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花将军被将军杀了……”
    军中的人顿时都看云重,他们的眼神和表情都期待着他真的另有奇计。
    可云重没有!
    他沉着道:“必是计谋!”
    后面的发展也确实像一个计谋。因为据说花万里被他打败之后,他仍然无法跟分出去的几路人联系,而且继续有人追着他们打。像群狼逐兽,他们就是狼群的目标。他只能带着人继续逃,因为他只敢逃,连回身反击的念头都没有。
    跟着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偶尔他会看到他的人,可不等汇合就会引来更多包围着他们的敌人,于是只能分头逃窜。
    他身边的人也发现了,如果他们只是逃,身后的敌军就像猫戏老鼠一样,半追半打,不像是要专心一意取他们的性命。
    他们就只能继续逃。不知方向,不知昼夜,最后就算看到了友军两边也会立刻远远的避开对方。
    他们就像是群狼爪下的羊群,只能哀鸣挣扎,不能反抗。
    如此过了十几日,他身边的人又是只余下三五百。
    到了夜晚,他们守在一处荒地上,四下无林无山,头顶上是明晃晃的圆月,站在马背上能望到百里之外,勉强算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夜晚,敌人不会攻击他们。好像他们也要吃饭睡觉休息,所以也放他们睡觉休息。
    有人潜到云重附近欲刺杀他,被他的家将发现后拿住。可这人就算被绑着要砍头了也在喊:“我们投降吧!!将军!你带我们投降吧!!我不想逃到死啊!!”
    投降吗?
    要投降吗?
    云重握住手中的剑,沙哑地说:“不。我不投降。我宁可死在奸人的剑下,也不会投降的!”
    哪怕他刚才被这个奸细杀了,也比他投降更好。
    他能光荣的死去,死后能享香火祭祀,庆国国民也不会忘记他,他会有一座庙,父王和以后的子孙都会祭祀他,百姓也会祭祀他。
    可如果他投降了,那他就真的会死得无声无息。生前,他只是一个阶下奴,死后,他也没有名字。
    刺客被杀了。可他身后的士兵中一定还有人想杀了他去投降。
    云重继续带着所有人逃。他在等着最后砍下来的刀剑,不管是来身身后,还是来自身前。
    当他们的粮草用尽,在战场上也搜集不到干粮之后,他们开始往河谷逃。
    身后的追兵一日比一日少。
    士兵们都高兴起来,他们觉得这回不会死了!
    云重却总觉得不会这么顺利,不会这么容易,难道他真的能活下来吗?
    这不可能!
    他的将旗一直没倒,为什么没有人来追他了?不!他们一定一直跟着他!只是藏了起来!
    河谷已经成了一座空城。
    河谷四姓,包括李姓,不是逃了,就是死了。剩下的百姓中,男人被他抓走充入军队,在这次围杀中几乎没有活着回来的。剩下的老人要么自尽,要么苟延残喘。女人和孩子多数是被卖了,剩下的不是跑了,就是逃了,也有自尽的。
    这里成了名附其实的空城。
    他带着人回来,命人全城搜粮,结果百姓只剩下将近五百余人,见到士兵就跪下瑟瑟发抖。
    这些活着的人是既不敢逃,也不敢死。
    士兵们闯进每一家,不管是百姓还是世家,他们把所有的粮食都找了出来,勉强算是有了可以饱腹的粮食。然后驱赶百姓修筑城墙,建造工事,以备来敌。
    外面有人传说他打败了花万里。
    这一定是个计谋!
    云重认真的对他父王派来的人说:“花将军一定没死!这一定是他的奸计!你快让父王派人来河谷!”那人发现不止是云重一人认为这是计谋,连他身边的人都认为花将军没死,现在外面的传言是计。
    那人一开始认为是云重疯了。从战场上回来的人得失心疯的可不少,还有人半夜爬起来掂着刀把一家十几口全给砍了的。但云重一个人可能会疯,他身边这四百多人难道全疯了?
