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说,百姓们需要重新登记,严查奸细,将户籍名册交出,各家各姓占地几何,奴仆明细等等,一并交出。
    她怕这个有人反抗,交待姜武带着兵过去,一次交接完,别留下麻烦。
    结果姜武带着兵还没到呢,那边大开中门,从官到吏列队相迎,各档房籍册已经准备好了,全都装在车上了。
    姜武说不必带走,就在你们这里查,就用你们的人查,那边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之后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阳奉阴违,乖巧的简直不可思议。
    就是后来姜武从他们口中问出,他们准备得这么好,其实是等着云青兰派人来接管的,可是一等二等三等庆王都没顾得上找他们,结果就等到姜姬了,又见姜姬还打算继续用他们,就更是松了口气了。
    人家也很诚实——可能也是看姜武为人朴实——他们说不管谁当家都要用他们,再说以前他们也不是替皇帝干活呢,早二十年就是由重臣把持了,现在大臣换公主,总比之前以为的大臣换庆王要好接受得多。
    前者是皇帝的自家人,一个姓,后者就是乱臣贼子。
    ——从贼的话,未来有可能会性命不保啊。
    ——从一个公主安全性就高多了。
    至于凤凰台之外的各城也早就进化成自主决事了。每年除了交税外,其他事根本不需要通过皇帝解决。
    徐公也就凭着税赋平衡了整个大梁。
    徐公控制他们的办法就是引两城或几城互斗,比如产粮的几个地区,他就今年命此地多交粮,另两地少交;明年就可能再换一地交粮,仍是其他地区少交;如果两地相临,更是一地交,一地干脆不交。
    这样一来,离得越近的城池心结越深,彼此总觉得“上一次如果不是你们坑我,我肯定不会被索取那么多粮/铁/盐/布,等等”,既然你坑我,那我当然要坑回来。
    某一年被徐公点将点到多征收的人看到旁边的城池竟然没有损失,当然也会怀疑“是不是上一回他交多了,见我没交,就以为是我捣乱,所以故意陷害我?”
    毕竟皇帝如果明旨索供,除非想造反,不然真没人敢不交。皇帝看你顺眼,要你多交,你也只能认命;皇帝看另一个城不顺眼,不想用他的城产的布,不想吃他的城产的粮,你也只能眼气。
    徐公“统治”下一直相安无事的大梁,直到朝阳公主胡乱征丁征粮之后才变得团结起来,一致跟凤凰台叫板。
    花万里出征之前,各城已经暗自联手,打算少交或不交税,“逼”凤凰台让步。
    然后花万里把他们打成稀巴烂,结下大仇。
    然后花万里现在“死了”。
    想都知道,各城见煞神没了,更要反过来变本加厉的报仇了。
    于是今年的税到现在还没动静。皇帝没下旨,各城就一起装傻——既然陛下今年没下旨让我交,那我就不交。啊?你说皇帝没给任何人下旨让交税?那我怎么会知道呢?
    谁管皇帝到底有没有饭吃啊?凤凰台上的人全饿死了,就更没人管我们了!
    毛昭已经察觉到凤凰台下各城对凤凰台的仇恨之意。这仇说是花万里结下的,不如说是天长日久之后,各城对大梁皇帝统治的不满,积攒了许多许多年,许多许多代之后,这一代的大梁皇帝是个弱者,所以他们打算争一争了。
    至于争到什么地步,就要看皇帝到底有多弱了。
    天下大势,本就是此消彼长。
    怪不了他们。
    毛昭不希望姜姬现在就把平衡打破,哪怕它看起来已经岌岌可危,但也不要这么快就把它打破。
    因为他不确定姜幽是不是必胜的,如果她开启战端后又败了,那大梁就真的是气数尽了。
    可姜幽那天说的话,他听懂了。他知道姜幽也懂。
    她就是要故意把平衡打破。
    所以,虽然他一直在外面替姜幽推拒想见她的人,一面听着城中的种种新政,一面焦急她接下来会怎么下手,会对哪几座城下手,一心三用,十分难受。
    跟他相比,白哥就光棍多了。
    姜姬叫他过去,让他起草文书,白哥坐下铺纸磨墨,“公主请说。”
    姜姬念了几座城的名字,就是点名让该交税的交税。
    其中就有河谷,让他交粮。那里不是庆王的封地吗?就让庆王交粮。
    另外还有银山,这个从她得知后就一直记在心里的大城,一个产银的地方!
