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香看公主:“公主,要做什么吗?”“……”她摇头,“我不能不让冯家出头。冯瑄去后,冯家只剩下老弱。冯宾今年……也到耳顺之年了吧?他可能只是想安排一下他的两个幼子,免得他离开后,姜谷和孩子们无依无靠。”
    龚香摇头:“依靠?公主难道不是他们的依靠?若有依靠,他们不会走王后的门路。”
    郑姬有什么门路?她只能靠姜旦。而姜旦的门路在哪里?别人不知,冯家不会不知。
    姜姬眼神木然:“冯瑄死了,冯宾不会把子孙的前程寄在我身上。他们不会想靠我取得荣华富贵,高官显爵。”
    龚香恨道:“公主可是在自欺?冯宾如果真的想安顿他的两个孩子,如果不想依靠公主,那何不离开乐城?去外地求生?如果打算走大王的门路,也可以进学府考试入官,也可以投书上殿!这才是正途!他却故意投石问路,让公主知道,他冯家来报仇了!”
    如果公主能狠下心对付姜谷的孩子,那冯宾也认了,他不忍心对自己的骨肉下手,但他真能接受公主姐妹生下的孩子吗?
    如果公主不能下手,那她就要面对亲姐姐之子的报复。
    冯宾可能要死了,他要在死前替冯瑄报仇。
    “让他们来。”姜姬说,“恨我的人很多。叔叔,我当日杀了冯瑄,就有准备冯家后人会恨我。如果当日我要断绝此事,早就把我姐姐和她的孩子抢出来了。”
    她为什么没做?
    因为姜谷和她的孩子未必想出来。如果她当时把姜谷和孩子抢出来,那姜谷和孩子就永远都要背负骂名,骂他们忘了自己的姓氏家承,贪生怕死,贪慕虚荣。当八姓冯氏后人的骄傲与自豪远远胜过她给他们提供的锦衣玉食。
    易地而处,她知道自己的选择,她会选择骄傲的,有自尊的活着,而不是满足另一个人虚假可笑的慈悲心。
    “我不怕他们恨我。”她对龚香说,“我能对付得了他们。”
    龚香气得直跺脚,怒气冲冲的甩手走了。
    在他看来,公主的慈悲确实很可笑。她自持强大,所以能因为愧疚而放纵仇恨。但她能杀冯瑄,却不会对亲姐姐的孩子动手。
    她自认穿着铠甲站在那里让人去杀,而对方绝对伤不了她。
    ——但万一呢?
    龚香不敢赌这个万一。
    他离开行宫后,去了冯家。
    冯家看起来就像一处贫户,早就不见当日八姓的风光了。
    门开了半扇,没有人看门。他迈步进去,径直往冯宾屋里去。
    以前他也是来过的。
    走到半路,一个人气喘吁吁的追过来,骂道:“我不过背东西去厨房,你怎么就自己进来了?快出去!!”
    这是一个老仆,他衣衫破旧,满面尘土,但却丝毫不惧衣着华美的龚香,上来就要拉他。
    龚香回身一揖,道:“在下龚四海,求见冯公。”
    龚四海。
    老仆怔了一下,有些犹豫,但仍拦着他:“我家主人不见客。龚公请回吧。”
    知道了龚香是谁后,老仆就不敢再碰他了。龚香也就硬闯到了后面。
    绕过几株瘦梅,看到一排房舍。瓦还算新,这里应该住着人。
    一个穿着半旧衣衫的妇人小心翼翼的从门后出来,站在廊上:“这位……是什么人?”
    老仆道:“夫人,这是来拜访老爷的客人。”
    妇人茫然而无措,“老爷不见客……”
    老仆指点她:“夫人快回去问问老爷。”
    “哦,哦。”妇人转身回去了。
    老仆轻轻叹了口气,对龚香说:“龚公,冯公久病,你又何必来打扰一个病人?或许明年你再来,他就已经不在了。”
    龚香不肯走。
    妇人一直没出来,龚香一直站在这里等,老仆也陪着他等。
    等到天色转暗,太阳落山了,两个少年一前一后活泼泼的走过来,前面那个高大而稳重,后面那个一蹦一跳的。
    龚香转头看过去,见两人都与那个妇人相似,应当是母子。
    两人看到老仆,再看到龚香,都愣了。
    大点的带着弟弟行礼问好,道:“不知客从何处来?”
    龚香揖礼:“在下龚四海。”
    弟弟惊呼:“龚相?!”