    可让他怎么想都想不出花万里如果没死,散布这个谣言有什么作用呢?
    他问云重,“就算是真的,为什么?原因何在?”
    云重肯定道:“自然是为了害我!”
    “这……现在外面人人都道大公子乃战神,如果这是陷害,那意图何在呢?”
    云重:“我曾败在他手上两回!如果现在再跟他打,我还是会败!他就是想让我丢脸!让我无颜见人!”
    那人就笑了,“造出如此大的阵势只为了嘲笑大公子?”
    那花万里肯定疯得比云重厉害多了。
    可不管那人如何劝告,云重仍然惶惶不可终日。他拼命加高城墙,命士兵日夜操练,一直让那人赶紧回去报信,请云青兰送更多的人来,好防备花万里进攻河谷。
    那人见此,灵机一动,沉重道:“大公子不知……唉,我虽不想离间大王与大公子的父子之情,但大王只怕另有打算啊。”
    那人就把他的父亲建立云青兰立云重为太子,而云青兰不答应的事给说了。
    当然经过了一番润色。
    在他口中,他的父亲前后求了不下百次,泣血哀求云青兰立云重为太子。而云青兰不但斩钉截铁的拒绝了,还直言云重并非是他心目中的太子人选。
    云重像被重锤击中,瞬间脑中一片清明。那如影随形的恐惧仍在,但现在带给他更大恐惧的不再是花万里,而是远在凤凰台的父王。
    “我父……当真说过这样的话?”云重阴森的盯着那人。
    “某不敢说谎。大公子如果不信,也可以遣人回去打探。大王的心意,只怕现在营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云重:“……父王想立谁为太子?不是我,难道是老二?还是老四或老五中的一个?”
    那人做势犹豫,被云重再三逼问才说:“只怕非五位公子中的任何一个。观大王心意,似乎是想等朝阳公主诞下小公子后,再立为太子。”
    云重立刻相信了。
    他想起云青兰派他过来颁旨,连他“暗中”把兄弟几人全都带出来都装做不知道。当时他以为这是父王对他的信任,现在看起来,只怕是父王根本不在意他们兄弟。
    他想把王位交给根本还没有落地的,朝阳公主所生的儿子。
    “父王骗我……父王骗我……!”云重咬紧牙关,口中渐渐溢出血味,他捂住胸口,眼前一片黑白交杂,天地倒转,噗的一声,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大公子!!快来人!!”
    无数只手扶住他,让他躺好。过了不久,滚烫的药端了进来,小心翼翼地给他喂了下去。
    云重挣扎着起身,指着来给他报信的那人:“把他……关起来……”亲信立刻将那人绑起来拖下去。
    云重现在面无人色,白中透灰,他靠在从人身上,喘道:“此人……是奸细。他说什么……都不要听信……派人给父王送信,光明正大的送去,就说……河谷一切齐备,请父王归国。”
    从人惊讶道:“这……王宫还没建好呢,现在请大王回来真的可以吗?”云重无神的双眼投向不知名的地方,他点点头说:“可以。现在正需要父王回来主持大局。”
    ——父王会回来吗?
    ——对了,外面传说他是战神,打败了花万里。
    ——父王如果不回来,就是怕他弑父吧?
