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干这一行的,谁不知道谁啊?
    更有甚者,其中还有过手的人。看到眼熟的“奇珍”,心道:那不是我卖出去的吗?哦,原来这老树疙瘩卖到这里来了。
    其中出身公主城的“见识”过有最多。比如公主从鲁国带来的好石匠,能打磨出“五百年前”的石牛,“三百年前”的石羊。他们就看到好几个颇有古意的神兽仙兽蹲在庭下,十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被抓的商人也没办法,有人就想了个主意,半真半假,也是抱着万分之一的期望,都说公主爱商人,现在他们这样,公主会不会救他们呢?
    他们就授意被放回去的家人,找上卫始,要替云重牵线买粮,货资就是那些“宝物”。
    姜姬听了以后,陷入沉思。
    卫始:“公主不必心软,他们不过是命该如此。”他觉得不必管商人的传信,云重现在已经是困兽了,只能继续困住他。
    姜姬:“……既然我还等着他去咬人,现在就饿死他不就白花心思了吗?”
    卫始:“……”他就知道公主不该心软时一定会心软。
    “给他粮,给他兵器。”姜姬转了下眼珠子,笑着说:“就说,我其实是想与庆王交好的,所以愿意替他将奇珍异宝送到凤凰台,以贺庆王。”
    卫始:“公主是想……”
    姜姬:“庆王在凤凰台也住得够久了,也该归国了。”
    卫始明白了,“你想把庆王逼出来?”
    姜姬点点头,“他龟缩在凤凰台里,我总不能带着人打凤凰台。只能逼他出来了。”
    卫始担心他现在出来了,还没把凤凰台给祸害够,不利于她的“大业”。
    “不如再过一阵子,到明年这个时候就差不多了。”卫始建议。凤凰台现在已经有人外逃了,到明年这个时候凤凰台也是一座空城了,到那时姜姬想怎么对凤凰台都不会遇到太大的反抗。
    姜姬不敢说——怎么你们都以为我要打凤凰台吗?
    ——我才不打。
    ——我只需要凤凰台给我正名。
    ——它不给我名分,我怎么名正言顺的插手呢?
    她安慰卫始:“别担心,庆王如果出来,一定会带着徐公和皇帝的。”
    卫始听了这话,脸色大变。他猛得站起来,怒冲九霄的样子:“难道庆贼敢挟陛下与诸公出城?”姜姬觉得这很正常啊。
    “他不抓着人质怎么敢走?”她道,“不然他前脚走,别人后脚就能要他的命怎么办?他带着陛下和徐公一起走才安全,才放心。”
    卫始气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浑身发抖:“此贼不除,天下难安!”
    姜姬:“……你原来以为是怎么样?”
    卫始理所当然地说:“徐公等人都已经册他为庆王,他就该心满意足,以臣子之礼归国!”
    姜姬懂了。在卫始的眼中,云青兰应该像一个诸侯王一样向皇帝告别,然后离开凤凰台回河谷就够了。
    把皇帝一起带出凤凰台,这绝不是为臣之道。皇帝再如何,他都应该安安稳稳的坐在凤凰台上。
    她问:“那万一徐公反悔要杀他呢?徐公可不是吃素的。”卫始有这么天真吗?
    卫始一点都不天真,“陛下乃痴儿。徐公方是心腹大患,那庆贼难道不该取了徐公等人的性命再走吗?”他觉得皇帝不用担心,云青兰真要走之前,应该先杀了徐公。如果能把凤凰台的公卿都杀了就更好了。
    姜姬:“……我觉得他没胆子杀徐公。”凭徐公的脑子要是不能在云青兰手下保住命,就算她眼瞎了。
    不过,卫始还真是叫她时有惊喜。说蠢,他精明起来吓死人;说精明,有时又在奇怪的地方坚持着。
    第640章 父不慈,子愈孝
    公主城的商人以小马商为首, 一来是他家底子厚, 马家传到现在已经是五代经商了。一般的商人赚了钱都想让子孙后代改换门庭,至少别再吃这碗东奔西走的饭了,可马家不这样, 马家是从会说话就开始教生意经,据说他们家小孩子开蒙的童谣都是“三枣值半文, 五枣值一文, 见客便卖五,卖五不卖三”。
    二来, 就是马家做商人专喜欢往高门大户里钻营。以前小马商的父亲就是燕国贵族漆家的座上宾客,后来眼见漆家势败, 他又搭上了摘星公主,这样的眼光, 这样的心志, 何等了不得?
