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路摇头:“我本就是下人,用不惯人。”
    “你是大伯父的儿子,也是我的兄弟。”冯瑄说。
    冯路沉默下来。
    这也是他没办法去痛恨冯家人的原因。不止是因为他们是冯营的血亲,更因为他们真的把他,这个冯营从人的孩子,冯营的养子,当成了冯家一员。
    冯瑄沉默了一下,叹道,“你能在乐城多留两天吗?有件事,我必须去查一下。”
    冯路问:“什么事?很危险?”
    冯瑄有个主意。
    从他离开莲花台时,不知怎么回事,心中就有一股寒意不停的涌上来。
    可他思前想后徐久都找不到答案。但在看到冯路的时候,他就想把冯班和冯理兄弟两人,分出一个来让冯路带走。
    如果……仅仅只是如果,冯家会有什么不测,那至少冯家还会留下一滴血脉。
    可他想不出危险来自何方。
    除非公主在摘星楼说的话不是猜测,而是她在回到莲花台后发现了什么,却要借着他的手揭开。
    ——大王真的还活着吗?
    一想到这个,就让他寒毛直竖,外面艳阳高照,他却浑身发冷。
    如果大王已死,那大王死了几年?是什么时候死的?是谁隐瞒他的死因等等,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竟然都没有发现!竟然不知大王已死!
    他们会成为千古罪人。
    龚香,他,蒋龙,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冯瑄在这个深夜,坐着一辆不起眼的车,从龚家后门进去,求见龚香。
    龚香问阿悟:“真是冯玉郎?”
    “是。”阿悟说。
    冯玉郎深夜前来,要求密见龚香,还要他屏退左右,身边不得留人。
    这么郑重,还发生在他去莲花台见过公主之后。
    龚香难免怀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逼得冯玉郎一刻都等不得,不得不赶来找他。
    “让所有人都回到屋里,不许在外面乱走,灯都熄了。”龚香道。
    阿悟去照办了,不过须臾,龚家一片漆黑。
    阿悟去领冯瑄进来,他熟悉路,不怕在漆黑中撞到墙或走错路。叫他吃惊的是冯玉郎胆子也不小,竟就跟着他来了。
    他可是吃过龚香的亏的,竟然也不怕?
    不过他知道,龚香和冯玉郎都是一种人,他们不管怎么斗,都只争输赢,不取性命。
    这叫什么?君子之风?
    就算要杀人,也明刀明剑的去夺,而不是暗室相欺,暗箭伤人。
    龚香只在自己的屋里留了一盏豆灯,阿悟领着人进来时,他正在玩盲读,就是拿手摸着竹简上的刻字读书,这据说是一个很穷但很有才华的人,想读书,家里又没钱买灯油,为了省钱就在星月之下以手触书来读。后来就成了一种风雅之举。
    听到脚步声,龚香放下手中的竹简,起身相迎:“玉郎,久违了。”
    一看冯瑄脸色,他就知道这冯玉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公主告诉了他什么,叫他半刻也等不得。
    龚香拉着冯瑄一同坐到他的榻上,阿悟上了两盏茶后就退出去了,守在门口。
    门与窗户都敞着,夏夜的蝉啊蚊子什么的唱的此起彼伏,热闹得很。
    龚香把灯吹熄了。
    等月光照进来,屋里就亮起来了,也能看清彼此了。
    龚香问:“何事叫玉郎如此忧惧?”
    冯瑄单刀直入的问:“四海,宫中大王可安然?”
    龚香不解,“此话从何说起?”
    但他也不是傻子,都经过朝午之祸,稍稍一品味,就叫他明白了□□分。
    可冯瑄明摆着是来质问的,龚香就算心里翻江倒海一样,面上也不能露出分毫。
    “玉郎若是担忧,明日与我同见大王如何?”
    冯瑄摇头,叹气,疲惫道:“四海,我不是来问你的。我是想问,如果是真的,你可有应对之法?”
    龚香也说了实话,“最好的应对之法就是这样下去。”
    莲花台里如果真是个假大王怎么办?
