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快出宫门时,已经看到了远处天空中腾起了一道烟柱。
    宫门处的侍卫还认得他,不多问就放他出去了,只是一个人奇怪道:“刚才不是已经走了吗?”
    但天已经暗了,急着关宫门,不少宫中士子都赶在这个时间出去,赵理汇入人群中,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白清园出来后很快就找到了赵理的马,马儿温驯,他上了马,马儿就轻快的跑了起来。
    这么简单就能成功逃出来,白清园实在是不敢相信!
    直到身后的莲花台越来越远,他才相信他真的逃出来了,真的离开那个地方了。
    只要他离开乐城,就可以不做白清园,他也可以改一改容貌,把脸涂黑,或者把眉毛剃掉重新涂,再把鬓角也剃了,再蓄起胡子来,就不会有人能认出他了。
    他一时想得很多,等回过神来才发现他没有控马,马儿自己在乱走。不过幸好马儿没有往人多的地方去,而且也快到城门了。
    眼前是一条小巷子,曲折得很,周围的房舍都很低很小,屋里大多都没有点灯,不过听声音,这里是有住人的。
    他还闻到了饭菜的香气,有些人家的灶火还没有熄,烟囱还在冒烟。
    他看看天色,现在出城有些晚了,要是能借住的话……天黑,可能会看不清他的脸,而且也不是人人都认识“白清园”。
    马儿停在一处人家前,他见状道:“马儿,这是你替我选的人家吗?”
    他跳下马来,在地上搓了些土涂在头颈手上,再把头发抓得乱一些,把簪子和玉佩都取下藏在怀里,明早好付房前,然后才敲门。
    赵时早就听到赵理的马的叫声了,他匆匆出来开门,还没说话,就见牵马的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马还是原来的,主人却不对了。
    白清园:“我是外乡人,进城晚了,还没来得及找住宿的地方,不知能不能在此借宿一晚?”
    赵时让他进来,主动过去牵马:“请进,请进。正好家里也有马房,我送马过去,你自己进去吧,这家里就我们兄弟三人,还有一个做饭洗衣的婆婆。对了,你用过饭了吗?没有的话,家里有饼和酱。”
    赵晶也出来了,正茫然,听到赵时的话就把白清园让进去,两兄弟对了个眼神,赵晶就在身后掩上门,进屋点灯,看白清园藏头露尾的,找了个借口出来,跑来找赵时:“这是谁?这不就是小叔叔的马吗?小叔叔呢?”
    那马回到熟悉的地方,正自在呢。
    赵时说:“那人恐怕不知道,这马如果是不认识的人骑了,只会往家走。”这脾气当时还有人说不好,要给赵理换马,赵理却说这才叫好马呢,不肯换,疼爱的如同宝贝一样。
    赵晶:“那人是贼?”
    赵时摇头:“有贼自己送上门的吗?你去看着他,我觉得这人来历不小。”
    赵晶又回去送了晚饭和热水供白清园洗漱,但白清园死活不肯当着他的面洗漱更衣,还把灯给熄了,说夜里点灯费油,他不舍得。
    赵晶只好避出来,找赵时说:“这人有病!我刚才点灯时他就拿背对着我,一点礼貌都不懂!刚才我又进去,他还把灯熄了,屋子里黑得什么都看不到,我还差点摔着呢。他一定有问题!明早说不定会悄悄溜呢!”
    赵理还没回来,这个人可不能让走了。
    赵时说:“不怕,等晚上他睡了,我们进去把他绑了!”
    天渐渐黑了,门突然又响了。
    赵时去开门,看到了赵理,立刻把人让进来,悄悄问:“有个人骑了你的马回来了!”赵理:“我知道,我们进去那这人绑了!他一定知道爹爹的消息!”
    白清园不敢睡着,只是合衣在榻上闭着眼装睡。他是防着这家人心怀不轨,却又觉得世上没那么多坏人。
    结果门一响,他立刻坐起来,大声喊道:“干什么?”三个黑影扑上来,把他按倒,堵嘴按腿抓手,一场混战后,白清园被绑了起来,借着月光,也看清了站在面前的人。
    其中的赵理叫他恨得咬牙:“你为什么害我?”
    赵理:“与你交往的人是我的父亲,他失踪多日,我来找你要人。”
    白清园不料竟然是这个缘故,他与那个笔友虽然没有见过面,却神交以久,自认两人已经算是挚友了,他忙道:“怪不得他突然不见了!你快把我放开!我也在担心你爹爹啊!”
