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登记时就有很多人找到了“新工作”。
    二环虽然说是乐城,但它还是一片荒地。房子、街道都是空中楼阁,只是人们知道了邻居们都是谁,住在这条街上的人都会是什么人,家里是干什么的,有几口人,有几个孩子,等等。
    大家自动自发的就聚到了一起,女眷们带着孩子,照顾老人,男人们则开始想办法熬过这个冬天。
    地是荒地,当然是要盖房子的。一家一户现在有马车的住在车里,没马车的要么借别人的马车住,要么只能住帐篷。
    不过当然还是马车住着舒服,能躺能坐,有危险还可以逃命。于是一时之间,马车突然成了紧俏的商品。
    会做马车的木匠们都是第一批找到工作的人,但很快大家发现,木匠在登记时一说自己会干木匠,哪怕只是对着准绳劈木头片子,都立刻被大王找去干活了:替士子村的那些士子们准备木简,因为现在乐城外有了这个迎客村,里面住的士子太多太多了,简片就成了紧缺之物。
    一匠难求。
    于是有很多流民就想学木工活了,这个心愿当然很快就达成了。
    于是不但简片再也不缺了,二环区很快多出一个器行,木匠这一行当在里面进行了登记后,发现他们个个都成了大王的役夫,是一个新开的役夫种类,叫工役。
    单凡是工役,不但自己不必再服役,家人也不必服役,而且每年可以领谷子,领钱。
    已经登记为一等木匠的古石还不相信,“真的不必服役?还有钱拿?不用干活就给我发钱、发粮?”
    姜勇笑着说:“古叔,你就放心吧,这是公主说的话,不会假。你替公主造了摘星宫,现在这个行宫也是你造的。这个一等,你是应得的。”
    古石当年被村子留下来,他就成了姜姬的奴隶,他的子孙后代也都是奴隶。但他万万想不到,公主现在把他变成了“官”。这让他手足无措,已经好几天都睡不着觉了。
    现在邻居都叫他“木匠官”,虽是调侃,但也不无羡慕之意。
    工役分九等,一等最高,九等最低,钱粮也有分别,一等一年可领七十石粮,九等一年是七石。
    当器行公布这些规定后,连乐城里的木匠都要疯了,他们纷纷涌到器行,问清这个器行不是只管二环的人,他们也可以登记后,都纷纷问如何登记?如何评等级?
    古石是唯一一个一等木匠役夫,在他之下多是七级、八级、九级,还有一个初级,分一、二、三等,专为学徒设的,学徒就没有钱粮可领了。
    怎么评呢?
    评等级的是古石,他是一等,由他来替其他人评级。
    姜姬命人在器行前面的空地让设了一个擂台,古石做为唯一一个评审坐在上首,蟠儿和姜智做为“嘉宾”坐在旁边,当个旁观者。
    底下的百姓们看到“蟠郎”纷纷指指点点,“公主让人来看!”
    “那要是比得好的,是不是公主会见见他啊?”
    很多想评级的人都交出了自己的作品,不过更多的人是带个名字来了“我姓甚名谁,家乡何处,师从何人,某年月日,某地,某物是我建的,你看我该评何级?”
    这都是有自信的大牛,与其说是来让古石评级,不如说是来挑战的。
    蟠儿就在旁边听着,听到他觉得公主能用得着的,就发话说:“不能只听你说,这样吧,你如果能造一个出来,献给大王,我就信你的话。”
    有人说他造出了一辆神车,还有人说他造出了能前开、后开、左开、右开,怎么开都行的门,更有人说他会造出能把一池水都吸干的器物。
    这些人都被留下来了。
    等真有人因为古石一句话就免除了全家的劳役,还领到了钱粮,铁匠也找上了器行。“我是打铁的,你们要打铁的吗?”
    乐城城内被公主的一个器行搅得风起云涌。不是没人反对,可器行是在城外,管的是流民……很多人就搞不清楚,该不该反对,或者他们有没有理由反对?
    匠人都是手艺人,在乐城人的眼中,属于并不需要他们关心在意的人。大王给他们免役,这个可以说是德政,是大王心善,但评级?发钱?发粮?这个又有点像官身。
    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呢?
