在浅碗中,两口就没了,还全是水。
    肖望海把碗底的每一粒米都舔干净了,望着碗底发呆。
    黄沼也在发呆,面前的粥还没动一口。
    肖望海不好直接去拿,客气地说:“你如果不吃……”
    黄沼回神,看到周围一双双狼眼盈盈发绿,立刻护住碗,二话不说就全倒嘴里了。
    周围一片叹气之声。
    一群人躺下睡觉,抵抗饥饿。
    黄沼道:“……我今天又没回家。”
    肖望海已经放弃担心这个了,他只是担心真的写了文就放他们走?那安乐公主关他们两天两夜,难道只是为了教训教训他们?
    黄家,黄沼之父黄泽望着天边凤凰台宫殿一角,叹了口气,去见他爹了。
    他爹听说不但黄沼陷进了凤凰台,毛昭今天还特意来见黄泽想让他接儿子回来。
    黄泽说:“我听毛司空说,黄沼在凤凰台赖着不走就知道有问题。”
    他爹点点头,“是啊,这一听就不是咱家孩子。他是故意提点你的吗?”
    黄泽担忧道:“似乎是。但到现在阿沼也没回来,我还是想明天去看看,就是有什么事,我去那里也比阿沼留在那里强。”
    他爹犹豫道:“明日早上待我问问。”
    第二天早上,黄松年一大早起来就看到自己的五儿子就等在门口,他漱漱口,叫他进来:“说吧,什么事?昨天毛昭来了,说了什么?”
    黄沼的爷爷在黄松年面前也是儿子,就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儿子和孙子可能被人算计的事说了。
    黄松年说:“毛昭有没有说要阿泽做什么?”
    “没有。”
    黄松年说:“那可能是还没来得及,这样吧,今天再等等看,如果还没消息,再让阿泽去看看。”
    等到下午,毛昭再次登门,这回算是把黄泽给“骗”出去了。
    黄家等到黄昏才见到宫中来人,宫里侍人还是那个说辞:黄沼赖在凤凰台不肯走,因为《鲁律》嘛,他跟人砸了学府还不够,闯进凤凰台一定要安乐公主给个交待。现在赖在里面说在这里吃不惯喝不惯,要他在家里用惯的东西。
    黄泽亲自去劝都没把人劝回来,所以他打算继续留在那里劝儿子。
    侍人过来是说,安乐公主的行李中没有男子所用之物,你家这两个男人住在宫里,安乐公主提供个屋子已经很仁义了,但他们父子的常用之物,吃喝拉撒什么的,请交给他带进宫去,好让黄家父子使。
    黄家上下都没听明白,全是一脸茫然。
    首先,这肯定不是黄泽和黄沼父子能干的事!!
    然后,要他们俩的吃喝穿用之物……有什么用呢?
    黄松年沉思片刻,让人复述了一遍侍人的传话,想了想,让人去准备一车金银,一车粮食,送到外头去给侍人。
    余下人不解:“……难道安乐公主是想要礼物?”
    黄松年说:“看不透啊……”看侍人收不收吧。
    侍人收了,侍人还不肯走,侍人就在屋里坐着不动。
    黄松年就试探着再送出一车金银,一车粮食。
    侍人才起身告辞了,临走前笑眯眯地说:“这些只怕只够贵府二位公子吃一天的,那我明日再来。”
    这话传到黄松年耳中,他才突然明白了!
    “公主是要索粮啊!”
    那宫中之人,就是她手中的“人质”。
    黄松年连忙命人去打听被公主扣在凤凰台的人到底有多少,都是哪几家的。
    一夜过去,打听出来凤凰台上六成的人家都牵扯了进去。本来去闯学府的人没这么多,后来毛昭出来又引了好多人进去“劝架”,结果最终陷进去了六成的人。
    黄松年既惊又叹,想明白之后,竟然有了新奇之感!
    多少年了,凤凰台上终于又有了一个令他感到新奇的人了。
    第677章 她爱这里,爱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