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钩问他们为什么会在燕地,白奴就说因为公主不要他们了,漆钩说过如果主人不要他就让他回来,所以他就回来了。
    姜义看得出来,白奴说的是真的,就连座上的漆钩都没想到白奴真的回来了。
    姜义以为漆钩会问公主的事,他让白奴做奸细肯定是有阴谋的!
    漆钩问过白奴后又问他,他统统回答不知道!
    漆钩没有审问打骂,依旧让他们回去干活。
    到现在已经三年了,漆钩好像都把他们给忘了。
    为什么今天突然要见他们呢?
    白奴现在基本不干活了,他每天都在草堆中睡觉,醒来就去喝酒。奴隶们都没有钱,他们手里的钱都是赌博赢来的。
    姜义很会赌,当年蟠大兄把他们买回去后,教给他们很多游戏,让他们以后可以陪公主和小公子玩乐。
    他当年学的都是怎么输,先学会怎么玩,怎么玩得好,然后学怎么输得自然。
    跟蟠大兄教他们的相比,这些奴隶们玩的都是小意思,他轻轻松松的就能让他们把裤子都输掉。
    靠着这一手,他和白奴在奴隶中间立足,但当没有人再来欺负他们之后,姜义就不想再赌了,可是白奴却爱上了靠这一手赢酒喝。不得已,姜义只好在白奴跟人赌得厉害的时候也下去赌,把所有人的钱都赢光来教训他,也是让人不敢跟白奴赌。
    ……毕竟,他还是把他看成父亲。
    姜义回到他们的窝棚时,白奴还在睡。他先出去拿了两壶劣酒,叫醒白奴后把酒递给他。
    白奴看都不看就一仰而尽,喝完后,他就更醉了。
    姜义此时才说主人叫他们过去。
    白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让姜义给他提一桶水过来。姜义把水提过来后,他摇摇晃晃的起来,猛得把头扎进水桶里,足有好几息才抬起来,头上、胸口都是湿淋淋的,他把衣服脱了,再把桶里的水全淋到身上来醒酒。
    姜义等白奴把衣服穿好,两人才到前头去。
    可是主人没有见他们,只是让人告诉他们,明天早上要随主人一道出门。
    主人的随从,一个叫黄苟的男人让人把白奴和姜义关起来,“不要给他们水和食物,这样明早他们的酒就会醒了。”
    姜义和白奴被绑在马棚里。半夜,白奴的酒才醒了,他发现自己被绑起来了,对姜义说:“是不是我喝酒被主人发现,主人生我们的气了?”
    之前的事他都没印象了。
    “等明天有人来了以后,我就说只是我在喝酒,你没有喝,求他们把你放了。”白奴说。
    姜义无言的望着他。他灌他酒是怕他到主人面前说错话,倒不如事先喝到头昏脑胀,这样他们也不会让主人见他了。
    夜风微凉,白奴打了个喷嚏,挪着靠到风口,把姜义挤到里面。
    他在替他挡风。
    姜义不懂白奴。他似乎对他很好,可是却会为想要他赢来的钱就打他。说他对他不好,如果他们受罚挨打,白奴从来都挡在前面,把他藏在身后。
    他有时恨不能杀了他,有时却觉得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就是真正的父子。
    天亮了,马棚中的马儿都起来活动了。它们都很聪明,知道人起来就该给它们送来吃的、喝的。
    来了两个人把他们解开,推到外面去,脱了他们的衣服,让用水淋他们,这样是为了除去他们身上沾上的马臭味。
    白奴和他赤着身体抱住头被浇了个透之后,才被允许换上衣服,赶到门前。
    漆钩上车前想起姜义与白奴,黄苟说,“他们就在外面。”漆钩看到他们后点点头。
    黄苟跟着上了车,问漆钩:“主人为什么要带上这两个人?”
    漆钩叹息:“希望是我多虑了……”
    清晨的商城别有一番气象。
    车走在路上,漆钩看到在大道上的人自然而然的分成东西两边,马车走东侧,行人走西侧。
    还有两个奇怪的人赶着一辆车,其中一人背着个篓子,一边走,一边捡路边的屎。
    路边有人或马等牲口拉的屎,这些人竟然在捡!
    漆钩看了好一会儿,实在想不明白,对黄苟说:“……他们是在拾肥吗?”但这种路边的肥值得拾吗?不嫌费功夫?
    杨府,如今已经换了主人。但似乎没人在意这个。
    马商带着漆钩把车停在十几丈外,那里已经停了十四五辆车了,连马都被卸下牵到一旁的草棚中,还有专人侍候马。
    马商上回来还没有这种事,旁边的下人解释道:“这是为了避免马屎弄污门前的路。”
    漆钩也暗自心惊,从刚才他就发现一路走来没有看到有人骑马!现在连马车的马都给卸了。
    这些看车的人手中都拿着枪矛,马商也无话可说,留下车从,和漆钩两个人从杨府小门进去了。
    庭院中凡是门,必有守卫;无人嘻笑游玩,无人闲逛乱走。
    他们进大门,有人领路,到二门就止步,换另一个人来引领他们。
    不说漆钩有多吃惊,马商也不自觉的低头屏息,甚至不敢像以前那样抬头四处张望。
    两人来到一处侧院。这里的人明显多了,好几个人就在庭院里等候着。其中除了马商认识的商人外,还有他也不认识、看不出来历的人在。
    两人来了以后,有一个小童过来,问他们的来意。小童声音软嫩,说的话一听就是大人教的,一板一眼,如果问他别的,肯定答不出来。
    ……这是世家中的手段。
    漆钩心中惊悚不已!当年他父亲院中就是这么调教小儿的!