    他要看一看父王到底会不会回来。
    ……是不是还相信他这个儿子。
    第638章 士与民,民与士
    “为什么又要……普查?”祁连山化名齐山, 扮作一个家道中落的乡绅, 带着老妻幼孙在公主城外。
    祁家的人全都改姓齐, 自称是河谷外一个叫齐家村地方的人, 除了祁连山身为族长能当个“读书人”之外,其余的祁家男丁全都要去种地。
    因为根据公主城的法律, 种田的百姓不必服役。这个役只是指兵役,一般的修城墙修护城河修路什么的还是要把人给抽去的。不过这个役也可以用钱赎买,交够了钱就不必去服役了。
    所以祁家人才一到公主城就先买地, 因为附近的地早就被别人给“登记”过了, 他们想要,只能从别人手里买。
    第一次登记的人不必交任何钱, 只是需要把荒地变成田地, 要开垦,要耕种。地可以交易可以买卖,但地价却由衙门规定好了,卖之前由衙门请来的“田翁”评定这地是不是良田,该卖多少钱。
    田翁也是公主城才有的一种特别的“爵位”。祁连山在研究过公主城的鲁律后, 判断这是“爵位”。但它不是赏给有功之人的, 而是赏给有能之人的。
    田翁就是擅长种地的百姓,他们需要会种超过五种的谷稻,能防制害虫, 还会给庄稼治病, 什么白斑病、烂叶病、烂根病, 只要是发生在庄稼身上的病, 他们会治三种就可以当田翁了。
    衙门给田翁评级之后,他们就等于是公家的人了。当百姓们的庄稼出了什么问题,衙门就会让会治这种病的田翁去给百姓调治庄稼——如果有人不会治,或是超过十次没有治好,那他就会丢掉这个“爵位”,还要受罚。
    当然,如果治好了,不止百姓要送谢记,衙门也会给赏钱。到了年末论功评级时,这些功绩都可以让田翁再往上升级,升得越高,衙门每回给的赏钱也越多。
    祁连山一看就想去当田翁。祁家在河谷种地有七百多年了,连《田册》、《稻册》、《水册》之类的田书都写过不下百册。祁连山自己也著过一部田书,本来想等他百年之后交由儿孙,此时拿出来,只怕他这田翁能一口气坐上九级呢。九级田翁都可以封博士了!
    据说博士是由鲁王王令册封的,有冠有袍,每年还可以入宫领宴。
    祁连山想到这里都有点激动了!
    祁连山依令登记之后,回到院子里就看到李氏正带着家里的女眷们纺线织布,纺车摇啊摇啊,发出整齐又缓慢的声音。
    他不由得驻足在旁,欣慰又充满爱意的凝视着李氏。
    这一次祁家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从河谷逃出来,多亏了李氏。是她建议他在云重登门要粮时不要反抗,尽数给他。同样也是她坚持在云重前脚离开河谷后,就要带着全家出逃。没人知道他们跑了,连祁家的人都有很多在出城时根本不知道他们这是在“逃”,只以为是去城外的田庄上而已。
    这一走他们就成了逃人。如果被抓回去,全家,包括子子孙孙都只能世代为奴了。
    逃走的路上,祁连山还不停的后悔,但等他们在公主城外安顿下来之后他就没有再后悔了。
    虽然现在家里男人都要去种地,女人都要纺线织布,不能使唤奴婢,还必须隐姓瞒名。
    但家里再也不用担心云贼突然带兵上门了。
    老人不再惊慌,小儿不再恐惧。男男女女,从此可以安心度日。
    至少他们一家人还在一起。不像王家……
    祁连山没有打扰那些女人。这公主城因为是鲁国公主当家的关系,女人在这里可跟河谷大不一样呢。
    女人在这个城中可以有房子,有地,有奴仆,哪怕没有父母,也可以自己决定婚事,招赘上门。赘婿要改姓,认为义子,生下的孩子也是从母姓的。
    现在他就害怕李氏会不会带着孩子离开他。他一直都知道李氏比他更果断,也更有冲劲。他现在家业败亡,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回到家乡,能不能重振祁家,说到底,是他拖累了她……
    祁连山沉默的站了良久回了屋,继续在书案前琢磨自己的书,他要写的这本叫《田舍小记》,全是一些他自己的心得,还有一些是他在田间地头时听老农讲的故事,其中有散文,有随笔,有神怪志异,也有病虫害。
    他想凭这一本书得个爵位回来,要是能当上博士就更好了,这样他就能继续照顾李氏,她也就不会离开他了吧?
    李氏进来叫他去吃饭,看他还在写书就坐在一旁等他。祁连山察觉到她进来了,就停笔不写了。
    李氏:“今天衙差来是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