    虽然现在他人不在这里,跟着摘星公主跑出来的只是他的儿子, 但名声叫出去也是够响亮的。
    关于商人被绑的事,小马商听说以后一直在旁观望,有商人来找他主持公道, 他是给钱舍物就是不肯替他们去找公主讲情。
    不是他不讲情份, 而是他爹教过他, 这上头的人让你干什么你再去干什么, 没吩咐你的时候, 千万别自作主张。
    如果公主想让他去救那些商人, 那他义不容辞,肯定会跑这一趟。但公主没开口,他就不能先提起来。
    就比如早年间,他父亲在燕国时,替摘星公主从燕国买煤。一开始只是平常生意,后来公主不计较价格,要他父亲想尽办法从燕国买煤,这就不正常了——可是父亲并没有提醒漆四公子。
    一来是因为父亲确实从中赚了不少钱,公主当时意图不在钱,而在煤,由着父亲开价。
    二来,父亲说,因为漆四公子自己没察觉。漆四公子那样的人物都没察觉,父亲一个小小的商人反倒察觉了,那只怕他前脚告诉漆四公子,后脚就会被下监受刑。
    父亲说,他们只是个小人物,是上头的大人们不会去担心的小人物。大人们不会审度他们的心思,不会猜测他们的忠奸,只在意他们是不是使着顺手。一旦小人物做出意料之外的事了,大人们还是不会去思考他们的善恶是非,而是用最简单的方法辨别他们是不是依旧可用。而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刑、杀了。
    三,父亲说,公主已经把漆四公子当成了猎物在盘算他了,而漆四公子还没有看到公主。哪怕此时公主的身份、地位、势力皆不如漆四公子,她也已经有了先手。两者胜负,他更看好公主,而不是漆四公子。
    就算他与漆四公子有着多年的“主仆”情谊也一样。
    彼时,小马不太理解父亲话里的意思,更兼他更看好漆四公子,如果不是父亲做主,换成他,现在的马家可能就是另一番境遇了。
    因为漆四公子死得不明不白,漆家内斗,势力大不如前,最终登上燕王王位的不是漆家,而是白家。
    马家如果仍依附漆家,现在也是势力大减。
    可他们现在已经是公主的人了。哪怕公主平时宴饮从不叫他,哪怕公主也从不多赐衣食给他,哪怕公主只在有事时叫他去吩咐,小马都心甘情愿。
    他已经把他的妻小都接过来了,四子一女更是早早的送进了学校,哪怕他的女儿现在已经说以后不嫁人,要他分给她财产,她二十以后要出门立女户,招婿上门,他都没有后悔。
    终于,公主召见他了!
    小马商立刻沐浴更衣,坐着马车第一时间赶到摘星宫。他跟在侍人身后见到了公主。
    “要卖粮给庆国大公子?”小马商点头道,“不知公主想怎么卖?”
    多聪明的人。
    姜姬就喜欢这种有脑子的。她的要求相当琐碎。
    第一,不用卖太好的粮食。陈粮、霉粮、掺砂子的杂粮都行。
    小马商点点头:“这个不难。”将粮淋上水,盖上牛皮,很快就会发霉的。然后再将此粮摊放在阳光底下,用粗粒的砂土翻拌打磨,霉斑与霉味就没了,看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吃的时候才会发觉。
    公主明显是并不甘心送粮给庆国大公子,那他就要完成公主的心愿。那庆国大公子绑架商人意图不轨,他也早想整治他了。
    姜姬:“然后,向那云重示好,就说我与他是友非敌,愿代他送礼入宫,讨好他父。”
    小马商没听懂,只是全都答应下来,回家后就立刻打点行李前往河谷。他先走,粮食需要先“收拾”一番才能送来,刚刚好比他慢一步,也给了他跟庆国大公子商议条件的时间。
    如何包装商品让它符合买主的预期是商人的看家本领。小马商回去后召来许多商人,先替摘星公主表功:“公主一看我等受难,立刻就答应了送粮,只是担心那庆贼尝到了甜头,日后拿捏我等。”
    在座的商人要说对那几个被绑走的商人有什么深厚的情谊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如果公主不管,那他们不免会心寒,可现在小马商又提出了另一个可能,万一云重发现绑架商人能换来粮食,以后他一缺粮就绑商人怎么办?