    赵理不肯放,只是让赵时与赵晶把白清园给扶起来,好好的放在榻上,他们三人坐在榻下。赵理:“你把一切都说出来,我再放了你。”
    第451章 时也,运也,命也
    赵理与白清园交谈一下午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从白清园嘴里套话也格外简单,只要先质疑他,他自然而然就会开始表白自己。
    果然,他用“怀疑”白清园暗害父亲为理由,白清园就不加思索的把他与父亲相交的点滴统统说了出来。
    赵理一边听, 一边下定决心此人不能留!
    从白清园的嘴里, 他得出父亲确实一直都在促成郑王与鲁国的联姻,而且父亲十分自信,认为此事十拿九稳。
    他相信, 父亲除了白清园之外,一定在鲁国另有盟友。这个盟友必定位高权重, 能在鲁王身边说得上话,甚至能左右鲁王的决定。这才是父亲笃定这桩亲事能成的原因。
    而且父亲应该就离成功有一步之遥, 此人突然才撕毁盟约。
    因为据白清园所说,摘星公主对婚事并不排斥,公主身边的人习郑语、学郑曲, 都是在为公主嫁去郑国做准备。
    但白清园的“失宠”和父亲的失踪应该就是前后脚的事。这就说明,盟友毁约之后,先安抚住了摘星公主, 再拿住了父亲。
    原因……可能就是鲁王态度大变的缘故。
    更进一步的内容, 这个白清园就不会知道了。
    他听完这些话, 把白清园的嘴堵住,转身带着赵晶与赵时出去。
    “明日,我以八姓赵氏之名进宫求见大王。”赵理说。
    赵晶和赵时交换了一个迷惑的眼神, 一起问:“小叔叔想进宫找小爷爷的消息吗?”赵理深吸一口气,沉着道:“依我看……父亲已是凶多吉少。我进宫是为了找到那个与父亲密约后又毁约的人,正是他害了父亲!我要替父亲报仇!”他转身对赵晶和赵时说,“对不起,我们必须分开了,从今以后,如果我能出人头地,必会助你们一臂之力,但如果我身败而死,你们切记不能来见我。赵家……就寄托在你们身上了。”
    说完,他跪下对着赵晶和赵时磕了两个头,吓得赵晶和赵时赶紧去扶他,赵理坚持不起,“我辜负家中长辈的期望,不亚于临阵而逃,还厚颜把本该由我承担的责任都交到你们身上,你们不怪我,我却不能不恨我自己。但父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赵晶和赵时也都跪下来,眼眶微红,赵晶年少,意气重,道:“小叔叔说的什么话!小爷爷如果不是为了家族,怎么会以身犯险?小爷爷的仇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怎么能把我们两个撇下?”
    赵时也点头说:“小叔叔,你一个人能做得有限,我们三人联手,何愁不能替小爷爷报仇?”
    赵理不想把他们也拖下水,他摇头说:“我细细观察过,这二环的苍蝇官,就是大王的龙池,大王继位以来选拔的大部分官员都是从二环的苍蝇官中选取的,至于那殿上陪着大王说话的人,反倒不过是一群口舌之辈。你们二人身负才学,在这二环就如同珠玉混在砂砬之中,只要你二人恪尽职守,一定会很快被大王发现,或升官,或调往他处听用。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干!日后赵家复兴就在你二人身上了!”
    赵理怕他二人记恨大王,天亮之前,他只觉得有无数的话要交待两人。
    他们来到赵理的寝室,屋里没有点灯,借着窗外的星光、月光,彼此殷殷嘱托。
    赵理:“你们不要记恨大王,赵家得此下场,只能说是咎由自取。”赵家早就错了,第一步就走错了路,之后只能一步步错下去,等到赵家从鲁国出逃,舍下八百年的家业,就已经是把自已的身家性命交到了郑王手中,赵家在郑王眼中,不过于犬马等同,用时驱策,不用时自然可以宰杀,郑人不会为赵家喊一声冤,郑王也不会觉得可惜。
    “如果赵家安心为臣,朝午王去后就不必离国去家;如果赵家还在鲁国,就算犯下再大的错,大王对八姓之后还是会容情几分。说到底,是赵家以臣欺君,才招致灭族之祸。”
    赵理勉励二人:“你二人在大王身边,要时刻记得自己是赵氏后裔,纵使不能宣之于口,也要时刻记着替赵家赎罪,得了大王的重用,更要一心一意替大王效力。我赵家,乃是鲁国八姓!世代忠心!虽有一二不肖之人,但我赵氏对大王的忠诚是永远也不会变的!你们要永远记住这句话!”
    赵理让赵时和赵晶对他发誓后,才终于放下了心。
    此时,窗外已经是红日初升了。
    赵理临走前,让赵晶和赵时把白清园带到城外再杀掉。
    赵晶说:“非杀不可吗?”
