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龚大夫还是能“教训”大王的。
    可惜的是这样一来,他们这些人就得罪了大王,只能转投龚大夫门下了。
    给了爵位后,姜仁又说大王会给他们年俸六百石。
    这个就是真正的奖励了。虽然他们用不着这些东西,但这是荣耀!以后出门可以被称为公乘,可能也会有人称他们为六百石!
    一想起来就叫这些少年激动啊!
    但姜仁最后说的话就叫他们不开心了。
    显然大王还是讨厌他们了,因为大王让他们立刻回去。
    “离家日久,父母挂念”“不是为人子的孝道”“尔等忠心,孤已尽知”“但顾念尔等父母,只能忍痛挥别”
    话里的意思就是“都给孤滚!”。
    少年们只好带着新鲜滚烫的公乘之爵,大王赐下的金银与车驾,风风光光的从乐城离开了。
    龚獠回到家中,坐下想了很久,对阿黑说:“黑叔,我觉得公主让他们回去是有目的的,但我想不出来……”
    明显这一切都是公主算好的啊。
    阿黑道:“……如果你弟弟来了一趟乐城,带着大王的赏赐、爵位和劝谏大王的好名声回到合陵,你怎么看?”
    龚獠恍然大悟,击掌道:“我弄死他。”
    阿黑:“……你爹会愿意吗?族中其他人会愿意吗?合陵的人会愿意吗?你干了,能保证没人知道吗?被人知道后,你还有好日子过吗?”
    他爹……肯定不愿意啊,多一个能干的儿子,名声还这么好,还能跟大王有关系,怎么能死呢?
    族中其他人……多一个可以投靠的人有什么不好?总有人看他龚獠不顺眼的,就算看他顺眼的人,也要防着有朝一日就不再看他顺眼了,是龚獠自己受委屈,其他人都有好处好吧?
    等他和弟弟斗到激烈的时候,公主那时可以做的不就更多了?
    龚獠在屋中疾走,边走边叹:“高,高明,高明啊!”
    阿黑道:“只是小道而已。”
    龚獠道:“黑叔,我之前不懂是因为公主此举无益于乐城。”因为闹事的、送走的都是别的城的人,“现在我懂了,因为公主看的是鲁国。”她谋的不是一城,而是一国。
    而且,公主的胆子太大了!谋国不是不行,而是她的招数……太险了!
    他明白后,越想越怕!如果是他绝不会这么做!谋国也是一战一城的来,有一锅烩的吗?!
    摘星楼内,龚香叹道:“公主,人心如鬼域,常行此道,对公主不利啊。”
    姜姬惊讶的看龚香,“……叔叔竟会真心为我?”这真是金玉良言了。
    龚香柔声道:“为何不为公主?为公主与为鲁国,又有何不同?”他面容一肃,“公主曾命身边人与太子一同读书,某看,公主才是最该读书的人!明日起,某为公主讲书!”
    姜姬目瞪口呆。
    这话用白话就说是“教你点正派的东西!省得天天不学好!”
    第291章 因材施教
    龚香很会因材施教。
    这是上过一次课的姜姬的感想。
    她以为这个课会上得很枯燥,很脱离现实,事实证明是她把龚香想的太无能了。
    她听得津津有味!
    欲扬先抑,就是俗话说的要想夸人,先贬一下,夸起来效果更好。
    龚香偏偏反其道行之,先夸了她一把。
    “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是创造者。他们会想要创造出适合他们生存的环境,并有能力这么做。”龚香指着她,“公主正是这样的人。”他轻声问,“那么,公主,你希望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你身边的人是什么样的呢?”
    她希望自己身边的人……真诚、智慧、美好、幸福。
    “看来公主已经懂了。”他笑着说,“公主,你这样下去,身边只会留下和你一样的人。”
    这句话算是说到她心里去了。虽然是坏话,可比好话更入耳。
    姜姬开始认真听课了。
    “首先,公主需要先以身做则。”龚香说,“公主应该明白,你身边的人都会学习你的做法,模仿你。你是如何行事的,如何思考的,等等。我想这就是你让姜长史去跟太子学习的原因。”
    姜姬点头:“先生说的对,正是如此。”
    龚香笑了,这声“先生”真是得来不易。
    “既是师徒,先生自然会倾囊相授。有个最简单的办法。”龚香厚颜无耻的说,“装。”
    姜姬:“……”
    ……他真的想让她学好吗?
    “要装得天衣无缝,装得任何人都看不出来,装得所有人都信以为真,连你自己看都看不出破绽。”
    “……”不得不说,她越来越想听下去了,“先生,详细说说?”