    她流口水很久了。
    现在终于手握皇权——她已经命人去造帝玺了,王姻见过帝玺几回——她可以下旨了!
    她命银山崔氏供银百万。
    白哥如数写出旨意后,让姜姬看过一遍,无误后就写成圣旨,准备戳个印盖下去。
    他问:“可有玺印?”
    云青兰肯定是把帝玺带走了这个没有疑问,但万一公主手中还有一个呢对不对?
    姜姬摇头:“不必用印,先发下去在各处打个转。”
    白哥于是心领神会,特意避开毛昭,他这段时间忧心的谁都看得见,让毛昭知道了,公主打草惊蛇的举动就没用了。
    他避开毛昭后将未完成的“圣旨”送了下去。
    于是,在冬天来临之前,河谷与银山都得到了消息。
    云青兰已经在河谷登基了,就是王宫还没建,他仍然暂时住在王家,并已经有了丞相:徐公。
    王后当然是朝阳公主,人已经被关在云青兰的后院里了,夫妻两人时有争执,云青兰的脸上也时常有伤痕,但据说夫妻二人感情还不错,因为云青兰日日都回去安歇。
    云青兰没有追封他前面的妻子,于是在祭祀祖先时,庆王的王后只有朝阳公主,没有夫人,没有宠妾,更没有异子。等朝阳公主有孕生子后,就是唯一的嫡子与太子。
    他得知了“圣旨”的消息,当即大乐,特意将徐公和段小情一并请上来,像说笑话一样把事情告诉他们。
    徐公配合的发笑,请庆王不要为小人着急上火,姜姬不过一个不懂事的公主,她知道什么呢?
    段小情也赞成姜姬肯定是什么都不懂的,不如大王写封信去提醒她一下?
    云青兰还记得姜姬对他的真心,有些后悔当时路过公主城时应该把她带上,现在也可以封个夫人。当时真是疑心太重了,只收下了粮,没收下人。
    他到了河谷才知道这里是什么样子,说是满目疮痍都不过分。粮仓里空的能饿死老鼠,而他带来的粮食一路上被人抢去不少,连兵都少了四分之一,有被抢的,有逃走的。
    说句不客气的,他还想让别人给他送粮呢,怎么能有粮交供?
    何况皇帝在他手里,交供也该是别人交贡到河谷啊。
    他命徐公写一道奏表递给凤凰台的安乐公主,戏称无粮可交,请美人送粮给他。
    语句之间当然不乏调戏之意。
    在他眼中,这是一道写给爱慕他的女人的情书,所以也没什么需要忌讳的,毕竟鲁国公主连贴身的衣物腰带都送给他了,两人之间早就亲密的像夫妻一样了。
    所以,他说得太高兴了,就提到一句“皇帝跟我亲密得像朋友一样,就算要上贡交税,也该是你交给我,而不是我交给你。你现在身处的凤凰台,已经不是皇帝的住所了。”
    徐公如数写了上去。
    云青兰阅后觉得没有问题,命人快马加鞭赶在新年前送到了凤凰台。
    白哥一见这奏表熟悉的笔迹就认出了徐公,当即眼泪就落下来了。
    徐公身陷敌手,叫他忧心如焚。
    姜姬见此就不让他读了,拿过来自己看,看完后递给了身边的龚香。
    上个月,卫始亲自命人把他送过来的。
    龚香读后皱眉,提笔道:“这里需要删改一下。”那些不敬之辞全都要改掉,只留下有用的部分。
    白哥擦掉眼泪,说:“我来抄写。师父的字迹,我能写。”
    第661章 神女
    银山原来不叫这个名, 因为崔家在自己家的祖坟坟头挖出一条银矿脉来, 这附近的地名就改了, 成了银山。
    崔家也一下子变得富可敌国。
    崔家祖先当时非常犹豫要不要把这座山献给皇帝, 毕竟是银山,他们一族拿在手里太烫了。
    可这里不止是银矿, 还是崔家祖坟, 崔家祖先就是在这里发迹,慢慢演变成一个大族的。崔家在这里少说也有个几百年了,可以说山上不知哪一棵树下就埋着崔家祖先的尸骨。
    交银矿可以, 祖坟能交吗?总不能再把祖先都挖起来换个地方埋一遍?