    赵理说:“我在宫中放了把火,但火中无人。宫里的人要么以为他私逃了,要么以为他被人劫了。他容貌不俗,放出去早晚会被人发现,到时牵扯出来你我就不妙了。若是平常,放他一命也无妨,此时却不合适,只能对不起他了。”
    赵时说:“小叔叔放心,此事交给我来办。”
    赵理趁着外面街上人不多,背着包袱就自己走了。
    赵时把门关上后,思考片刻,去屋里找了一身赵理的旧衣,对赵晶说:“你去外面买些巴豆,就说家里人过年吃多了积食,要煮巴豆水泄肚子。”
    赵晶不解其意,他和赵时两人,一直都是赵时比他聪明,他想问又不好意思坦白自己没明白,只好拿了钱出去。
    他们租住的这条街外就有市场,往前走不远就有药铺了,他进去买巴豆,听说是家里人过年吃多了积食,店里的客人都笑起来,道:“过年嘛,自然要把一年的好东西都吃一吃。”
    还有人道,“如果是小孩子,巴豆水就太厉害了,拿山楂压一压就可以,只是要多吃几粒。”
    赵晶说:“是我兄弟。”
    这就更可笑了,大小伙子吃坏肚子。
    赵晶买了巴豆,回到家里,见赵时刚从屋里出来,手里还端着碗盘。
    赵晶问:“你去给他送饭?他吃了吗?”
    赵时说:“吃了,买回来了吗?”
    赵晶递过去说:“这就是,我买了二两,再多人家就该起疑了。”
    赵时说:“这就够了。”
    他拿这巴豆磨成粉,和了油,然后进去拿给白清园:“这是黄豆磨成的粉,你涂在脸上,脸就变黄了。我怕外面街上有人找你。”
    白清园接过来道了谢,涂在脸上,不到一个时辰,脸上就痛痒难耐,他忍不住叫起来。
    赵晶先被声音吓得闯了进来,赵时随后赶到,白清园骂道:“你好恶毒!用毒害我!”赵时说:“我也没办法,你长成这样,出去就会被人认出来。不过你放心,这只是一点巴豆,等把它洗了,过上几天,脸自己就好了。”
    他果然拿了水过来,让白清园洗脸。
    白清园的脸变得红肿发亮,到了下午,脸上五官都被挤得变了型,耳朵也肿起来了,不见半分旧日姿色。
    赵时说:“我送你出城吧,就说你生了病,要带你去治。出了城以后,看你是要回家乡还是去哪里,都行。”
    白清园也不想再留下来,他觉得这一家三个人对他都不怀好意。
    他防备着赵时害他,结果赵时真的只是架着车送他出城,出城城门处有人查问,赵时道:“家中兄弟突发疾病,这里没钱治,只好先送他回家去看看。”说罢掀起车帘。
    守卫看到车里白清园的那张脸,无不啧啧,随后就放行了。
    赵时驾车出城经过二环,这里认识他的就多了,他逢人就道“堂兄发恶疾,送其返家”,一路出了二环,人烟渐稀。
    他没有往凤城去,而是沿着野道没入了荒野中。
    在乐城城外有的地方地势平缓,适合居住,早就建起了村落。但有的地方地势不好,坡多且陡,地里的石头多,不好耕种,这些地方就没什么人。
    赵时在二环住了半年,又当了多半年的苍蝇官,对这一片知之甚详。
    他没让赵晶来,就是因为赵晶胆小。
    车停了下来,白清园从车里下来,看到周围没有一个人,也没有村落,以为此处就是两人分别的地方,回头道:“多谢……”话音未落,腹上就中了一剑,他抱住剑身,仍不敢相信。
    “抱歉,黄泉路上,记得我的名字,我是赵时,要报仇就找我。”赵时说罢,剑身往里一送,将白清园捅了个对穿。
    白清园倒地死后,赵时把剑扎在地上,迎面扑上去,也扎了自己一剑,然后把马解下,把车推到坡下,伏在马身上,让马向二环跑去。
    马儿跑回二环时天已经黑了,见到有人伏在马上,生死不知,立刻有人去报官。衙差赶来,发现是赵时,见他身负剑伤,立刻把他送到医馆。
    医馆的大夫也不知该怎么给他治,只得先在伤口敷上药布裹紧。
    很快,此地的苍蝇官就赶来了,见此大叹:“这是遇上贼人了?”
    赵时奄奄一息,挣扎道:“我送我兄归乡……不料被人趁夜赶上,害了我兄,我拼死逃出,不知我兄现在如何了,还请大人相救……”
    苍蝇官派人照赵时说的去找,但到天亮才找到“赵时兄长”横尸的地方,人是已经死透了,因穿着赵时兄长的衣服,五官又因恶疾而模糊不清,就认定是赵时兄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