    那就让他继续扮下去。
    现在再想,大王不肯露面,来来回回只有人听到几句不真切的声音,见到的只有姜莲而已。
    那大王要是真的早早就死了,也没什么稀奇的不是吗?
    但这对鲁国有什么危害吗?
    没有啊。
    如果大王已经死了一年了,这一年里鲁国好好的;如果他死了两年了,这两年里也好好的;就算他在那之后就死了,死了五年了,这五年鲁国也没出事!
    那就这么下去!一直这么下去!
    不管姜莲是出于什么目的,不管他是想霸占大王的国库也好,是眷恋权势也好,他把“大王”扮演得很好,这就行了。
    龚香以前是不知道,他现在知道了,还愿意帮姜莲描补一二,直到这个“大王”该离开为止。
    冯瑄目瞪口呆。
    “你这是异想天开!”他气得要站起来,被龚香拉住,“大王终归还是要出现的!这样下去,也是终归会被人发现的!”
    “谁会发现?”龚香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你是说公主吗?”
    早在刚才,他就想到了,只有公主,她一回来就发现了此事,然后告诉了冯瑄。
    她想用这件事做什么,他还不知道。但他能明白她为什么选冯瑄。
    因为冯家人,还是有一份天真在的。就算他们自己也不相信公理与正义,但在他们的信仰中,始终都有公道在。
    所以冯瑄一知道此事,就一定会想办法查证,她才好操作。
    如果直接找他——假使公主想利用这件事谋求好处,那找他才是对的。可直接找他,绝没有绕过一个冯瑄再“通知”他要好。
    至少看在冯瑄也知情的份上,为了让公主满意,他必须要提出能让公主心动的条件,公主那边的余地也更大。如果直接让蒋龙把话带回来,那龚香最有可能做的就是置之不理。
    ——他现在就想置之不理。如果不是冯瑄也知道了……
    “先不说公主。”龚香说,“只说揭穿此事对鲁国有何好处?”
    没有。
    连冯瑄都要承认,大王“不在”的这几年,鲁国朝中实在是很平静,很安祥。
    一旦揭穿,公主的婚事首先是不能提了,大王既死,公主要先守孝吧?守多少年就要看公主对大王的孝心了,鲁国历史上守的最长的是九年。而姜旦会是一个比姜元更好的大王吗?
    他实在没信心。因为少年人,总是有着种种奇思妙想,还最不愿意听别人的话。
    “所以,有什么比现在这样更好呢?”龚香柔声道:“公主那里,当然还要细细安抚为上。”
    “参见公主。”奇云只是一个深揖,膝盖都没有弯一下的。
    姜姬不知道蟠儿是怎么把人给弄来的,奇云是自己走进摘星楼的。
    深更半夜,做贼一样,悄悄溜进来。
    “我有一物,愿献给公主。”奇云捧出一颗香丸,此物莹白如玉,香气扑鼻。
    “此物何用?”姜姬看蟠儿接过来了,才问。
    奇云道:“此物可令公主身边男子服下,他会对公主言听计从。”
    姜姬:“……”
    这么直白好吗?
    她听懂了。这是给男宠用的春药,可以令其金枪不倒。
    ……看来她豪放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搞得这奇云一上来不干别的,先推荐春药给蟠儿。
    她看了眼蟠儿,他倒是还挺淡定的。
    她有点想笑。
    这个奇云,是个妙人呢。
    也叫她看出了这是个什么人。
    她也就直接起来了:“我有件事,想问先生。”
    “公主请说。”奇云很顺从。
    虽然他一进来就表现得像个高人,但态度上却像商人。
    也就是说,什么都是可以谈的。
    “大王如何?”姜姬。
    奇云满面红光,信心百倍:“大王精神健睿,百寿可期!”
    “太久了。”她说。
    奇云明显愣了。
    “我等不了那么久。”她说。
    奇云看看公主,再看看仍捧着药的青年,换了颜色,声音压低,说:“大王服药日久,大概还能再撑两个月。”
    这可是实话了。
    “太久。”
    不料,公主还是这两个字。
    奇云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不然郑国先王是怎么死的?他能收先王的钱,当然也能收现在这个郑王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