    姜姬听银山历史时听到这里, 虽然觉得有点麻烦, 但也不是不具操作性啊。
    龚香很乐意替公主解惑,他现在积极得很,什么事都想插一手,什么事都要插嘴。
    主讲白哥只好退避——这老头好凶……
    龚香道:“以前大纪的时候,除了一族之长可以独葬之外, 其余族人都是群葬。”
    解释得更清楚一点,就是寻一处洼地,人死了往那里一拖, 埋都不用埋就行了。
    后来进化点了, 就挖一大坑,全填里埋了, 不埋会被野兽拖着吃啊。
    后来再进化点了, 可以一家一个坑了。
    目前仍是一家一个坑的埋法。
    也就是说, 姜姬印象中的一人一墓,墓前有碑的做法呢,是贵族才能享受的,普通百姓,普通世家都达不到这个标准。
    所以就算崔家当时想迁坟都找不到原来把祖先埋哪儿了,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大概在哪个方位,旁边长着什么树,是什么地型地貌,祭祀的时候可以去。
    迁坟非常不具可操作性。
    崔家家族内也有人反对,有人认为这是祖先给子孙的庇佑,怎么能上交呢?皇帝也不能明抢!
    族长犹豫再犹豫,还是皇帝特别大方的表示不用给朕了,你们自己留着吧。只是从今之后,你们这一块别的贡品都不必交了,只交银子就行。
    皇帝向各城索取,或者可以称为忠心的臣子献给皇帝的东西永远都是那几样:人,钱,物。
    物的包含最多。从粮食到宝物都在内。
    钱就很直观了,就是钱,金银铜铁都算在内,有一段时间布也在里面。
    皇帝这样干,银山上下的人都是很高兴的!因为这极有可能会免除当地百姓身上的劳役!想一想,这里的人日后再也不会被征丁,女儿不会被征美,还不够美好吗?哪怕皇帝要死了,要人殉,银山这里的人也可能凭着皇帝的这个承诺逃脱。
    当然这样一来,崔家需要上交的银的数量就肯定小不了,一地的福祉都压在他一家身上。于是崔家最后就成了银山地唯一的世族,整个银山七成的人都姓崔。
    当然不全是崔家亲生的,很多都是附姓,就是抛弃旧姓,用各种方式想办法改姓崔。
    崔家一开始吃了不少的亏。
    给了他们家这个“恩德”的皇帝就不用说了,崔家最多一年上了十九次贡。听说皇帝说天热要盖个行宫,崔家立刻送上钱;听说皇帝要演武,崔家再送钱;听说皇帝新得了美人,崔家继续送钱。
    剩下的皇帝过寿,皇帝的女儿出嫁,儿子娶亲,皇帝的老师过寿,皇帝的爱马要打一副新的马鞍……等等,没有找不到的理由,也没有送不出去的银子。
    等这个皇帝死了,他下葬时的钱也全是崔家付的,国库没有出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