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当时的作为是以势逼人,逼的是流落民间的先王,不是现在这个登上王位的先王。先王没有因此而整治柳家,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心怀宽大了。
    正因如此,现在的大王在位后,柳家还是不敢靠近,他们担心大王会记得柳家逼迫先王的事。
    至于洪家,可能从来没有这个胆量,或许从来没有这个想法,他们似乎宁愿偏安通洲,没想过要去乐城。
    赵序想了一路,进城后就直接登了洪家的门,直言道:“王欲遣使进凤凰台。”
    洪家当家人沉默片刻,痛快道:“洪氏一千三百五十四口,愿鼎力相助!”
    然后就痛痛快快的送上十万石粮食并珍宝无数。
    赵序摇头:“堂堂洪氏,只有这点东西吗?”
    洪家只得再往上加,可他们不管加多少,赵序都只是摇头。
    洪家虽然一开始就觉得赵序来者不善,但他这也太不客气了。
    但叫他们对赵序不敬,他们也实在是不敢,只得拖延。
    不想,赵序听他们说要再集结乡里多凑些粮食和钱就痛快答应多宽限些时日,说他还要去拜望柳家,等他回来后,希望洪家已经能交出足够多的东西了。洪家一听,原来赵序不止要找他一家的麻烦,于是一边送赵序出门,一边给柳家送信。
    等赵序到柳家时,刚碰上柳家老太爷的丧事。
    柳家在出殡。
    此时此刻,登门要钱,显然不合适。就是皇帝也没有说趁着别人家死人的时候上门要账,那就太失礼,也太不仁了。
    赵序就一本正经的旁观了柳家的丧事,还替柳家死掉的老太爷题诗悼念,然后就离开了。
    从头到尾没提找柳家要钱的事。
    等他回到洪家时,洪家一个吊着一口气的老太爷也呜呼了。洪家也挂起了白幡,处处孝子贤孙在哀哀哭泣。
    赵序就直接找跟他谈的那个当家人,不管人家才死了隔房的叔爷爷,问他贡品准备好了吗?柳家说的数额刚好是洪家最后交出数额的一倍。
    洪家当家人一愣,“柳家当真交这么多?”
    赵序皱眉:“自然是真的。柳絮对大王一片忠心,日月可鉴。”他道,“我在柳家半日不到就完成了任务,在你这里,却花了十数天还未见分晓。洪城,你对大王是否有什么不满?”洪城一心在心里怀疑跟他通信的柳家当家柳絮,一边摇头:“某对大王怎会有不满?”赵序:“真的吗?难道不是因为摘星公主问政之事,让你洪家看不下去了吗?”
    洪家确实有人看不惯摘星公主,以前也没少当着外人的面说这种话。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一来离得远,这通洲就像他们自己家一样,谁还会去告他们不成?
    二来,摘星公主又不是大王,他们连大王都曾骂过,何惧一个公主?
    但赵序把洪家骂过公主和洪家拒绝大王索要的贡品给联系到一起了,这就成了洪家对莲花台不恭敬的罪状了。
    洪城大惊失色:“这是绝对没有的!还望大夫明查!”
    赵序逼道:“那柳家交多少,洪家也要交多少!别说你交不出来!”
    洪城当然交不出来。洪家虽然在通洲几百年了,整个通洲上的房子和田地可以说都是洪家的财产,但这并不意味着洪家可以把房子和田地都给卖了换成钱送给大王啊。
    洪城不能对赵序生气,就派了个家人去质问咒骂柳家柳絮,他好心提醒柳絮,怎么知道柳絮竟然要害洪家?
    赵序住在洪家,而他随身的从人,则没有跟他一起进洪家。
    洪城派出家人后就等回信,久等不见柳家送回信,一面心焦,一面愤怒。此时此刻,他一家当然不能硬扛,但如果柳家和洪家站在一起,他们就有理由反对赵序了:不是他们一家不满,而是大家都不愿意。
    现在他只觉得柳家不知跟赵序谈好了什么条件,两人一起坑害洪家。因为就像他清楚洪家有多少斤两一样,他也知道柳家有多少斤两。洪家拿不出来的,柳家一定也拿不出来!