    人们看小童年幼,懵懂无知,自然就会哄他说话,可是这些小童只被教导了几句话而已,你问他别的,他们多数都听不懂,而且之后就会把你的话学给主人听。
    马商就掏出糖块来问小童:“我姓马,你叫我马庶人就好。这是我的朋友,我特意带他来见馆主。”
    小童问:“是想在城里做生意吗?”
    马商扔头:“只是路过此地,来跟馆主打声招呼。我以前也来见过馆主。”
    小童一揖道:“既是旧友,就请稍等片刻,我这就进去告诉主人!”然后将他们引到廊下,要他们在此等候,又问可有信物。
    马商道:“不必信物,只是我与馆主乃是当年的旧识……”
    小童点头说记下了,就蹦蹦跳跳的走了。
    小童走后,漆钩问马商:“……旧识?”
    马商反问他:“你不觉得到了这里,似曾相识?”
    当年漆钩买粮从鲁借道的事,马商事后听说过。毕竟漆钩也算是个厉害的人物,只是他们从没打过交道。这次漆四竟然会让漆钩来找他,他也是有点吃惊。
    有心想问漆钩是怎么到的漆四手下,他的旧主又怎么了……又怕涉及漆家隐秘,想了又想还是把话咽回去了。
    当然是……似曾相识。他忍不住去看,看到了就会想,想了就会想知道……
    可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把以前的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
    他不是曹非!
    他是漆钩!一个有主人的奴仆!一个没有自己姓氏,没有家乡,没有子孙后代的人!
    蟠儿站在窗前,看向廊柱下的马商与漆钩,小童特意把他们引到这里,就是为了让他能看清楚。
    “漆钩……”蟠儿轻笑,对小童说:“去请太守来。”
    卫始匆匆赶来,见蟠儿站在窗前往外望,走过去道:“是什么人?”
    蟠儿道:“是个燕人。以前公主在摘星宫见过他。”
    当时卫始的家还在,父母亲族,兄弟姐妹。蟠儿一说燕从郑买粮,借道于鲁的事他就想起来了。
    “就是此人?”卫始皱眉,“要不要……”他比划了一下。
    此人见过公主,另一边还连着燕地贵族中比较重要的人物,甚至有可能是燕王!那他就不能放回去了。
    说是这么说,卫始已经打定主意要灭口了。
    蟠儿却笑着摇头,“他还有一个名字,叫曹非。”
    卫始没印象。
    “魏人,魏国大夫曹席之侄。”蟠儿道。
    卫始回忆了一下,无奈他倒是知道曹席,却对他有几个侄子,侄子们又叫什么名字不清楚。
    他也暗自吃惊,没想到姜蟠龙会知道这个!
    蟠儿会知道这个也是机缘巧合,要托黄老的福。
    黄老交游广阔,除了当神医也喜欢卖药,当然也去过魏国。黄老没事时跟他们说故事,就是说一个魏国人的趣事。
    这个魏人也算是大家公子,平平无奇,没什么本事,就好个色。
    大家族嘛,好色也好得起。就是此人有些不服老,遇上黄老时都七十多快八十了,说娶的小老婆生不出孩子,找黄老要药,好生孩子。
    黄老自然替他治了一味好药,前前后后骗了这人半年多吧,黄老觉得骗不下去了,带着阿布溜了。
    结果他刚走,这人的小妻子真生了个儿子!
    黄老一听说,立刻又跑回去,仙风道骨的收了好大一笔钱,拒绝了其他来求医的人,再次溜了,并打定主意这个人不死他不会回去。
    后来黄老也算是小心打听着,毕竟女人生孩子肯定有男人,这个老的不中用,那是……
    然后就听说这男人的大儿子,因为老爹生了小儿子,一气之下,跑了。
    黄老:“……”哦,原来如此。
    姜姬笑了,“这么说,这个漆钩就是那个公子了?”跟自己的继母有染,还生了孩子,还被当成自己弟弟,这刺激是有点大,除了特别不要脸的,像卫始他们这种人是肯定接受不了的。
    卫始从刚才就是一副臭脸,似乎只是听一听就污了他的耳朵。
    蟠儿道:“此人一走十几年不回家,只怕是个心性坚毅之人。”吃惯了膏梁厚味,却能当上十几年的仆人。
    卫始冷哼:“不过是个小人!”
    蟠儿道:“小人也可用。”他顿了一下,“此子走后,其父两年后含笑而逝。那个孩子被曹大夫隔房的兄长收养教导,其母归家另嫁了。”也就是说,漆钩要是回家,就是跟自己亲儿子抢家产。不过估计他也没脸回了,亲爹死了都不敢回去送,他回去,小继母要是出来说一两句,他就只能在其父坟前自刎谢罪了。
    虽然不知道漆钩有什么用,不过有用比没用好。
    姜姬道:“他要做的无非是替燕人买粮,倒是可以给他行个方便。”但她接着转口道,“他如果想去魏地买粮,可以放过他,不过要让他带着咱们的人去买郑国粮。”
    魏粮只是一时的,商城想买粮,从郑国买才是长久之策。与其他们自己再去培养商人,倒不如借漆钩手上的郑商一用。
    蟠儿应道:“公主所言极是!”
    卫始也没有再犹豫,“既然如此,就先饶过他的狗头吧!”