    等到乐城的木匠也开始蠢蠢欲动,想到城外去安家落户时,还有人嘲笑他们只顾眼前的蝇头小利,外面再说是什么二环,那他们住在城墙里面吗?说是乐城人,他们有房子吗?有地吗?还不是睡在野地里?
    乐城百姓大多数都觉得这个二环还有户籍登记什么的,是上面的大人们在哄骗外面的流民,免得他们想挤进城里来闹事。
    这是应该的嘛,那些流民不被赶走就不错了,现在能让他们住在城外,已经是大王对他们的爱护了。
    但大王不该太照顾他们,多了就不对了。
    然后铁匠也跑去了,也被器行留下了,然后做衣服的裁缝、打首饰的金银匠、织工、陶工……等等,后来竟然有人在街上说,只要有一门专精的手艺都可以去器行登记!
    会这么说是因为有一个世家子弟很擅长调制香膏、胭脂,专给自己的妻妾妆饰颜色,令她们粉面生辉,他就心满意足。他听说这个器行后,出于逗乐的心态跑去了,问他这个制胭脂的手艺,器行要不要呢?
    器行就请他拿出作品来。
    此人就把他最得意的九件胭脂给拿出来了,有胭脂膏、胭脂粉、还有胭脂水等。问器行什么时候能给他回复。
    器行说他需要稍等几日。
    此人本来就是为了逗乐子,回去就忘了。结果数日后,大名鼎鼎的蟠郎上门了!笑意盈盈的对他说,他制的胭脂虽好,却只能评个二等。
    此人刚开始只顾看蟠郎的脸了,听了他的话不忿起来:“为什么只是二等?难道还有人做的胭脂比我好吗?”
    蟠儿笑着说:“公主说颜色稍显单调了些,不够好看。”
    此人没想到自己的胭脂是被公主拿起用了,立刻收起傲气,想了想,请蟠儿稍等,他回去悄悄溜进房间,从妻子的妆台上偷了一盒胭脂,回来递给蟠儿说:“这是我只调出来过一次的颜色,只有这一盒,请公主再试。”
    又过了一日,蟠儿回来将胭脂奉还,说:“公主说,你可以为一等了。但要再调出一次这个颜色,就封你为探花郎。”
    此人把“探花郎”这个词在嘴里喃喃几遍后,整个人已经半痴了,“好好好! 此名必是我段玉的!”
    段玉的事出来以后,外人再看这器行就不免多了一些别的念头:好像是一架登天之梯啊。
    而且好像很容易就能爬上去的样子!在这之前,谁会想到做个胭脂都能得到公主的夸奖呢?
    这也太儿戏了!
    儿戏的好!
    于是反对器行的人少了,议论该不该给匠人们评等发粮的人还是有,可关注的人也不那么积极了,比起这个,他们更关心自己能不能用一两个特别点的技艺,得到大王和公主的欢心呢?
    给妻妾调的胭脂都行,没道理他们不行!
    龚香早料到了这个结果。他发现自己竟然并不惊讶,当时他反对给工匠们发钱粮,公主说:“没关系,反对的人会顾不上反对这个的。”
    他知道公主早就安排了另一个人,但段玉蹦出来后,公主安排的人就不必出来了,自然的效果更好。
    当人人都发现这个器行其实也不是只为流民们谋利后,他们就会更想利用它,而不是去关心流民中有人得了几石粮食这种小事。
    他来到摘星楼,发现公主仍在写字,一排字都是同一个字,不是这个少了一笔,就是那个少了一点。
    看到他来,姜姬转过头,问他:“你看这一排,哪一个看起来更顺眼?”