    “必是他柳家害我们!”洪城怒到极致,想了一个办法。
    他命人堵住河道上游,位于下游的袁洲水势渐缓,明明快到汛期,滨河的水却一天比一天少,这是何缘故?
    等了十日后,洪城又命人将河道炸开,于是汹涌的河水涌入了袁洲。
    洪城冷笑:“这下,我看他柳家还怎么拿得出来。”
    赵序听到灾讯,立刻离开了洪家,称要向大王报信。洪城高高兴兴的送他离开,自觉逃过一劫。
    赵序在路上放慢脚步,等到了他的从人。
    从人扮成行脚商,上了赵序的马车,道:“一共截了十四个人。六个是从洪家去柳家的,八个是从柳家去洪家的。”他笑道,“不过我这一走,柳家的人应该能到洪家了。”
    前面是洪家质问柳家,见柳家没回音,以为柳家装傻;后来是柳家质问洪家,见洪家没回音,就以为是洪家故意。
    现在柳家的人再到洪家,不是质问,该是寻仇了。
    从人道:“这两家打起来,不是更交不上贡品了?”
    赵序摇头:“我管他们交不交贡品干什么?他们交得上就交,交不上又与我何干?大王能从这两城收到钱和粮食,或者收不到,也与我无干。”
    从人担忧道:“那你这次去,不是白跑一趟?”赵序:“怎么能算白跑?通洲和袁洲大乱,我才能看出这大王背后的人是谁。”
    第461章 治灾与治人
    夏季本来就是河汛期, 虽然滨河没怎么发过水,但它今年就是发了水,谁也不能说不行。
    从涟水大关去滨河那边行商的人不少,消息传回乐城,姜姬先发愁的就是夏天的话, 容易滋生疫情。
    龚香已经制定好了防灾要领, 简单点来说,就是先把守要道,不许灾民往这里跑, 不许灾民离开灾区,灾区如果有重要的人、财、物等, 可以允许这些人先逃到外面来,大半都是较大的世家, 他们会带着人、财、粮先逃出来,等于是给灾区雪上加霜了。
    因为在这个交通通讯都不发达的时代里,从乐城调拨人过去救灾是完全不现实的, 只能靠当地的大世家来稳定局势,遏止乱民,发粮发物, 直到度过这段时期。
    但如果家族的底蕴不够厚, 没有那么多的钱和粮, 没有那么多的私兵,那这些家族就是第一批牺牲品,他们会沦为盗抢的第一个目标。
    所以大多数的世家都会选择逃出来。
    里面的人往外逃, 外面的人也不会进去。
    剩下的就等灾情或疫情平息后——大多数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再派人过去查看。
    换句话说,等人都死够了,死完了,天寒地冻,也不会有疫情流传了,外界的人也就可以进去了。
    如果此地不够重要,诸侯王或皇帝也可以直接忘了它。对他们来说,只需要确定两件事就可以了。
    第一,会不会有流民从灾区跑出来化为盗匪、抢匪?
    第二,会不会有疫情流传出来?
    只要这两点能保证,这个灾就算是救成功了。至于灾区死掉的百姓,事后会有盛大的祭祀在等着他们。
    龚香说完,就见公主沉吟不语。
    “公主。”他的心提了起来,“公主,此事不能疏忽。”他想起在郑王处理郑国的疫情时,公主就颇不以为然,现在异地而处,他开始担心公主想救灾区的百姓了。
    “拿虎符来。”她说。
    龚香松了小半口气,“公主想调兵过去把守要道?”