    龚香看这少年天真纯洁的样子,不免露出一个笑来。
    大点的就显得严肃多了,他带着弟弟进屋去了,过了一会儿,弟弟先出来,却不敢看龚香这边,沿着廊下走了,一路低着头,好像是挨骂了。
    跟着大点的出来,请龚香进去。
    龚香迈上石阶,大点的请求他:“爹爹病久了,不能说太长时间的话,还请龚相多多关照。”
    这是让他不要打扰冯宾太久。
    龚香点头,进去后,看到了陈旧的家具,空荡荡的屋子,里面的一张榻上,一个人艰难的坐着,不停的喘息着。
    冯宾。
    龚香走过去,揖礼,坐下。
    冯宾两手努力撑着腿才能坐直,但就算这样,他也忍不住要往下倒,他的头努力的抬着,胸口努力的挺起来,可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像一副掏空了的骨头架子上罩着一层皮,好像五脏六腑都已经在衰老中早就枯竭了。
    唯有一双眼睛,闪着光芒。
    龚香看着冯宾,知道他不会放弃仇恨,打消了劝他的念头。他说什么都没用。冯宾放弃了冯家的骄傲,放弃了一切,他仅剩的唯一的信念就是替冯瑄复仇。
    他没有说一句话就起身离开了。
    冯宾的目光追着他出去,沙哑道:“你全家尽没,死于一人之手……你为何还活着?她为何还活着?”
    那妇人坐在角落,神色呆滞木然。
    那个大点的男孩站在门前,听到父亲问起,露出坚定的神色来,他看着龚香,带着审视。
    龚香在门前站住脚,没有回头:“冯宾,你有多少时间没出去看过了?”
    冯宾沉默着,逼视着他。
    “看看这鲁国。”龚香望向天边,带着怀念与惆怅,“这就是我与玉郎曾经想要的鲁国!”他张开双臂呼喊了这一句,然后大步迈下台阶离开了。
    屋里渐渐安静下来。
    太阳落下去了,屋里变得漆黑。
    老仆举着灯进来,慢吞吞道:“饭还没做好。”
    妇人连忙起身出去:“我这就去做。”
    少年看着妇人出去,想追又不敢,留下听父亲训示。
    不料今天父亲不想跟他说话,摆摆手让他出去了。少年赶紧出去追母亲,帮母亲挑水、劈柴、架锅、煮饭。
    屋里一灯如豆。
    老仆坐在冯宾榻前,帮他慢慢躺下来。
    冯宾闭上眼睛,老仆也不说话。
    冯家现在只剩下他们几个人了。
    冯丙去世了,临死前死死抓住半子的一件衣服,死不瞑目。
    冯甲出门后就没有再回来,应该也……死了吧?
    冯路带走了冯理,从此不知去向。
    老仆不知该不该去恨那个妇人。她是个纯朴老实,逆来顺受的好女人,好妻子,好母亲。
    “她”所做的孽,不该记在她的身上。
    何况她在玉郎离开后,在冯宾不再亲近她之后,竟然又生下了一个孩子。
    老仆知道,他的主人和他一样,对这个女人不知该怎么办。无法憎恨她,无法接受她,最后只能无视她。
    “鲁国……再好,玉郎也看不到了。”榻上的冯宾突然说。
    老仆没有说话。
    榻上的冯宾,长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像要把最后一口气也吐出去。
    他不想活了。
    老仆不想让他的主人这么痛苦悲惨的死去,像以前一样,说:“我们要给玉郎报仇啊。”
    冯宾像是有了精神,睁开眼睛:“对。”
    要报仇,要报仇。
    ——因为不报仇,他也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了。
    第463章 仁义?
    刘箐送了礼, 却不见回音就知道王后没发现他的礼物,可见还是礼物不够显眼。他不想惊动大王,不然亲自登门就万无一失了。
    现在这样,他只能让家人再去外搜寻名贵礼物,好能打动王后。
    从人替他出主意:“王后从郑国来, 何不搜集一些郑国故事呢?”
    刘箐想也是个门路, 就让从人在市场中重金悬赏到过郑国的商人。
    从人寻觅良久,终于找到一个真的进过望仙城、逍遥台,与赵后曾有一面之缘的商人。
    学来赵后的音容笑貌, 连忙赶回行宫,禀告刘箐。
    刘箐问他:“可有什么新鲜故事?要能打动王后的。”
    从人笑道:“确有一事, 必能令王后心动!”
    刘箐大喜:“何事?”从人:“赵后在王后来郑国后,思念女儿, 啼哭不止,引得郑王怜惜,颇施恩露, 于去年生下一子!起名’思儿’。”
    “好!好!好!”刘箐不止拍掌起身,“速来与我整衣戴冠!我要求见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