    龚香高深的一笑,特别有学问的样子,“我先告诉你一个秘密。”
    姜姬两眼放光了。
    什么秘密?
    “公主,你知道从皇帝到诸侯,从官员到世家,从百姓到野人,都是什么身份吗?”
    姜姬不合时宜的从脑海里冒出一句:外星人?
    龚香说:“百姓是禽畜,官员是牛马,诸侯是牧民,皇帝是所有这一切的主人。”
    “……”这回她真的,无话可说了。
    不是说这种思想让她吃惊,但一个古人都能有这种认识,这才是她吃惊的地方。
    龚香有点小惊讶,“公主不该如此惊讶啊。你操纵那些人的时候,只怕在你眼中,他们连人都不是,只是工具。”
    她能说她惊讶的不是这个吗?
    龚香略一转念就想到了,笑道:“公主是奇怪我为什么这么说吧?”他道,“公主已知这世间道理,我若拿那骗小儿的东西来教你,只是浪费时间,你也不会信。对什么人就该说什么话,对公主,自然不像对太子一样。”
    他说:“这世界上除了百姓甘当禽畜之外,官员不甘心为牛马,诸侯也不甘心为牧民,而皇帝永远都不想被人推翻赶下去。”
    他拿鲁国打比方,“从朝午王到赵家赵肃,从蒋家蒋淑到冯家冯营,乃至我,又比如公主……我们都一样,都将这王位上的人视为仇敌。”
    而姜姬早就看穿的各诸侯国早就不拿梁帝当回事这件事,龚香也拿出来说了:“鲁国已经有三百多年只是每年送贡品,而大王不会再亲去朝贡了。连太子也不会去。”
    所以,其实整个世界人人都想着造反。
    这才是世界前进的动力。
    姜姬道。
    龚香听了大笑。
    可能是时机不到,这个世界还没有发展出来君臣父子的那一套。
    上位者造神。纪帝、梁帝,包括姜姬,都曾把自己造成神。
    这个很好理解。
    用自身成神,来成为人民的信仰是非常方便的。
    早一点的文明古国里,基本都有这种做法。像埃及,或中国都是这么做的。下面的人则是以家族为中心,聚集资源,延续发展。
    宗族制其实就是君臣父子的前身和基础。有君臣父子,就抛不开宗族。没有君臣父子,宗族也就没了存续的土壤。
    从现代来讲,父母的期望有时已经很沉重了,如果变成家族呢?一个延续百年的传统,这种期望会更沉重、更深刻,也不会有人想要反抗,因为它太庞大了。
    她知道蟠儿就有一个大问题,因为他没有家族,也没有父母。对他来说就是信仰缺失。没有父母的期待,也没有家族的重任,他是一个没有来路的人,那他又该往哪去呢?
    他把她当成了目标。
    但她是有父母的,她也知道自己来自何处,简单的说,她知道父母希望她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就是很普通,很平凡的好人。社会的公序良俗就是指点她的行为准则。
    可她的这一部分,蟠儿没机会看到,更没办法体会。他认识的她是在陶氏死后,孤身一人来到莲花台的姜姬。所以他从她身上学会的全是她最邪恶的一面。
    他认为这是真理,并一意孤行的学习她。
    姜武与蟠儿不同,他还认识那个不及膝高,扶着他的腿站立的米儿。在他心目中的她仍是米儿,只是变坏了而已。
    姜姬觉得她懂了。
    她不止需要在外面的街上散布流言,在独自一人时,在她原本以为不需要去伪装的蟠儿、姜武面前,她也必须塑造一个形象。
    一个更美好、更温暖的形象。
    这样他们才会接受那个偶尔会冷酷无情的她。
    这不止是为了让蟠儿变得更好,也是为了让姜武重新回到她身边。
    而且,她并不是在做戏啊。
    她确实有温暖的一面,有幸福的期待。只是以前都藏在心里,谁也不知道而已。
    蟠儿是最快发现姜姬改变的人。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问大王的起居了,而太子,更是从来没有过。
    不能说她不关心他们。毕竟龚獠是她请来的,教他们学习读书,这已经是在她如今的地位上能付出的最大的关心与爱护了。
    但那不一样。
    “没做恶梦,还拼命吃饭,带着你们满宫乱跑……”姜姬深深叹了口气。
    姜旦在出了那种事后,没有做恶梦,没有再吓病,她本该欣慰。
    ……但一个时刻想逃跑的大王?
    她还是觉得头疼。
    她想了想,起身去了北奉宫。
    她很少来,从姜旦搬过来后,这也才是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