    姜姬点头,“对。如果有人逃出来,问清家承,收取过路费后妥善安置。”
    龚香记下这一条。
    姜姬又道:“从乐城、商城调黄豆过去。”
    现在鲁国积存最多的就是黄豆了,乐城、凤城、商城、浦合,甚至安城的粮仓里大半都是黄豆。
    因为今年百姓们对黄豆的需求减少了,他们家中都屯着黄米呢。大量的黄豆在市场上出现。姜姬命人托着黄豆的价格,可以说市场上出现多少都收了。
    之前,她想把这批黄豆放到燕国去。燕国从去年到今年一直在缺粮,不过他们自己分成了好几边打得很热闹,没有机会拧成一股绳到外面来找粮,都是自己想办法填饱自己,一些有办法的人从外面买粮,没办法的就抢,不过不是到鲁国来抢,而是在燕国境内抢。
    漆离当时一口气跑远了是很明智的,现在燕国内部的争斗他没有搅和进去,一方面是因为他离得远,另一方面也多亏当时他从鲁国带走的粮食。因为手中有粮,还真有人跑去投靠他。
    漆四和老燕王的死讯到底是揭出来了,但谁是凶手就说不清了。有说是漆离的,也有说是新燕王芦奴的,还有说是新太后漆氏的。由于备选的“凶手”太多,一时之间漆四和老燕王实在不能昭雪于天下,只能稀里糊涂的下葬。
    现在燕国已经出现了一个驱势:谁能找出真凶,谁就能定鼎燕国。
    换句话说,谁的拳头够大,嘴皮子够利索,先把所有人都给打服了,再把所有人都给骂服了,就可以当燕王了。
    现在在位的燕王芦奴,倒是没人觉得他能保住这个王位。
    他要是有本事,现在燕国也不会这么乱。
    她不想让漆离这么快就成为燕王,燕国乱成这样正好,她很满意。所以这批黄豆她是想分批放到燕国去,分别给几个看起来就要下台的势力续续命,让他们再接再力,多折腾一阵。
    但计划没有变化快,这批黄豆只能先送到滨河去了。
    龚香不解:“公主,运黄豆过去干什么?”他觉得用这黄豆去燕国捣乱这个计划很不错,放弃可惜。
    姜姬:“等百姓们逃到关卡时,让军队发粮。”
    龚香愣了一下,“公主,安抚百姓确实重要,但……”比不过燕国那边啊。这有点可惜了。
    姜姬不理会,她就两个要求:“第一,当地的世家要逃出来,统统收下管制,但他们带的粮与钱都不能留,壮丁与私兵也不能留。”
    等于就是把世家给剥光了。
    龚香痛快的答应了下来,滨河那边的小世家根本不重要,公主想剥皮就剥吧。
    “第二,领粮的百姓必须服从军队管制,不许私斗、械斗、抢夺、杀人,一旦有这种行为的,当场格杀。”
    公主还是想救当地的百姓啊。
    龚香犹豫再三,还是点了头。
    这是公主的仁心,他不想把这一面的公主给赶尽杀绝。一个君王,要有威的一面,也要有仁的一面。这样的君王才值得人跪拜。
    不过公主能那么简单就放弃在燕国的布置,这点他远远不如。
    商人很快发现了大批的黄豆从市场中运走的事,他们开始到百姓家中收取黄豆,百姓们也发现了家中本来有点占地方的黄豆似乎突然变得值钱了。
    于是有的百姓开始另垦新地又种下去了一拨黄豆,有的没有再开新地,而是在田地中的角角落落上随意洒上一些,这样下地时也能照顾到,而黄豆是人畜都能吃的,种了也不浪费。
    赵序赶回乐城时就发现早有商人在往滨河赶了,而涟水大关那里也集结起了军队,正乘船沿河而下,往滨河去。
    从人惊讶道:“难道已经知道了?”
    赵序比从人更震惊,这不是知道了,这是不但知道了,还已经有了布置。
    这太不可思议了!
    以前赵家还是八姓之首的时候,像滨河这种小地方的灾情报到乐城,大家会先置之不理,直到水灾变成疫情后,有流民或盗匪横行了,莲花台的诸君才会开始商量怎么处理此事。
    而处理这件事又会再吵上一阵子,前后能有半年决定好这件事要怎么处理已经是最快的了。他记得曾有一地因为索女过度而形成了一股野盗,野盗为祸后,此地百姓民不聊生,三年后才命当地著姓大族镇压。
    在这之前,根本不会有人去管。
    他本想回到乐城后,先把这件事告诉段青丝,在大王的殿上再鼓动几人,然后再在街上散布一些流言,这样等滨河的事流传过来后,就会立刻形成风潮,这样大王背后的人就不得不出手了。
    他没料到的是在他还没回来之前,那人已经出手了。
    “是我晚了一步。”赵序往外又看了一眼,坐回车里,叹道:“送我去行宫吧,我要向大王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