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方天地从来都是寂静的,在这里当主人的不是人,而是野兽。
    屋里的三个人中,曹非熬了五天,纵使已经眼前发花,头胀胸闷却仍然不敢放松,不敢昏过去。他时不时的咬一下舌尖来保持清醒。
    在他面前,靠壁而坐的是阿且与阿情。只从脸上看,看不出这两个孩子谁大谁小。曹非猜这两个孩子应该是不同母的。
    但此时两人一睡一醒,一慌张一沉默,就能看出大小来了。
    阿且为长,阿情为幼。
    那天,曹非背出曹家家谱后,这两人出去了半天,回来却仍然不肯与他相认。
    曹非觉得奇怪,此时此刻,就算阿且与阿情要效忠阿陀,见到亲人,也不该不动容。
    两人对他不但没有半分亲近,反而更加疏远。
    ……他猜,灭了曹家满门的人,只怕是对他们说了什么。
    说,是他曹非灭了家门?
    或者,是他的仇家对他报不成仇,就追到曹家,杀了曹家上下。
    两者都有可能。
    这才能解释阿情与阿且对他的态度,以及他们为什么会对阿陀那么忠诚。在他们眼中,阿陀与他们一样,都是同病之人。
    曹非闭上眼睛,装昏。
    阿情突然间惊醒了。他刚要弹起来,又头昏眼花的栽倒,被阿且扶了一把,“醒醒,我在,他没跑。”
    这几日两人交替看着曹非,寸步不离。于是柴没法劈,水没法挑,饭没法做。等积攒的干饼吃完后,只好生嚼谷米充饥。
    这样吃不下多少东西,又一直提着神,两人都消瘦多了。
    阿情看外面,刺目的阳光刺得他眼泪直流,他低头抹掉泪,摇摇晃晃的出去,过了一会儿才回来,推阿且出去:“水挑来了,去喝点水,再吃两把米吧。”
    阿且起身出去,但他不放心阿情,只匆匆洗了把脸就又进来了,刚好看到阿情蹲在曹非身前,吓得连忙过去:“你干什么?”阿情也是一脸苍白,扶着曹非说:“我叫他,他不动了。”
    他发抖的问:“他不会是死了吧……”
    一个人到底要受到什么样的折磨才会死?两人都不懂。他们只知道一刀或一箭就能杀掉一个人。那把一个人绑上四五天,会不会杀了他呢?
    阿且过来扶起阿情,摇了摇倒在地上的曹非。
    曹非不动。
    阿且踢了他一脚,“喂!”他的声音难掩惊惶。
    曹非仍不动。
    阿且慌道:“快!快松开他!”
    “哦!哦!”阿情也过来,两人慌手慌脚的要把曹非身上缠的麻绳解开。
    他们当初缠的时候并不懂怎么绑人,为求万全,几乎把曹非缠成了一个线球。
    现在解起来自然要麻烦些。
    等外面他们缠的绳子都解开后,绑住曹非手足的绳子打了结,这个结是阿陀打的。阿且与阿情都被这个结给难为住了,竟然找不到头也找不到尾,不管拉哪一根绳子好像都不对,结都越来越紧。
    两人急得头上全是汗。
    阿情突然说:“我、我去拿水来!用水泼他试试!”
    说着跑出去,提进来一桶水,对着曹非就泼上去。
    曹非被泼了个正着,“醒”了。
    他醒来后就咳嗽,然后就是一副喘不上来气的样子。因手足被缚,整个人弓起,像离水的鱼,马上就要断气。
    阿且这下更解不开绳子了。
    曹非喘着说:“剑、剑……把绳子割开……割开……”
    曹非有一柄剑,一直放在屋里。
    阿情和阿且这几天都没去碰这柄剑,听他说,现在才进去拿,拿出来后,又不敢下手。
    曹非心中叹气,做出垂死的样子来。
    阿情连声催阿且动手:“这里!往这里割!”
    手起剑落。
    绳子开了。
    割了脚的,再来割手的。割完手上的,阿且一边松了口气,一边把剑放下,阿情去扶曹非。
    两人眼前一花,阿且被一脚跺远,剑已经被曹非拿在手里,架在阿情脖子上。
    曹非现在完全不像要死的样子了,他的手很稳,双目有神。
    阿且爬起来,阿情愤怒的大叫:“你杀了我!杀了我啊!”
    “不要!”阿且跪下来,“杀我!杀我!放了他!”
    曹非叹气:“你们都是我的骨血,我怎么忍心下手?”
    阿情眼泪直流,大叫:“胡说八道!你杀了爹和娘!还有家里所有人!”