    龚香上前,一眼望去,指着中间的一个说:“这个好。”
    姜姬就用沾了胭脂的笔在上面画了个圈。
    在另一边的桌上已经有了一摞这样的字,都是画过圈的。它们是新的鲁字。
    也是简化字。
    看到那一百多个字,龚香心潮起伏。那天,公主跟他说要把纪字简化一下。
    “文书工作上再用纪字已经有点不太方便了,很多人只是要学怎么写它就要花太多功夫,我想把纪字简化一下,只用于公文往来,以后就称鲁字。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
    龚香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他只是呆愣的听公主说她不打算简化得太厉害,就是如果有很多条道道来表现河流,那就只画两道或三道就行,如果要表现星光、光芒,只画三点或四点就行……
    “一点小改变,不会太大,这样也不容易招来太多的反对之声。”公主说。
    他说:“公主,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其他的,他来解决。
    他觉得,再拿那些小事来让公主烦恼已经不应该了,公主应该去做更重要的事。
    于是,器行发生的事,他一手按下来了。那些叫嚣的最厉害的人,他都找了一些罪名,趁着过年前的好日子,把人送去修王陵了。
    流民没有住的地方?搭草棚子。
    从凤城消失的兵器跑到哪里去了?会不会对乐城有危险?那就再多设关卡,严加盘查。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休想靠近乐城一步。
    第339章 郑国大夫
    很长时间以来,文字只是世家的工具, 一般平民百姓就算想学, 也没有门路。姜姬觉得这才是没有人想过改良纪字的原因。
    因为没有这个需求啊。
    世家的小孩子从开蒙起开始学纪字,十年八年下来, 他们有老师带着, 父母教着, 家中藏书万卷,怎么着也能把纪字给学会了。
    纪字越难, 越能体现出他们的聪明之处。能通读纪字,用纪字写文章,还锲得一手好纪字, 这统统会替他们增光添彩。
    这也是把世家与百姓隔开的一道天堑。
    但对姜姬来说,她没有时间等百姓们都学会纪字,这些人都像姜旦似的, 或者还不如姜旦,至少姜旦不愁吃喝,不必为养家活口奔忙,就算这样他都不愿意学, 何况百姓?
    世家到现在仍然不可能轻易的为她所用, 所以,她势必要从百姓中选取人手。
    改良纪字,让它变得能轻易的被人学习、模仿、认识。
    不过她也要考虑世家的反应。连给木匠发钱发粮都能让他们跳起来反对,改良纪字,一定也会触动他们敏感的神经。
    幸好她不打算通过他们去实行, 她的目标是流民。
    跟车虹他们在一起的有很多孩童,他们都穿着一样的黑色衣服,梳个小辫子,在他们干活的大棚子里跑来跑去,替他们拿水、拿饭,还有,在车虹他们想去解手时扶他们起来。
    ……因为他们一坐下来,通常一天都不能站起来。
    车虹早就尝到了苦头,他发现这里的人每一天都在变多,他们坐得越来越挤,但不管他每天刻多少木简,这些纸好像都没有刻完的一天。
    没有人抱怨,也没有人消极怠工,因为包括车虹在内,他们都是从流民中征集来的人,他们都吃过苦头,知道这个机会得来不易,何况风吹不着,冻不着,不用干活,有吃有喝,还有小童儿侍候,只是需要你不定的锲字而已,难道还要抱怨吗?
    车虹两只手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上全都是伤痕,手心和手掌下缘也早就红肿脱皮,他身边的人看他时不时的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安慰他道:“等生了茧子就好了。”
    是啊,等生了厚茧就不会疼了。
    直到今年,这些小孩子们突然也拿着木简,坐在他们周围开始锲字了。
    车虹锲了大半天,眼睛酸涩,直起腰往在他旁边锲字的小孩子看去,一看就笑了:“这里,少了一笔……你的字每一个都错了。”
    不是这里少一笔,就是那里短一道。
    小孩子红着脸,轻声说:“这是公主派来的人教我们的,说这叫儿童字。”说着,把木简给车虹看。
    车虹接过来看,发现小孩子锲的内容跟他们不同,他锲的是户籍,小孩子锲的好像只是名牌一类的东西,一块木简上只有两到三个字,都锲得极大,笔笔分明。纵然不够美观,但确实能让人一眼看清。
    “儿童字……”车虹喃喃。
    这个说法确实一望即知是什么意思,但给小孩子开蒙是最不应该马虎的,怎么可以从一开始就教给他们错误的字呢?
    不过车虹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把木简还给小孩子,让他接着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