    虽说河谷那边的商路也不是多么珍贵,可明明可以走,偏偏因为庆贼贪心而不能走,这就让商人们气结了。
    小马商请大家集思广议。
    “大家说说怎么办。”他命人送酒来,侍女送上的不止美酒,还有香浓的豆浆。
    在座的商人为了好好谈事,几乎都是伸手拿豆浆,有往里加盐的,也有往里加糖的,还有人不喜这种筛过的豆浆,要浓浓的、磨得细细的、没有筛过的。
    不出半刻,就有一个脸尖眉细小眼肤黑的商人阴森森地说:“我那里有一味石粉,倒入酒中,无色无味。哪怕他筛酒煮后再饮,也会中毒。最妙的是此粉初饮无毒,再饮无毒,非要饮后数月才会毒发,神鬼不知。”
    既然庆贼碍事,杀之即可。
    在座的商人没有一个变色的,好像此人说的是一件非常平常普通的事。该吃吃,该喝喝。
    “我那里有一种细麦,与普通麦子相混,只是粒小而色弱,不易为人所查。食后约一个时辰发作,初时只是腹疼,似泄症而泄不出,如此数日至十数日可见端倪,然百药无效,食者日渐虚弱而亡。”
    “我曾在某地见到一种……”
    不多时就有四五个商人愿意拿出自己珍藏的毒药,献给小马商,让他拿去毒庆国大公子。
    小马商欣然答应,转天就起程了。其他的商人也都看到小马商的仓库里开始给好好的谷米淋水、盖牛皮,就知道小马商果然对这庆国大公子也是不怀好意。
    半月后,小马商未归,马家的谷米已经装车出发了,又过了半月,被绑走的商人都放回来了,小马商仍然留在河谷。被放回来的商人有病重不起的,也有一能爬起来就还要往河谷跑的。
    旁人问起,他们就直言相告:小马商是受公主所托,以自身为质,换他们回来。公主愿与庆人修好,答应替庆国大公子送礼给他那狠心的父王。
    跟着,庆王不喜长子,想立朝阳公主的孩子为太子的事就借着这些商人的口在公主城流传开来了。
    这些商人都刚刚从庆国大公子手中被放回来,他们的话当然可信。在他们的口中,庆国大公子做了那么多疯狂的事讨好庆王,可庆王转眼就把这个忠心孝顺的儿子给抛弃了,一心只宠爱朝阳公主生的小儿子——至于朝阳公主有没有生下小儿子,这个问题不重要。
    这样庆国大公子前段时间的丧心病狂似乎也可以理解了,一个急于立大功让父王看在眼里的傻儿子。
    还有人怀疑庆国大公子做了这么多坏事,几乎逼死了河谷一半的人,他在河谷已经臭不可闻了,假设这一切全是庆王的阴谋呢?庆王嫌弃这个儿子,不想立他为太子,又因为他是嫡长,素无劣迹,不能轻易舍弃,只得设下毒计,引他犯错。
    庆王好毒辣!
    亲子尚且如此,又怎么会是圣旨之中的忠义之士呢?
    皇帝受此人蒙骗,这样的奸人留在陛下身边,陛下危矣!大梁危矣!
    这样的流言在商人口中轮转数次已经出了公主城,往东去凤凰台,往南去河谷,下面的万应城等都听到了。
    从凤凰台上逃出的百姓、世族也替这个流言添加了可信度。如果庆王无辜,为何徐公等人不见踪影?联想起这圣旨是半年前颁布的就更让人害怕了。
    没有人敢深想,却又不得不去想。
    ——陛下,可还安好?
    如万应黎氏,黎青河就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庆王之子要打公主城,理由何在呢?
    这鲁国公主生了皇帝的私生子跟庆王半点关系都没有啊。
    ——除非庆王意在天下!他已经拿住了皇帝与诸公,不料此时外面突然冒出一个鲁国公主和小太子!这才是庆王之子非要除掉公主城的原因!
    那花万里藏身公主城竟然不是私欲,而是对大梁的一片忠心!黎青河推演出这场糊涂仗的前因后果之后,不由得在自己屋里哭了一场。
    现在外面的人还不知道花将军的忠心,也不敢让他们知道花将军已经为了保护小太子送了性命。不知花将军的忠魂何时才能昭然呢?
    等黎青河从屋里出来就旗帜鲜明的对万应城的人说,他与庆贼世不两立。
    然后就开始光明正大的集结兵马,操练士兵。
    再然后派人去公主城,要请鲁国公主与小太子到万应城来“躲藏”。
    黎青河派出了自己的长子与老师,皆是心腹,把他的推测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他们之后,道:“陛下只怕是已经落入贼手了。现在大梁仅剩的希望就是公主城中的姜幽与小太子。此二人必要在我黎氏手中!”
    他备下重礼,又示意长子在这姜幽面前不妨作小伏低,哄得她心甘情愿入城才行。
    河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