    曹非:“我现在说什么,你们也不会信。罢了,日后自有分晓。”他对阿且说,“你来,拿绳子把阿情绑起来。”
    阿且惊惧愤怒,却无可奈何,剑就架在阿情脖子上,他不敢不听。
    他把绑曹非的绳子捡起来,绑了阿情。
    曹非说:“现在,你和阿情到里面去。”
    阿且又抱着阿情,两人走到里面。
    曹非在外面把门关紧栓死,还加了锁。这本来是用来锁阿陀的。
    曹非站在门前说:“你二人放心,我最多五日就回来了。”然后他把剑扔进去,“等我走后,你们自己从屋里出来吧。”
    阿且在门里喊:“你要去追公子和包包?不要去!求求你,放他们走吧!放他们去鲁国吧!难道你想把他们一直关在这里吗?”
    曹非叹了口气,转身大步走了。
    魏王本来不想见曹非,结果听说他的“太子”联合仆人,把他的“先生”绑了,自己躲进公主的车驾中逃去鲁国了,不由失笑,对亲信道:“孤的太子,倒是有勇有谋。”
    亲信听得心惊,不知该做何表情。魏王以前从来没称大公子为“太子”,今天突然这么称呼,是有什么用意?魏王不见曹非,叫侍人去传话,叫曹非即刻去追回太子。
    如果太子没有追回来,曹非只能自裁。
    曹非领命。
    殿前侍卫听到王令,替他牵来马,看他一身狼狈,道:“曹公要不要梳洗一番?”曹非上马,“寻不回太子,我这颗头颅都不必要了,还梳洗什么?”
    另一边,阿笨终于见到了百姓,不过百姓们和她想像的不一样。
    她躲在车里,问宫女:“直的不是乞丐?”
    宫女摇头:“不是啊,这就是百姓。”
    阿笨瞪大眼:“可是他连鞋也没有!衣服上全是补丁啊!”
    宫女失笑:“如果是乞丐,那他连衣服都不会有!更别提补丁了。”
    阿笨受惊不小。
    她以为的乞丐是百姓,可他们怎么这么穷?这么瘦小?这么可怜呢?
    或许她见到的都是百姓中的穷人吧,听乳母和侍人们说过,百姓中有富户有穷人,富户家有良田千亩,使奴唤婢,日子过得好极了,比她还好呢。而穷人,也就是勉强能吃得饱饭而已。
    真想进城去看看。
    他们的队伍停在了距离城很远的地方,都看不到城。
    大夫说,这是不想骚扰百姓,不叫城中太守为难。
    “公主请想,一旦我们进了城,太守一定要招待我们,我们这么多人吃吃喝喝的,那会是多大一笔钱啊。如果公主执意要去,倒像是非要叫人家花这笔钱似的。”
    大夫这么一说,阿笨就不好提她想进城了,只好跟着队伍停在这里,只由大夫进城,通报她来的事。
    大夫说,城中太守还是会送一些礼物给她的,虽然不会太贵重,但公主路过,他们也会表示一下心意。
    阿笨很期待礼物,她在宫里从来没收过礼物,就是在被选出来去凤凰台后,大王和王后赐下一些礼物。
    乳母说:“那人不过是想把给公主的礼物都据为已有而已。”阿笨点头:“我懂。就像大王赐给我的东西,我要先送给王后,王后赐给我的东西,我要先送给姐妹一样。大夫不过是不等我送,就自己去拿了。”
    乳母叹气:“公主实在是太好欺负了。”
    阿笨低下头,她也不想叫人欺负,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不叫人欺负她啊……
    大夫这一去,就好几天不回来,他们的队伍就这么停着。
    阿笨住在车上,起居都不方便。国中选出的陪媵中还有前来问她,什么时候进城的。她也不敢跟她们说,她也不知道,只好频频送礼物给她们,好叫她们不要生气。
    乳母说:“那人一定是被人招待着,享受着,不肯出来。”
    阿笨说:“那怎么办呢?不如,去问问?”
    她派侍人前去找大夫询问。
    不料,大夫不但自己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奇怪的人。
    此人来拜见阿笨,言称有一逃奴,从宫中逃走,他是来抓人的。
    车中的阿笨和乳母和宫女全都大惊失色!
    车外的人见车中人没回音,问:“敢问公主可知此人下落?”阿笨按住乳母,大声:“不、不知!”
    那人说:“那就得罪了。”
    阿笨此时才听到队伍后面已经有了吵架声和哭闹声。
    他们开始找人了!
    阿笨焦急的小声问乳母和宫女:“怎么办?怎么办?”乳母说:“这人好无礼!我们不能叫他搜到!被找到了,他一定会说是公主的错!”
    宫女说:“我去!把人给藏起来!”
    阿笨说:“那我来拖住他!”
    三人计定,阿笨就下了车,请这位大人去一旁饮茶等候。
    近看,她才看出这位大人年纪不小了,形容憔悴,好像赶了很长时间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